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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河:九歌|天涯·作家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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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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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文/赵大河

献给埃德加·爱伦·坡的玫瑰

我们到达巴尔的摩正好是1月19日。在宾馆住下后,我对妻子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干吗?

向大师致敬。

谁?

埃德加·爱伦·坡。

我穿上黑色的风衣。我的衣服差不多都是黑色的。围上格子围巾。要是有一顶礼帽就好了,我说。妻子觉得奇怪,说,你从不戴礼帽的。我说,是,可是今天不一样。妻子问,有什么不一样?我说,今天是埃德加·爱伦·坡的生日,我们去他的墓地,献花。

这和礼帽有什么关系?

我说,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一个神秘的访客,身穿黑衣,头戴礼帽,围着围巾,站在标有“埃德加·爱伦·坡最初埋葬地”的石头前,献上一瓶白兰地和三支玫瑰。

我们会碰见他吗?

不会,他一般出现在午夜。这个神秘人物第一次这样做是1949年,正好是爱伦·坡去世一百年。1993年,他留下一张纸条——“火炬会传承下去”,之后,爱伦·坡的崇拜者便效仿这一做法。午夜,古墓,神秘的黑衣人出没,是不是很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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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爱伦·坡最初埋葬地”

我们叫了出租车。先去花店买了三支玫瑰,然后去爱伦·坡的墓地。司机不知道爱伦·坡的墓地在哪儿,还好,GPS能搜到。司机是个大块头,白人,我问他,知道埃德加·爱伦·坡吗?他问,他是干什么的?我说,是个诗人、作家。他说他不看书,只看视频。我问他,知道福尔摩斯吗?他说,知道。我向他解释福尔摩斯与爱伦·坡的关系。我说,福尔摩斯的爹是柯南·道尔,他爷就是爱伦·坡。司机哦了一声,稍停片刻,补充说,我对福尔摩斯的爹和爷不感兴趣。妻子碰我一下,我打住了,不再做文学普及工作。

下车后,妻子笑道,胡扯什么爹啊爷的,俗不俗啊?

我说,不是吗?柯南·道尔塑造了福尔摩斯,他不就是福尔摩斯的爹吗?而爱伦·坡是推理小说的祖师爷,说他是福尔摩斯的爷不为过吧?

妻子撇撇嘴,不屑于与我争辩。

埃德加·爱伦·坡的墓碑很朴素,一块白色的花岗岩,经历风雨的侵蚀,颇有些岁月的沧桑感。

已有人献花,九支玫瑰,三支三支地放在墓碑前,中间摆放着一瓶白兰地。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放的?搞不清楚。

妻子说,我们没带酒。我说,爱伦·坡戒酒了。

我献上玫瑰。在买玫瑰时,我向店主要了一张便签,写了一个谜语。爱伦·坡的一大爱好就是解谜,他曾向读者发起挑战,邀请他们出谜难倒他。他说无论多不寻常、多古怪的谜都难不倒他。我给他出的谜是:

是鸟不叫鸟,

自把名字叫。

人们不喜欢,

嫌它穿黑袍。

凡是熟悉爱伦·坡作品的人都不难解开这个谜,前提是得会中文。唯有会中文,才能理解这个谜面之美。

我们回到宾馆,前台服务员说有我的东西。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本小黑书。封面是暗黑色,上面是一个纯黑的乌鸦剪影。书名:《乌鸦》;作者:埃德加·爱伦·坡。

我翻一下书,里面夹着我留在埃德加·爱伦·坡的墓前的便签。我明白了,这是有人解开了谜语。当然,谜底就是这本书的书名:乌鸦。

我又仔细翻翻,里面没有留言。我问前台服务员,这是谁留的?他摊摊手说,不知道。我让他描述一下。他说,黑大衣,黑围巾,黑礼帽,围巾挡着脸,看不清面容,瘦,高。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

接下来的旅行,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谜是谁解开的?终究是不得要领。旅途中我一直在读《乌鸦》。尽管以前读过,但重读还是很享受。

未来建筑师来到帕特农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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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农神庙,是至高的存在。

柯布西耶在东方游历了五个月,终于来到雅典,帕特农神庙就在眼前……

他和伙伴奥古斯特坐船,由圣山经萨洛尼卡,穿越爱琴海,前往雅典,拜谒卫城。船上还有八百头公牛。

连续航行两天。夜晚,星星在波浪的某个面上反射光芒。右舷方向,隐隐约约能看到埃维厄岛的轮廓。船头绕一个大弯,这边是卡提拉,那边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灯塔在为船指引着方向。

天亮后,柯布西耶发现,船并没有进港,而是围着一个小岛绕了一圈。岛边停着一二十条船,都挂着黄旗。黄旗表示发生了霍乱。他们的船停在海面上,也挂起了黄旗。他们要在这个荒岛上隔离。

这个岛叫圣乔治岛,连一棵遮阴的树都没有。

如何熬过隔离的痛苦日子?谈论《历史》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吧。所幸他们两个都看过这两本书,有共同话题。在这里,这是最相宜的话题。还有,心心念念的帕特农,像一盏黑夜中的明灯,给人以希望。

隔离结束之后,他们来到雅典。卫城就在上面。帕特农就在上面。他却却步了。焦虑,亢奋,喜悦,紧张……他必须按下暂停键,让时间静止一会儿,让心情平静一下。

我们都有类似的体验吧,面对巨大的喜悦,需要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柯布西耶对同伴说:“我不和你同上卫城,你自己去吧。”

同伴很惊讶:“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我只是现在不想去。”

“不看帕特农吗?”

“现在不看。”

他整个下午都泡在咖啡馆里。他让自己不去想帕特农。他怕自己像司汤达那样因为看到艺术杰作而震惊和晕倒(后来人们称此现象为司汤达综合征)。不想,却无时不想,这是个悖论。他幸福着,也被折磨着。忐忑不安。

参观帕特农是他人生的梦想之一,如今实现在即。崇拜高于理性。不需要理由。它的存在即是理由。

帕特农,你的名字让我崇拜!

他等到日落时分,游人稀少时才爬上山冈。

他仿佛穿越时间,走进了历史,来到两千五百年前。这是神圣的时刻。帕特农,这是你诞生的时刻。最初看到你的人们目瞪口呆,惊讶于你的宏伟和美。宏伟即智慧。美即神圣。一座建筑,集合了神圣、美丽和智慧,如何能不让人膜拜?

柯布西耶看到帕特农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天地之间,除了这神庙,仿佛别无他物。至少在他眼里,别的都不存在。

他把头埋于掌心,瘫倒在台阶上,全身震颤……尽管他有所准备,还是没法避免司汤达综合征。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站起来,像梦游一般,在神庙中游荡……

卫城距今已有两千五百年历史,有十五个世纪没有对它进行任何维护。1687年的一天,帕特农神庙成了火药库。进攻者的一发炮弹落入神庙,引爆了火药,引发了爆炸。神庙损毁很严重,但仍然存在。八根高大的柱子巍然屹立,与山海日月同在,亘古不变。

之后,柯布西耶——这个将来会被称为“现代建筑旗手”的人,每天都到卫城去看帕特农,如同朝拜。

我要一千次地看你,帕特农。

我要从一千个角度看你,帕特农。

我要一千次地拥抱你,帕特农。

我要一千次地与你交谈,帕特农。

我要一千次地陶醉于你,帕特农。

莎翁,请收下一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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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街。晴朗的上午。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叼着大雪茄,举着文明杖对莎士比亚故居指指点点。他的举动很快引起人们的注意。一个市民走上前去询问:“先生,您是——”

“我嘛,我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

“美国?”

“嗯,说得对,美国,我正是来自新大陆美国。”

“您看上去……”

“我看上去怎么样,像不像一个成功人士?”

“像,不是一般的像,而是太像了。”

“我是美国马戏团老板费尼斯·巴纳姆,您听过我的名字吗?”

“请原谅我孤陋寡闻。”

“没关系,我也没奢望我的名声能传这么远。”

“您来此有何贵干?”

“我要买下莎士比亚故居,把它拆了,运到美国重建。”

“你要买下莎士比亚故居?”

“对,买下来。”

“然后,把它拆了?”

“是的,拆了。”

“运到美国?”

“运到美国。”

“噢,天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瞧,这不是挂着牌子么,上面写着什么?你认字吗?好吧,我念给你听:此屋出售,售价三千英镑!——我认为这是个合理的价格,我不打算讨价还价。说实话,单凭莎士比亚这个名字,它就值这么多钱。”

“你说得没错,它的确值这么多钱。但是,我要阻止你。”

“为什么?”

“莎士比亚属于世界,但莎士比亚故居属于英国。”

“你怎么阻止我?”

“我要发起募捐活动,筹到足够的钱,把它买下来,让它保持原样。”

“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狄更斯。”

这是街头小剧,据说再现的是一段真实故事。故事发生的年代是1847年。狄更斯为保护莎士比亚故居,发起募捐活动。很快他筹到三千英镑,保住了莎士比亚故居。若不是狄更斯,今天我们要看莎士比亚故居恐怕得到美国去。那确实有点荒唐。

接下来,是募捐环节。演戏,还真募捐啊?

“狄更斯”说:“游客也可捐款,捐款不要超过一英镑,捐款者每人会收到一张加盖纪念章的捐款纪念卡片,此卡片可留作纪念,也可凭此卡片到纪念品商店选一个自己喜爱的纪念品。”

我和妻子毫不犹豫各捐一英镑,分别领到一张盖章的卡片。卡片如同明信片,正面是莎士比亚头像,背面是莎士比亚故居照片,很是精美。

我将卡片留下作为纪念,妻子领了一个纪念品——哈姆雷特布偶。

蜥蜴舌头

传说锡兰离天堂只有四十英里,

在锡兰就可以听到天堂喷泉的水声。

——罗伯特·诺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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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里兰卡,我们一家三口住的客栈在一个橡胶种植园里。店主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老大11岁,老二9岁,老三7岁,一个比一个调皮。我们的儿子今年8岁,刚入住,就与那三个男孩打成一片。店主对我们很好,食物也可口。

一天早上,我们正要出门,一只蜥蜴从屋顶掉下来。在斯里兰卡,我们可没少见蜥蜴。这种脖子短小、四肢粗壮、体型较小的蜥蜴,叫塔拉戈亚,在斯里兰卡很常见,在世界其他地方却很稀少。它们色彩鲜艳,动作敏捷,不怎么怕人。只要它们认为距离安全,便不躲避。我们常常与它们对视,互相感到好奇。如果作势进攻,它们会调转身,尾巴一甩,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蜥蜴从屋顶掉下来并不会摔伤,它们自有一套保护措施。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店主闪电般地扑向这只不幸的蜥蜴,将它按在地上,用膝盖压住,用拳头狠狠地捶打它的头,直到它丧命为止。店主掰开它的嘴,手指伸进去,用力揪出它分叉的舌头。他的手指像钢爪一般有力。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店主的三个男孩躲在我们身后,惊愕地看着这残忍的一幕。

店主举着蜥蜴血淋淋的舌头,招呼他的三个儿子:“快过来,快过来——”

三个男孩受到惊吓,撒腿就跑,瞬间就没影儿了。

店主攥着蜥蜴舌头,边喊边追赶他的三个儿子。

一会儿,店主折返回来,嘴里骂骂咧咧。没有追上三个儿子,他很生气。他突然看到我们的儿子,便举起蜥蜴舌头,摇晃着说:“你,吃了它。”

儿子吓得躲到我们身后。

我们谢绝了店主的好意。

店主说小孩子吃了蜥蜴的舌头,长大后就可以能言善辩。他说他的表哥就因为吃了半条蜥蜴舌头,后来当了律师,他特意强调:“是很有名的律师,论小时收费,挣了很多钱,在科伦坡买了大房子。”

他表哥当时不吃,他姑姑就强迫他表哥吃,他勉强吃了半条。“瞧,就是这半条蜥蜴舌头,让他成了名律师。”

他说他当时在场,他表哥吃蜥蜴舌头的景象——恶心,呕吐,快要死掉——把他吓住了,要不他会把剩下的那半条吃掉。“如果我吃掉那半条就好了,”他叹口气说,“何至于现在这么笨嘴拙舌。”

蜥蜴的舌头必须吃活的才管用。

“趁它还活着,”他对我儿子说,“你,吃了吧,吃了能当律师,当法官,当演说家……”

儿子不住地摇头,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再次谢绝了他。

他说:“我有个舅舅,叫迈克尔·翁达杰,也是吃了半条蜥蜴舌头,后来当了作家,他的小说还拍成了电影,《英国病人》,你看过吗?”

我说看过,这电影很有名,我也很喜欢。

“我舅姥爷说,他要把整条蜥蜴舌头都吃下去,他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说他即使没吃蜥蜴舌头,他也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

“当真?”

“当真。”

“要是你是评委就好了。”他说。

我们都笑了起来。我笑得很尴尬,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哭。我为那只丧命的蜥蜴深感痛惜。不过,我真希望翁达杰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完全配得上。但对于店主所说的翁达杰的文学成就和蜥蜴舌头的关系,我是置疑的。

但愿没人再相信蜥蜴舌头的神奇功效,但愿没有蜥蜴再因此而丧命。

我差点买了一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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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图安跳蚤市场 ,建于1870年,据说是欧洲最大的跳蚤市场。

我与马洛在塞纳河畔逛古玩跳蚤市场。这里因为只在晚上开市交易,加上路灯光线昏暗,看上去鬼影幢幢,所以被称为“鬼市”。这里的东西五花八门,真假难辨。马洛说,我们就看看吧,买,多半会上当。

我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可是却被一位摊主拦住兜售一柄古剑。摊主蓄着胡子,身穿长袍,看上去像阿拉伯人。我们就叫他阿拉伯人吧。他边比划边长篇大论,我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解读他的神态和姿势,明白他是在夸这把剑。他的声音本来不高,有时又压得更低,几乎听不到。他将嘴凑到我耳边,很神秘地对我说悄悄话,似乎在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看我一脸茫然,就用手指敲敲剑柄,给我看剑柄上镂刻的字母:Azoth。

我完全不懂,问马洛,马洛说,他说这里面封印着一个魔鬼。他进一步解释说,这剑是帕拉塞尔苏斯传下来的。帕拉塞尔苏斯是谁?摊主说,我研究过他,他在文艺复兴时期可是大大有名,他医术高超,还是占星学者、魔法师、神秘哲学家和神学家,也有人说他是吹牛大王、骗子、妄想狂。传说,他用自己的精液通过化学方法造出过胎儿。他的这把剑总是随身佩带,剑柄里封印了一个魔鬼,剑格中空,里面藏有哲人石。哲人石?我问。对,就是点石成金的哲人石,摊主说。

摊主说,他遇到讨厌的对手就施放魔鬼,遇到喜欢的人,就以哲人石相赠。

我通过马洛的翻译,与摊主交流。我问,如何证明这就是帕拉塞尔苏斯的剑?摊主指着剑柄上的铭文“Azoth”说,这就是证明。他说,你参观卢浮宫,里面有一幅帕拉塞尔苏斯的肖像画,那上面他就握着这把剑,剑上刻的就是这几个字母。他又说,几乎所有帕拉塞尔苏斯的肖像画里,他手中都持着这把剑。

我问,多少钱?

他比划一个OK的手势。

三百吗?

不,三千,欧元。

我摇摇头。

他说可以一千卖给我。我又摇头。他说,五百。我还是摇头。他说,就按你说的,三百。我说,人民币。他摇摇头,摊摊手,意思是太低了,成交不了。

离开这个摊位后,马洛说,一看就是假的,真的哪会有这个价。我当然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个假古董剑挺有意思。

第二天参观卢浮宫,我果然看到了帕拉塞尔苏斯的肖像画,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剑与我们在“鬼市”见到的那把一模一样,上面清晰地镂刻着——Azoth。

我对马洛说,我很想要那把剑柄里封印着魔鬼的剑,三百欧元,可以接受。马洛说,好吧,我们去把剑和魔鬼买来就是。他领着我再逛“鬼市”,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阿拉伯人了。

伊斯坦布尔艳遇

赵大河:九歌|天涯·作家立场

旅行,就是与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相遇。每天都是新奇的,风、光、色彩、建筑、人、动物、气味、山、水、桥梁、湖泊、海洋、器物、果蔬、食物、声音……扑面而来,在你的目光中变幻,在你的耳朵里震荡,在你的舌尖上起舞,在你的鼻孔中冲锋,在你的肌肤上抚摸……让你心情愉悦,感官敏锐,如饮佳酿。如果有艳遇,哦,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我此次旅行,口袋里揣着柯布西耶的《东方游记》。我是循着柯布西耶的路线,一路来到伊斯坦布尔的。

柯布西耶是1911年5月开始他的东方旅行的。那时候与现在,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在中国,那是清王朝的最后一年;在伊斯坦布尔,那是奥斯曼帝国的黄昏。不过,没人有先见之明,可以预见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帝国的分崩离析。

那时,伊斯坦布尔是平静的。只是,火灾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说,几乎每夜都有火灾发生,因为失火,这个城市每隔四年就换身新皮!

柯布西耶切切实实地经历过一次火灾。在那个夜里,他看到了这个城市极为矛盾的一幕:夜里烈焰冲天,九千座房屋化为灰烬,然而,到了早上,一切如常,人们照样过节,喧嚣欢腾,鞭炮声阵阵。

说说艳遇吧。柯布西耶此次旅行的唯一艳遇就发生在伊斯坦布尔。有一天,他在集市上看中一块印花布,就是当地妇女头上戴的那种。他问价钱。土耳其老妇人看他是老外,报了一个很高的价。他吓一跳,怎么会这么贵。他摇摇头,表示不接受报价。老妇人问,你给多少?他摇头。老妇人把价钱往下降了降,他还是摇头。这时,耳畔响起一个说德语的声音:“你会说德语吗?”

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子,戴着樱桃红的面纱。她就在他身旁,离他很近,他一扭头,差点碰到她。隔着面纱,逆着阳光,他能看到她美丽的面庞。她的眼睛熠熠放光,像两颗钻石。他能嗅到她的体香,也可能是香水的味道,像夏日午后的柑桔果园散发的气息。

他生在瑞士,后来加入法国籍,但德语他也能说。他们用德语交流。她说他很有眼光,那块花布很漂亮。他说价钱太离谱了。她笑笑说,我帮你还价。她和土耳其老妇人聊了几句,告诉他一个能接受的价钱。他掏钱买了下来。

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花布上了。那块花布不重要,可有可无。他宁愿与这个小女子多说一句话,也胜过得到那块花布。

他完全迷醉了。即使隔着面纱,那美仍然光芒四射,不可抵挡。还有,她甜美的声音,能拨动心灵的琴弦。

他没有注意到,一群土耳其男人聚拢过来,一个个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和一个戴面纱的妇人说话。如果他和小女子继续说下去,看那架势,他们也许会暴揍他一顿。戴面纱的小女子适时地与他说了再见。

告别小女子后,柯布西耶神魂颠倒,怅然若失。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天仙般的小女子了,如何是好呢?他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

天啊,她那么美!他此生都不可能再忘记她。他庆幸自己和她说了几句话。这种幸福,足够他在以后的旅途中反复回味……

我之所以叙述了柯布西耶的“艳遇”,是因为我的艳遇完全是柯布西耶式的。我的陶醉,我的怅惘,我的恍惚……与柯布西耶所体验的一模一样。

我没去买花布。我的艳遇发生在纯真博物馆。那是一个爱情博物馆。我看过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超级喜欢,于是来到这里,参观这个根据小说而建的博物馆。

在博物馆门口,我往里走,她往外走,我们擦肩而过。在相遇的刹那,我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颤抖了一下,心脏停止跳动……

她太美了。美得眩目,我仿佛看到了《纯真博物馆》中的芙颂。是芙颂从小说中走出来了吗?芙颂之美,在小说中有详尽的展现。当然,这是文字传递的,小说中并没有芙颂的照片。帕慕克不是塞巴尔德,塞巴尔德喜欢在小说中放照片,帕慕克不这样做。想象,往往能创造更美好的形象。芙颂就是一个小仙女。

我们目光相遇,火花四溅。那女孩嫣然一笑,飘然而去。也许这全是我的幻觉。我不知道。我已处于恍惚状态。

柯布西耶与戴面纱的小女子还说了几句话,而我,却只是看一眼美人,一句话也没说。这方面,柯布西耶比我幸福。

随后,我在博物馆中处处看到那女孩的影子。仿佛人走了,却可以把影子留下似的。我想,如果我再次遇到她,我会和她打招呼:

嗨,你好!

谢阁兰献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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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酒店后,一位侍者很神秘地问我:“你要不要去看看谢阁兰献身之地?”

我很惊诧,他怎么会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打量着侍者,他很有职业素养,两手紧贴裤缝垂着,准备随时听候吩咐。但他的表情出卖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被我捕捉到了。

“你是007?”

“你是016。”

像特务接头对暗号一样。其实,007和016只是我们在谢阁兰兴趣小组的编号。我们这个小组人不多,具体地说,是45人。大家居住在世界各地,从事的工作也五花八门,有编辑,有工人,有学者,有演员,有出租车司机,等等。还有,比如007,是一个侍者。我们在网上交流关于谢阁兰的一切,比如,谁收藏了谢阁兰的初版书,哪里又发现了谢阁兰的手稿,谁又在撰写谢阁兰的传记,等等。每人有一个数字编号,我的编号是016。我在群里说我要去寻访谢阁兰的“献身之地”,群里有很多调侃,因为大家都知道所谓的“献身之地”是什么意思。谢阁兰称作“在此献身的三个地方”,是指他在这个酒店后面享受云雨之情的树丛。007发了一张英格兰酒店的正面图片,上写:欢迎入住。我有些奇怪,他干吗要代表酒店欢迎我呢?但我也没多问。原来,他就在酒店工作啊。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007说他就是为了寻访谢阁兰“献身之地”才来这儿当侍者的。他说,1966年,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布勒东来寻访谢阁兰“献身之地”,就住在这个酒店。所谓寻访,其实是表达一种敬意。他也是。他要写一篇关于谢阁兰的博士论文。我问,你在读博?他说是的,他一边当侍者,一边写论文。

晚上,他将自己收藏的《碑》拿给我看。这是初版,1912年北京北堂印书馆出版。1989年法国国家图书馆举办历代文学珍本展览,《碑》是入选的当代四十种文学珍本之一,可见其珍贵程度。007能给我看这么珍贵的收藏,我非常感动。我赠送他一套朋友译的《勒内·莱斯》的复印本(尚未出版),他也很高兴。

《勒内·莱斯》是以莫里斯·鲁瓦为原型创作的小说。1910年,谢阁兰在北京认识了鲁瓦,跟着鲁瓦学汉语。这个鲁瓦,虽然只有十九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吹牛大王和自大狂。他自称是光绪皇帝的朋友,救过皇帝的命。又说自己是宫廷特务机关的头目,挫败过暗杀摄政王的阴谋。还说为了笼络袁世凯,给皇帝出过谋献过策。他还说他是隆裕皇太后的情人,每两周随戏班进一次宫,与皇太后幽会。这还不算,还有更离谱的,他说隆裕皇太后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我和007聊了一会儿谢阁兰和鲁瓦。谢阁兰相信鲁瓦说的故事吗?从谢阁兰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是半信半疑,或者说,与其信其无,宁可信其有。鲁瓦,一个多么生动的小说人物啊。谢阁兰一定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007带我寻访“献身之地”。这里的“献身之地”有双重意思,一是他与妻子的云雨之地,二是他的死亡之地。1919年5月21日,他离开英格兰酒店,就此失踪。两天后,他的妻子来到现场,她说他只能待在其中一个“献身之地”,去那里寻找,果然找到了他的尸体。

007带我爬上山坡,来到陡峭的山顶,他指着一片低洼的草地说,就是这里,这是他的献身之地,也是他的归天之地。他的尸体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当时,他左脚赤裸着,胫后动脉被尖锐物体刺破,他的手帕紧紧地系在脚踝上面,但手帕没能止住血,血流了一大片。他死得很平静。他将外套卷起来做成枕头垫在颈下,旁边有酒瓶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剧本。她妻子说:“他知道我能找到他。”

亲朋好友都觉得他是自杀。他是医生,他为什么用手帕止血,而不用领带?这说不过去。另外,他失踪的前一天分别给妻子和女友各写了一封信,对妻子,他说:“当我获得重生,只有那时,我才能像你一样,也多亏了你,全身心活在我们的当下。”对女友,他说:“不,小埃莱娜,我一点都不‘好’,只勉强‘好转’了一点儿。让我独自了结这一切吧。”

在青草掩映的花岗岩上,我们辨认出一行字迹,写的是:“海军军医、诗人、作家,在此辞世。”看来,就是这地方。我们带有酒,奠酒三杯,以为纪念。我和007又默默站立了好一会儿,才下山。

谢阁兰死时四十一岁,出版作品很少,用他朋友的话说是,“不起眼到不为人知的地步”。死后,他的遗作和日记陆续出版,名气随之增大。开始有人研究他和他的作品,有传记出版。二十世纪末,谢阁兰被评为复合型、精英主义、“书写中国的”作家。博尔赫斯评价谢阁兰:“难道你们法国人不知道,谢阁兰才可厕身我们时代最聪明的作家行列,而且也许是唯一一位对东西方美学和哲学进行综合的作家。你可以用一个月就把谢阁兰读完,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理解他。”

游戏国度

吃过饭,到前台结账,服务员示意我稍等。她去与另一位单独就餐的男士说了些什么,那位男士点点头,走过来。服务员拿出一个签筒,里面有两支木片制成的签。她让我们抽签。我不明白,结账干吗要抽签,心想也许是这儿的习俗吧。看那位男士,他微笑着,示意我先来。我抽了一支,他抽了另一支。我们亮出签,我的签上画了一个圆圈,那位男士的签上画的是一个对勾。那位男士将签交给服务员,点一下头,回到座位上,继续就餐。

我递钱给服务员,要求买单。服务员不收,笑着摇头,说“NO,NO,NO”,并且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有些发懵。因为语言不通,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我的钱有问题?钱是从导游那里换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看服务员的表情,也不像是钱币有问题。

我和服务员比划着交流。我要付钱,服务员不收。我坚持要付钱,服务员坚持不收。我又不是来吃霸王餐的,哪能不付钱呢?可我拗不过服务员,只好离开。

第二天,一见到导游,我就把我的经历说了,我说,我该怎样付钱呢?

导游听了哈哈大笑,说,你不用付钱,那位男士会替你付的。

为什么?

导游说,你和那位男士做了个游戏,抽中圆圈签的,不用付钱;抽中对勾签的,则需付两个人的饭钱。

为什么会这样?

导游说,因为这是个游戏国度啊。

看到我露出困惑的表情,导游进一步解释说,这个国家的人喜欢游戏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了全国性的大饥荒。为了对付饥荒,他们发明了游戏,人们第一天玩游戏,不吃饭;第二天吃饭,但不玩游戏。如此循环往复,坚持了十八年。可是饥荒仍看不到尽头,于是国王将臣民分成两半。一半人将留在故土,继续玩游戏;一半人将扬帆出海,到他处寻找生路。哪一半人留下,哪一半人出走?方法很简单,抽签决定……后来,游戏精神就一代代传承下来了。

我说,如果我抽到画有对勾的签,就需要付两个人的饭钱吗?

导游说,那是当然。

一盒磁带

赵大河:九歌|天涯·作家立场

哈瓦那的夜晚仿佛被点了魔杖,闪闪发光。空气是玫瑰色的,带着雪茄味。我们的朋友圣地亚哥说,不见识哈瓦那的夜生活,就不算来过古巴。他是万事通,他说哈瓦那的每一条小巷他都熟悉,每一块石头他都能说出它的历史。圣地亚哥这名字来自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他说他父亲是海明威的粉丝,所以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他哈哈大笑。“我喜欢这个名字,它会给我带来好运。”他搂着我和马洛的肩膀,要带我们去一个奇妙的地方喝酒。顺便说一下,他留着海明威式的大胡子,看上去雄壮、豪放,有男子汉气概。路过一家电影院时,他说这是卡彭铁尔《追击》中写的那家电影院;他还指着一家古董店说那里有切·格瓦拉青年时代骑的摩托车;等等。

他领我和马洛七拐八拐来到“三只悲伤的老虎”酒吧。路上还遇到一阵雨,仿佛云彩打喷嚏,一下子就下完了。我们在路边一个小店里买了三个面具,分别是马尔克斯、富恩特斯和海明威。圣地亚哥分配了面具:我——马尔克斯,马洛——富恩特斯,圣地亚哥——海明威。圣地亚哥说他其实不用面具,他的脸天生就是面具,他问我们他像不像海明威,我们都说,岂止像,你就是海明威。他很开心。但他还是戴上面具。他说:“海明威也需要扮演自己。”这之后,我们互相之间就以面具来指称。

这个酒吧借用的是因方特的小说的名字,据说和因方特没有关系。酒吧很小,十分拥挤。我们寻找座位时,人们侧着身子为我们让路。我们在乐队旁边找到两个空位,又加了一个凳子。海明威要了一打啤酒。他举起酒瓶和我们碰杯,说:“喝吧,朋友,不要辜负这流动的盛宴!”我和他碰杯,回应以马尔克斯的句子:“繁殖吧,母牛,生命短促啊!”我们使用的都是英语,因为我和马洛不懂西班牙语,而圣地亚哥不懂汉语,我们只好借助第二外语交流。我们开怀大笑。

一打酒喝完后,海明威又要一打。他说,要喝就一醉方休,钱算什么,没了再挣。我说,李白也是这样说的,有诗为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海明威不晓得李白是谁,我要向他解释,富恩特斯拦住我,大声说:“李白是中国的何塞·马蒂,明白?”“噢,诗人,明白,明白。”海明威也大声说。酒吧里全是音乐声和噪声,还有人们讲话的嗡嗡声,我们也不由得提高声音。“酒徒,”富恩特斯说,“喝酒喝酒。”我们又干了一瓶。一瓶接一瓶,不醉不休。喝酒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送上云霄。

酒吧里的乐队玩嗨了,疯狂地击打、吹奏、弹拨着乐器,乐声轰鸣。穿得像弗里达的女歌手忘情地演唱,歌声穿云裂帛。歌很好听,尽管我们听不懂。阵阵掌声和哨声,简直要掀翻屋顶。

后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海明威怂恿我们上去唱歌,而我们竟然真的走上了舞台。酒壮怂人胆,我们什么也不怕。身在异国,没有人认识我们,唱好唱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唱的西语歌曲我们听不懂,我们回敬他们中文歌曲,看他们听得懂否。我们扯着脖子唱《一无所有》。乐队不知道该怎样给我们伴奏,就简单给我们打节拍,和声。一曲唱罢,我们也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海明威示意我们再唱一首,于是我们又唱了《花房姑娘》,还是雷鸣般的掌声。

出酒吧时,我们像踩在云彩上。海明威送给我们一个礼物,是一盒磁带,上面印着两个名字:马尔克斯和富恩特斯。“做个纪念吧。”他说。我笑笑,拍拍海明威肩膀,与他拥抱,表示感谢。这是盒式磁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现在都用U盘了,谁还用这种磁带?不过,做个礼物,倒是挺好的,有纪念意义。有此为证,我和马洛在哈瓦那演唱过,这是吹牛的资本。告别时,海明威走过马路,我喊:“大——师!”海明威回头向我挥手:“再——见,朋友!”

回国后,我早将磁带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整理行李时,看到磁带,我还有些恍神,这是哪来的?家里恰好还有一个老式录音机,落了很厚的灰尘。我掸去灰尘,插上电源,将磁带插进卡槽,按下播放键。我以为会听到我和马洛在哈瓦那酒吧的嘶吼,没想到,录音机里飘出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我笑了,心里想,这个圣地亚哥,真会开玩笑。

我在电话上把这件事当作花絮讲给马洛听,马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说:

“你把磁带送给我吧。”

“你要磁带干什么?”

“收藏。”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收藏价值。既然马洛要收藏,就让他收藏好了。

我把磁带快递给马洛一周后,马洛要请我喝酒,表示感谢。

他怀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马尔克斯在巴黎落难时,曾经和一个委内瑞拉画家一起去酒吧当驻唱歌手,他们唱墨西哥歌曲。你知道他们一晚上挣多少钱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五百法郎,相当于一美元。(作者注: 马尔克斯在巴黎的时间为1957年,其时法国使用的是旧法郎,此处与美元的汇率也为旧法郎。)”

我说:“等等,你说的马尔克斯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吗?”

“正是,就是你喜欢的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

“这是你杜撰的吧?”

“千真万确,”马洛发誓说,“连一丝一毫的杜撰成分都没有。”

看来他是认真的。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专门给我讲这个故事?我马上意识到,也许与那盒磁带有关。

“莫非磁带上录的是马尔克斯的歌声?”

“正是,”马洛说,“不过不是马尔克斯和委内瑞拉画家的歌声,而是他和富恩特斯的二重唱。”他还说富恩特斯生前发疯似的想赎回磁带,但没有实现。这磁带,全世界的马尔克斯迷都在寻找,现在落到了他手里。瞧他得意的样子。

我差点要晕过去了。我知道后悔已经不管用了,马洛无论如何是不会把磁带还给我的。

赵大河,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隐蔽手记》《燃烧的城堡》等。

《天涯》2023年第2期 目录

作家立场

004 林渊液 大象:中医采访与思考札记

020 唐克扬 梦境和历史的风景

026 赵大河 九歌

小说

037 韩松落 写给雷米杨的情歌

056 蒋一谈 空钵

062 吴昕孺 父子长谈

“自然来稿里的文学新人”小辑

080 羽瞳 线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095 章程 正午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105 王晓雯 远山(外一篇)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119 罗志远 夜行家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129 孟祥鹏 去瑶池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138 李晨玮 燃烧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148 巫宏振 日记簿 (点击标题跳转阅读)

散文

“边地的风物”散文小辑

156 裴海霞 荒野牧人

162 刘予儿 风中的石头房子

171 刘梅花 白石篱笆

180 李达伟 岩画

186 千忽兰 命运里的符号

艺术

193 唐棣 巴黎不属于任何人——法国电影新浪潮小史之六

环球笔记

206 爱迪生的混凝土住房梦/“全球南方”与城市研究/在巴基斯坦的阿富汗人/黑死病与欧洲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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