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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谈写作:讲故事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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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小说都是一口气完成的,这让我成为一个吝啬时间的人。

一般情况下,一部小说完成前我不会出去旅行。如果有约定好的行程,我会计算好居家的时间,够写多大篇幅的作品。假如我正在写一部小说,碰到必须旅行的急事,我会非常懊恼,甚至痛苦。假如作品已经写了超过一半,这部作品的语感语调已经形成,那我又会感觉好些,否则等我旅行回来,再坐到写字台前,我就想放弃,因为语调跑调了、语感淡薄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六七次,我现在抽屉里还放着五部“流产”的长篇小说,都是写到一半就被迫停手,要么去应付“不可抗力”的旅行,要么去对付修改剧本这类有合同拴着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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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2岁到部队文工团,跳了八年舞蹈。舞者经历对我写作有多大程度的影响,我无法准确说明。但我想,艺术形式都是相通的,美感不可能被失控的创作者创作出来。好的艺术品都是激情与理性的理想结合,所谓“始于激情,终于理性”。舞蹈的节奏感、韵律、动与静的配合、控制能力,不可能不影响我的写作。

音乐感也同样,一篇好的文字,一定有好的音韵,中国古代的作家、诗人,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的传统,多朗诵《古文观止》里的文章,多背诵唐诗宋词,让中文的音乐感沁润自己,就会渐渐形成文字音韵和节奏的本能。所以我是常读古诗的。

当然了,很多作品的视觉,比如画面感、意象,实际上都是作家不自觉的,作家如果自觉了,就会写出非常做作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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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出国去哥伦比亚艺术学院读小说写作系。课堂上,老师们让我们口述故事,会一直呼唤我们睁开心灵的那双眼睛,“Canyouseeit?Areyoulookingatit.”他们总是这样启发学生。如今想来,在学校的三年写作培训,对我调动文字的画面视觉有一定的作用。

很多人说,国内的影视导演都很喜欢我的作品,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一定要分析原因的话,除了刚才所说的画面感和视觉,我觉得还有一点,那就是我很注重塑造人物。我希望用人物来产生戏剧,因为一个人物的独特性格,一定会和他周遭的环境和人际关系产生戏剧冲突,那就会有戏剧。大概导演们能够看到我小说中人物的那种立体感,根据人物性格产生的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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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故事,是讲给自己心里唯一的评判者听的,那个评判者只有一个标准:写得对劲还是不对劲、诚实还是不诚实,对劲了、诚实了,评判者认为这仅仅是“好”的开端。我心里那个评判者是公正的,也是很难欺骗的,因为它是我的审美直觉和道德良知。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他是我的第二个评判者,他去世之后,我仍然把他当作一个在天上的评判者,只是一个不再出声的评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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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跟外界是隔绝的。我写小说,一直都是用手和笔在笔记本上做笔记,然后再用电脑来写。

我觉得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在经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我现在在德国生活,平时自己买菜做饭,和女儿的学校打交道,始终保持一种平常人的心态,能感受到的也是平常人的生活经验和情感经验。

有时候,除非是刻意地去体验生活,寻找写作素材,否则我没有什么机会走到真正的社会底层,也很难沉下心去市井里做一个普通人。反而在国外,我的整个心态特别平常心,我就是一个母亲、一个主妇、一个妻子、一个靠写作来谋生的写作者。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尽管我的作品历经了各种媒介的迭代和共同呈现(就像你们所说的),我也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写作上的变化。现在各种各样的媒介都在替代文学,文学也在借助其他媒介发展,在越来越先进、越来越拟人化的高科技面前,文学还有什么地位,我很少去这样想。写作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必须、一种存在,我的生命和我的一切都在写作的过程之中,从22岁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过。

要说变化和不同,我的小说创作和剧本创作确实很不一样,但我没有觉得我的剧本创作会影响小说创作,反而前者会为后者输送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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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写小说就有这种感觉,过程是艰难的,充满激情的,每天都处在一种超于自己生命力的高度生命力和创作力的感觉里,有时候也有“心中有,笔下无”的那种无力、无助、甚至痛苦的感觉,直到写完的那一天。写完掩卷以后,又会特别失落,产后抑郁症似的。

这可能就是一种非常可悲的悖论吧,人的终极满足到底是什么?可能都是在过程当中。大概搞创作的人在创作的过程当中,创业的人在创业的过程当中是最享受的。

【跟着名家学写作·严歌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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