云南，越来越小

NO.184

方唐镜/文

从大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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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捕风者 画/一条人文主义狗 图/地缘谷

如果我们翻看谭其骧先生的元代地图，会发现初建的云南行省着实是硕大无朋，一直延伸到东南亚深处。而蜀汉的南中地区，两晋的宁州，也都比现在的云南广大。南诏、大理作为独立王国，疆域也远超后世的云南。

现代的云南省面积有39.4万平方公里，在中国各省区中排名第八，虽然也不小，但比起盛时毕竟缩水了很多。那么，云南是怎么缩水成现在的模样呢？

广袤而厚实的云南高原，大部分地区的海拔在1000米以上，但是，云南高原并非蒙古高原般高度较为均匀，较东南丘陵的农业条件也差得多，云南高原上方有层层叠叠的高山，落差极大，农业往往依赖于被称作“坝子”的小型河谷盆地。因此云南本身就有地形破碎，集权困难，难安易动的特质。

著名的云南罗平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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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西部的大片地区，有高耸巍峨的横断山脉群。横断山脉为中国四川、云南两省西部和西藏东部一系列南北向平行山脉的总称。山岭海拔多在4000~5000米，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岭谷高差一般在1000~2000米以上，其最高峰贡嘎山竟然高达海拔7556米！

由地壳运动挤压形成的连绵横断群山，山高谷深，山间河流湍急，而东西之间缺乏山口联通交通，直到今天还是难以穿行的地带。到现代，横断山以西的缅甸北部野人山还是大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

原始森林密布的野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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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南面，地势稍低，有澜沧江、怒江、瑞丽河、元江（即越南红河上游）等河流谷道可以进入东南亚。不过与之相对的掸邦高原（位于缅甸东部）、老挝高原、越南北部高原平均海拔仍在1000米以上，地形破碎，原始密林密布。

且由于哀牢山、无量山自西北向东南中分云南，事实上云南被分隔为两个相对独立的区块。历史上，云南北部有滇池、洱海的滋养，拥有更多的肥沃土地，且能优先接受中原传来的先进文化技术，往往能压制云南南部，然而由于山脉的隔阂，对于滇南的控制一般较为松散，至于东南亚北部，更多时候是鞭长莫及，仅仅是羁縻之的状态。

雄伟的哀牢山将云南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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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比立足云南北部的势力，在缅甸伊洛瓦底江流域、越南红河平原的势力凭借庞大的人力和距离接近的优势，争夺东南亚北部高地也容易得多。

南诏王国建国后，举兵征讨位于云南西南部和缅甸北部的掸人（即傣族）联盟——前果占璧联盟，将其吞并，从而在滇南缅北扩张了版图，后来又攻陷当时缅甸北部的骠国都城，大肆掠夺，将影响力进一步深入东南亚。

今日残存下来的骠国都城，位于缅北曼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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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哀牢山、无量山等山脉的隔阂，白族建立的南诏王国对于滇南缅北的傣人、掸人的控制是松散的。南诏王国灭亡后，掸人又建立了后果占璧联盟，虽然也有将其称为蓬王国的说法，但实际上其统治非常松散。

1177年，大理国的公主被猛虎所伤，皇帝下诏追捕，猛虎逃入果占壁地界，被傣族百姓捕获。后果占璧联盟借机名义上归附于大理，以从大理获得贸易等方面的利润，但显然比起南诏王国，大理王国对于滇西南到缅北的广大掸人领地的控制力，又远远不如了。

东南方向，大理王国开国不久就越南北部高地的归属权与交趾交战，并屡战屡败，损失大片领土。虽然是交趾入侵大理，但大理由于地形的限制，作战的补给压力却远远大于交趾。

交趾李朝建立之初数次征哀牢、伐哀牢，对哀牢山下段的"金齿白衣"(傣族)部落逐个进行蚕食吞并，最后将原属于大理国的哀牢地区(今越南莱州)全部蚕食吞并。其间，大理国一度发大军讨伐交趾，反而被交趾李朝开国君主李公蕴（974年－1028年在位）打得惨败，李朝取得了"斩首万级"的战果，并得意地向北宋王朝献捷。

李公蕴，他建立的交趾政权也被称为越南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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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南部西双版纳地区到泰国北部清莱的景陇金殿国（勐泐），同时向大理与北宋进贡，云南东北部到贵州西部的乌蛮三十七部建立的自杞、罗殿等国也是如此的两属状态。

由此可见，由于云南“重山复岭，陡涧深林，竹木丛茂，皆有长刺，军行径路在于其问，窄处仅容一人一骑，上如登天，下如入井，又其毒雾烟瘴之地，皆能伤人”的复杂地形、气候、环境，大理王国对于云南的管理极为松散，实际控制的地区非常有限。

深山密林使得大理国无力有效控制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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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于1253年攻灭大理王国之后，从1254-1261年，征服后果占璧联盟花了7年时间，从1253-1260年，征服滇东黔西的自杞国也花了6年时间，作战都极为漫长艰苦。

元代云南行省看起来极为广大，但并非实相。蒙古人击败缅甸蒲甘王朝之后，在缅甸设立了缅中行省，行省丞相由缅国（蒲甘王朝）国王兼任，自辟官属，且财赋不入都省。

缅甸蒲甘佛塔的昌盛，与当地文化的极大隔阂，

也是元朝让其自辟官属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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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二月行省设立，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即撤销，此后蒲甘王朝名义上仍受云南行省管辖，但实际上已经恢复成独立国家，与高丽这种朝贡国相似，内政受到元朝一定程度干涉但并非元朝领土。

而泰国北部的八百宣慰司，实质上是傣族建立的独立国家——兰纳王国。元前中期，兰纳王国屡次骚扰元朝云南行省，元朝数次想要征讨都因距离遥远、发兵困难而无法成行。泰定四年(1327)，兰纳王国主动请求归附以求赏赐，遂置蒙庆宣慰司都元帅府，至顺二年(1331)改为八百等处宣慰司。显然元朝对于兰纳王国没有实际控制力。

现代泰北的清莱,就是13世纪

兰纳王国的国都,如今是一座宁静低调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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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元前期的云南行省还是要大于现代的，因为滇西南的金齿各部（即原来的后果占璧联盟）势力一直延伸到缅甸东北。然而，到了元朝后期，金齿各部也失控了，建立了独立的麓川王国。

麓川王国开国君主思汗法的正式建国时间颇有争议，更多看法认为是在1340年。思汗法统合金齿诸路，与元朝全面开战。大元发兵不能讨，屡战屡败。虽然1355年思汗法因国库空虚遣使求和，名义朝贡，但元朝也默认了思汗法所占领的全部土地。麓川“服用制度，拟于王者”，成为了名义上属元的独立国家。

朱元璋攻陷大都之后，麓川更是和残元云南行省作战，夺取了威远、远干二府，占据云南之半。

明代从元朝手里接手的云南，因为麓川王国的侵夺，已经削夺其半，基本只剩下哀牢山脉以北的地区。麓川前期大力向南发展，疆域西至印度东北，南至泰国北部侵夺兰纳王国土地，东涵车里（西双版纳）而与泰国接壤，成为雄踞东南亚的小霸。

但在1388年的大决战定边之战中，麓川惨败，数万雄兵伤亡过半，霸权瓦解，向明朝低头服软，接受明朝管理。又经过永乐年间的拆分，四分五裂，龟缩到老巢瑞丽河谷一带。

麓川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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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明英宗年间的三征麓川，顽强的麓川之老巢麓川路也被明朝夺取，设置为三宣，被迫逃奔缅甸北部的孟养。自此，明朝的云南行省有效控制到澜沧江以西的瑞丽河谷一带。

元朝时期云南主要依赖土司治理，人口绝大部分是土著。而明朝攻占云南后，一方面削除土司，改土归流，一方面进行空前的大移民，建立卫所，驻军屯田，增加云南的汉人比例，并推行教育，普及王化，文庙、科举制使得云南与内陆有了共同的信仰。到明末，云南的汉人比例已经多达50%以上。这是明朝在云南的经营成就。

公元1276年，赛典赤·赡思丁在昆明五华山右，

建成了云南第一座孔庙——昆明文庙，

彰显了元朝在云南推行教育普及王化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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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宣之外的孟养、木邦等土邦被明朝设置为六慰，但大部分本来就是独立王国的六慰亦大多显示出附庸的性质而逐步脱离明朝控制。

1527年，孟养君主思伦联合木邦首领、孟密首领兴兵南下入侵缅甸阿瓦王朝，激战八天，攻陷阿瓦王城，杀死阿瓦国王莽纪岁（即瑞难乔信）及其妻子儿女，吞并阿瓦。阿瓦遗臣向明朝求救，已经国力衰退的明朝却鞭长莫及，这意味着明的东南亚经营之权威开始崩裂。

东吁土邦首领莽瑞体起兵对抗被麓川控制的阿瓦王朝，建立东吁王朝，并得到缅族人的支持，最终成功驱逐了傣人对于上缅甸的占据。东吁王朝由莽瑞体的妹夫莽应龙继承，新生的东吁王朝富于攻击性，西击阿拉干，东吞泰国阿瑜陀耶王朝，更是讨伐孟养、木邦、孟密等缅北掸人诸邦。

缅甸电视剧中的莽应龙，

他建立的东吁王朝堪称缅甸史上最大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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掸人诸邦本来对大明叛服无常，但在缅甸的强大压力下也不得不求救于大明。明王朝一度在明缅战争中重创东吁王朝，使得穷兵黩武的东吁王朝土崩瓦解，然而注意力很快被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发动的侵朝战争吸引。

曾经威震一方的大明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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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万历三大征结束时，明朝的国库已经空虚，万历皇帝也失去了早年的雄心。缅甸东吁王朝却经过良渊王的中兴重新统一，良渊王和阿那毕隆父子又北上攻克了木邦、孟养、孟密等邦。

不过，经过明缅战争的拉锯，明朝强化了对本属六慰的车里宣慰司（西双版纳）的控制，由此基本奠定了当代的云南边界。

缅甸东吁王朝衰亡到贡榜王朝勃兴期间，缅北的木邦等土邦一度想要回归中国，但被乾隆皇帝拒绝。既然没有接受，后来的清缅战争双方也以平局告终，就说不上失地。但到清朝衰落之后，面对被英国占据的缅甸，清王朝倒是损失了一些土地。

1886年7月24日，中英代表在北京签订

《中英缅甸条款》，缅甸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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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对英缅政府损失的云南土地，主要就是南坎和果敢。南坎位于瑞丽江南岸，本是麓川王国老巢麓川路的一部分，1897年被英国“租借”而侵占，从此拒不归还，最终成为缅甸领土。

果敢在明朝属镇康府（州）和孟定府，清代属永昌府镇康土知州，由汉族土司杨氏管理，后在英国招诱下投靠英国，清王朝签订条约予以承认。

今天的果敢，与中国的一个普通乡村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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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坎和果敢地方看似不大，却属于瑞丽河、怒江沿岸的河谷网络地区，土地肥沃、物质丰饶，是中国传统的领土，被腐朽无能的清王朝无耻割让，实在可惜。

云南行省虽然从广大到缩小，但也是一个实际控制不断加强的过程。由于云南的特殊地形和环境因素，这个进程推行得颇为缓慢，且因为后勤补给等因素，与东南亚强权的争夺中中原王朝常常处于不利局面，使得未能保住本应取得的更大成果。

自元开始，云南省在东、北两方向和其他省份边界线则基本与当代一致。至于云南西北方向的木里等藏族居住区后来被划出，则是出于对藏族统一管理的考量。大凉山一带的越嶲卫等地析入四川则是对地形格外险峻的凉山地区管理上一体化的考虑。

麓川思氏王国的历史兴衰 . 高金和

大理国中后期实际控制区域新探 . 李魏巍

百夷传 . 李思聪、钱古训

* 本文由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缘谷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