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画风水评析
画中风水,至宋代而臻于圆熟。无论气势磅礴的长帧巨幅,还是珠圆玉润的纨扇小品,更有横截江山的千里长卷,一皆展现着艺术风水的奇观,很值得享受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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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2 14:42
宋画之美,及其在艺术史上的地位,是足可与唐诗并论冠绝的。作为空间艺术的绘画,至宋代更是峥嵘辉煌。宋画融汇着当时的时代风气,汲取并接受了诸如哲学、科学、持和风水学等的滋养和影响,更加拓展了艺术的新空间更展现出其艺术风水的感人之境。
宋画风水的展开,究其原因有着很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
首先,是宗教观。宋代朝野普遍且沉厚地笃信、崇拜道教,特别是帝王和宫廷对此的热衷,以致达到溺信的程度。尤其到宋徽宗朝,更趋登峰造极。徽宗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大兴道观,崇尚虚无,影响力及于中国画史上极为灿烂的宣和时代。举例北宋当年,宫内子嗣不旺,宋微宗听信于方士聚气之言,在皇城东北“艮”位建“艮岳”,为了调适宫风的内水,果然应验。
风水的要枢是“气”。“气”要聚,又要能行,关键在于“风”;行要有止,关键在以“水”来调节。聚而不散,行复有止。风水实际上是空间生态的平衡,动静相生。同样,气也将画与风水联结起来。这种艺术风水的诸多隐秘也一直贯彻到了宋徽宗给画的深处。
其次,是北宋科学之发达,处于当时世界的依靠地位。中国著名的四大发明之中,即有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三项是完成于北宋。这种科学观,影响于绘画,就是注重“周密不苟”的写生观察和物象的精微现现。罗盘的发明,深刻影响和推进了堪舆风水学的兴盛发展。经过唐末五代的动知己和繁华,地理风水之学大兴,至北宋更是名家流派纷呈,并进发展。风水学注重形势环境、建筑地址,形成了“觅龙”(考察山势的蜿蜒走向,寻找龙脉)、“探砂”(注意周围群峰与主峰的关系)、“水口”(探查水之来去、开合走势)、“点穴”(选址,建筑的座基和方位等)这样系统的学说。这一成就尤其深刻地影响着山水画在技法与风格上的发展。
再者, 北宋艺术理论之兴盛的影响。北宋时期,基于哲学、美学的发展,大量有关诗、词、文的百家并论,特别是“诗画一律”论,经过如欧阳修、苏轼等艺术大家的提倡,推进了宋画“诗意空间”的展开。苏东坡总结盛唐王维、吴道子的艺术成就,提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从而诗画融合生发的理论。而与此同时,宋代的画家也尤其精妙于画中诗意的抒写,善于将某种奥妙的、来自大自然体验的感觉表现得感人至深。如王诜(晋卿)能将“词人墨卿难状之景”写入笔端。宋代画家的这一敏锐的诗感,使他们的一支画笔能捕捉诗情,在画中表现音乐、月光、流水等等声色形之美、诗意蕴藉,在这里可以称之为“诗意空间”。宋画的这种空间美,极为融和,静谧。看似很平易,不知不觉间,已可令欣赏者走进画幅深处。宋画不同于唐代和元代的绘画之处,主要在其空间感。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关系更为融和;人与自然的距离恰到好处的亲近。画中的空白(留白)制约着、生发着空间,而“气”自然平和地充盈着,吐纳着,流走着,抒写的是自然和艺术风水浑然为一之美。这种空间之美,风水之美,在宋代三百二十年中,其绘画也历经和反映着时代的巨变和沧桑。北宋(沿承唐、五代)全景式的山水观照,到南宋“一角关边”的窥视性的抒写,其间是艺术跟随着时代。南宋画以马远、夏圭为代表,“石皆方硬,以大斧劈带水墨皴甚古,全境不多。其小幅或峭峰直上而不见顶,或绝壁直下而不见其脚,或近山参天而远山则低,或孤舟泛月而一人独坐,此边角之景也”(《格古要论》)。这种由“全境”到“边角之景”的空间变化,所标示的却是风水的沉潜和转换。还有许多午夜繁星似的宋人小品团扇纨页,更是精妙绝伦。宋人小品的特点可以总结为:诗意的空灵流美,造型的单纯华贵,以及体物的精微毕肖而传尺神韵;往往表现着单纯而圆满自足的世界,以有限的画面展示着无限的意境。
由此观之,宋画风水的源泉远流长,就是一个值得深入探求的课题,可惜目前犹未引起普遍的关注。其实宋代画家对于画中风水的表现是极为自学的。比如北宋郭熙就在山水画中关注“坡脚深厚,宜子孙昌隆”的风水、生命意识。这是在宋徽宗之前。其实,在范宽、郭熙、王诜、李唐等山水大家的画笔下,无不注重和表现着自然风水的妙理和妙悟。南宋名家如李嵩则在其《货郎图》中,更特别明示地写着“明风水”,可见当时风水之深入人心,一至于此。
所以,鉴赏宋画中的风水用宋人的眼睛去看宋画,用宋人的妙悟去体会其人其画心灵的回声,去欣然享受宋画风水的空间之美,这也是本书的主旨。让我们撇除对西方人的一些看画方法(包括透视、画三角、找对称、曲线相似等)简单的生搬硬套,而尝试着回归本土,回归自然,回归历史,回归艺术。不要忘记了中国绘画(甚至艺术和哲学)的根本——“气韵生动”。一个“气”字在画中空间的流走和圆美,便也成就了艺术风水。
以下不妨以“山·水·鸟·音·竹”,“风·花·雪·月·人”为序,各举宋画妙品为例,具体作些赏析。
山
①范宽《溪山行旅》
②郭熙《早春图》
③李唐《万壑松风》
水
①李嵩《月夜观潮》
②宋人《松涧山禽》
③夏圭《溪山清远》
鸟
①宋徽宗《芙蓉锦鸡》
②宋人《鹌鹑图》
③梁楷《秋柳双鸦》
音
①马远《深堂琴趣》
②《荷塘按乐》
竹
①文同《墨竹》
②林椿《梅竹寒禽》
风
①李迪《风雨归牧》
②崔白《双喜图》
③宋人《海棠蛱蝶》
花
①宋人《出水芙蓉》
②宋人《罂粟花》
③宋人《豆花蜻蜓》
雪
①宋人《雪霁图》
②南宋《雪溪行旅》
月
①马麟《东坡诗意》
②马麟《台榭夜月》
人
①宋徽宗《听琴图》
②宋人《耕获图》
③李玮《竹林幽居图》
李唐《万壑松风图》
在这幅画中的远山高处,画家李唐有一行题款:“皇宋宣和甲辰春,河阳李唐笔。”甲辰是龙年,即宣和六年(1124)。李唐出于何种原因画《万壑松风图》如此巨作?令人不复得知,但在那样的年代,画的背后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战斗情景,同时也是中国北宋历史上最屈辱沦亡的的壮岁月。就在三年后,靖康之难,北宋灭亡。从此李唐个人也从北方流亡去了南京的临安。这是一个动荡剧变的时代。《万壑松风图》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时代的回声,或最强音。这是以丹青为寄托的北宋的时代里程式碑。
顺便一提的是中国画的题款。在唐、宋以前,画中很少题款,即使写名款,也是题在隐蔽处,如范宽《溪山行旅图》在密林的一片树叶下写上“范宽”两字。又如崔白的《双喜图》,以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款于远处的树干上:“嘉祜辛丑年崔白笔”,李唐另有一幅《采薇图》,款题在峭壁深处的山岩上。这都是同样的例证,证明了在宋代(尤其北宋),无论创作、审美,都是将画面空间看成一个追求和谐之境的整体,认为空白处也是画的生命和气机,不可破坏那种流转的美与和谐,所以空白处绝对不可随意题款,唯恐那样会有伤画局,破坏气运(韵),有损艺术风水。但渐至南宋末年、元代以降,画风随变,元人打破画中的和谐,或者说在不和谐振中追求和谐,画中空白处开始题款,转换出另一种水墨风格。此为后话了。
这幅画也是用双幅绢本(188.7×139.8厘米),用略高的方形巨幅来画,气势已经先声夺人。看这幅画不仅在于其方位、龙脉,更应重在气势、韵律。其气势又在于构局、笔墨、声情。全幅画得非常厚重、饱满,密不透风,给人以震撼力。高山大壑,顶天立地,屏障天汉,密密层层,却又疏松透气,四面风生。
其山势,主要以高远法,左中右三路,中局为主而左右作辅助烘托。中局的主山主峰耸峙,山峰背侧又许多挺立奇峭的峰尖削出其间,宛如飞龙天降,鳞甲犹动,落于松溪石上。其水势,分左右两支,悬泉参差相向,从树头挂越而下,向画的左下角,涌为流泉溪瀑,汇为水口。山高林密,而水流淙淙,其气透于全幅。满山松林,山顶也是密植的青松,妙的是李唐以白云来作映衬。满山的云气,分左中右从山后岩顶悠悠升起,涌出山头,映现于松林密影之上,透于山间峰间。松须与云来掩映,方更见其美,更其高洁。画中云气的留白,极为自然,又深具匠心,深意蕴藉。右上一片白云,将山头、松荫与后面的峭峰隔开,有层次,有映藏,更见松之青、云之白、山之峻。这片白云,是画中最明亮处,是画眼,引人注目。这片云之腾起,将右上与左下的挂泉溪流呼为一气,全幅的山气、水气、青松气,与云气皆融贯于新春的生机活力之中。这就是全幅的气运,动静相生,一派活色。
在笔墨上,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也是造诣独绝。白云的自然留白,流泉轻快的勾描,与满幅高山峻岩和松林繁复千笔万笔的皴写形成了深刻的对照。他笔下的山岩,用了多种皴法,以直擦、斜擦的变化点线,犹如击打斫刻一般,从不同的方位将山岩的石质表现了出来,左右的山岩用钩斫之法,中部主山用的小方块似的豆瓣皴层层剔刮,坚硬得如伸手可触。高处山头用的是李唐自创的一种马牙皴,看似轮轮皴纹,极具工力,又称刮铁皴。山的皴法的不同,是与自然和表现的意蕴不同相关的。可以比较此图与范宽《溪山行旅图》所用短条子的点子皴或郭熙《早春图》所用春山初醒一般的卷云皴,笔法不同,用意也不同。李唐所用的马牙皴、豆瓣皴、刮铁皴,表现的是一种力度、坚贞和一种精神,他的皴法已越出了自然境界,而升华为一种精神。
山水画家所运用或创面格的皴法,直接关乎画者本人的艺术性格与精神境界,当然还有更广阔的时代、地域背景和特点。皴法的内蕴和表现,也关乎艺术风水的感染力以及影响是否深远。如李唐此幅山岩创格的马牙皴、刮铁皴,越是表现着山岩的坚实刚骨,就越是画出山的密质贞厚和重量感,从而更衬托出松更青、云更白,泉声清响。可谓于愈密实处愈见清空,风水更其悠悠终古,一种时代的精神扑面非典型肺炎。李唐并且也是直接参与,并创格、见证了中国山水画中一个重大的风格转换时代的变迁,即由北宋而南宋,山水画皴法中由偏重于“线”形的披麻皴而一变为偏于“面”的斧劈皴,这实际上是对山水的自然风水观和表现上的一种认识深化、丰富和发展。
凡是大师名家之作,凡是好画,其实表现得都很单纯,而且又更难在纵横千万笔,密上加密,复杂千状中的单纯。李唐此作正发球后者。
《万壑松风图》,其实画的就是山、泉、松、云四者。画之巨幅,其实单纯极了。画中一片静穆,万籁无声,却又满幅松涛、泉韵,在山间石上奏鸣。注意到吧,画中不着一人, 空山无人,这种境界,在中国画史上是一大突破,一个开创。山水自身成了山水画的中心,人物已隐退到山水之外,或深藏其中,而表现的是人的精神。《万壑松风图》正是这种精神的象征。在北宋宣和年间,正是国家危急沦亡之际,李唐画春山青松,山如磐石岩骨如铁,坚不可摧,松映白云,更是高洁,浩气长存。满山青松,其实是龙年龙吟,其声势气势感人可知。画中风水所蕴发,真的是有胜千言万语。
鸟
宋徽宗《芙蓉锦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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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13
宋徽宗是北宋的“画王”,其美学思想极为丰富而深刻,他的画尤其注重气韵和意境,其空间美和时间性,气局的充实与流走融和统一,成了美妙的抒情。《芙蓉锦鸡图》其尺幅就很美,绢本(81.5×53.6厘米),恰好符合“黄金律”,当然那时并无“黄金分割”的概念,而完全体现为画家本人一种对美的感觉。
这幅画的气韵与构局,因为有画有诗,还有题款钤印,因此空间处理大非易事。徽宗却举重若轻,在左边居中处出枝,写芙蓉花,一枝向上斜出,一枝向右横曳,而一只五色锦鸡正好停于侧目而视枝上,更压弯了枝梢,何其自然,何其轻盈优美。锦鸡飞临,背侧的姿态,头转向右上方,而尾羽斜贯,气接右下方,正好镇住两个大角,而与芙蓉花枝气运相和。右上两只戏蝶,上下流连,正好是锦鸡注目之方位。却又从左下角斜出白菊,两枝花头一斜一平,正好与芙蓉花枝的姿势相重(如诗律中的押韵)!
画面布局好了,气势已贯注于上下,接于三个大角。难的是还要题诗,题款。在画中题诗,乃徽宗开了风气之先。这幅画题五言绝句一首,五言四行,正好题在右上部,在飞蝶和芙蓉花叶之间,这个题诗的位置,妙在封住了右侧之上,不让气逸,又高于锦鸡的头部,更引领锦鸡关注的目光向右上角透发。落款与题诗分开,题款一行在右下部边上,“宣和殿御制并书”,再加押收,这个款识又略高于左边枝头的菊花,如果相平,成了“平头”,对气的流走就有冲汇,现在略高,又在右下一行,其势也是引领气之直上。押书“天下一人”,末笔的开脚较分开,是微宗在大观年间较早的签押。又向着右下角,也配合了气局的开张。
再综观全幅,可见其构局之美、之严谨。任何一部分甚至一枝一叶,一笔都不顺移易,稍微动一下,就会破坏全局的美,打破了平衡。全幅的气局成了有机的统一,有封有逸,有总的流势,向上向右上角引领生发。如上面的飞蝶高于左边最高的花头,则气就会压抑,现在相反,是芙蓉花头高过飞蝶,因此气势更斜贯带入右上角。其精微博大处如此。同样钤印“御书”朱文方印,是在“宣和殿”三字之上,这种徽宗画的体式,也一点不占画面,不减损那种恒美,相反却为之生色。如此来看,徽宗画的艺术风水也可领略品味了。至于借物喻意,抒写情怀,芙蓉秋菊的傲霜,锦鸡的“全五德”,又在画中画外寻了。
水
李嵩《月夜观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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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13
浙江钱塘潮。为自然一大奇观,名动千古,历代诗人,泳唱未已。但在画中却甚少表现,唯以李嵩此作《月夜观潮图》最为杰出。这幅画的作者,因画左下有“臣李嵩”款而得知。但也有认为有疑的,或也无法深考。但从李嵩为钱塘人,曾做过木工,又尤工于界画,且与画中题字的宁宗杨皇后为同时代人,因此李嵩作此图应是合乎情理之中的。
这是一幅纫册小图(22.3×22厘米),但气避甚大,真的是咫尺千里。画水画潮,难可落笔,看他是如何构局的?画中却是气吞山河,全景式截取移入,是魄力高手。其布势,先在右下面取楼阁台榭背侧目而视的一角,却从右后斜入。这建筑真的画得是转折有致,空间精确入微,宫廷华檐木结构的味道都画出来了,而且回廊、平台、楼阁上下,望之皆可相通而秀气看似容易,实在精湛难得。楼阁临江,取构小半一角,另一大半就让予画海潮了。一实一虚,一静一动,相映为妙。钱塘观潮,为一大名胜,万以八月十五日至十八日中秋时节看潮为最胜。而中秋夜潮,又是人间极致了。此图画的正是钱塘中秋夜潮来时。画中楼台半掩,远山一痕,月亮金黄而正圆,已升到天顶,正是中秋。潮来有时,中秋夜潮可能要到半夜一二点,已在深夜了。现在来判定画中的方位,钱塘江由东海入口,沿海塘一直奔涌而来。潮来自东,建筑也是临江而建。江之对面为南,今之萧山境内。所以这幅画是从实境实情中写生而来。钱塘潮,进入钱江以后,是“一线潮”,等待再回流而退,则是“回龙潮”。画中正是有名的“一线潮”》杨万里诗“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正是指此景。潮入江中,如千军万马,齐崭崭的浪头涌至,翻滚一势,如同一线卷起。夜潮须久等,等得实在心烦,终而到潮来前数分钟,隐隐如闻呼鸣,稍听其声则愈清愈响,不顷刻,如雷声大作,见江中玉龙翻动,屏气而观,见时迟,那时快,真不知已卷到眼前,真是惊心动魄,一转眼,浪卷过了,只见拖着无数水花,整个江面如被洗劫过一般。“来时江海几成空”,实境也。
画中正是中秋月夜“一线潮”来时最美妙的一瞬间,江面空阔,画幅中心的志势福音全给了它,潮的业势非常迅捷,风帆也直不上潮头,所以画中以左上一小船风帆的追势来示意点醒。画中潮水,勾写烘染,极为生动而具变化,一笔不拘,严谨极了。还有画中画水,是明写,而画风,却是用暗写。楼阁上下,内侧的门门都是紧闭,观潮的人,很少凭栏而立,多站在平台或楼阁回廊的中间,为何不临江凭栏?正因为风大,潮水飞溅会沾湿衣衫。真是体物人自由往来,画得非常真切生动呵。笔者就曾经在中秋夜身临其境内外,所以更体味画中风水之妙。那月光潮水永远留在中国画史上了,相信比现实更美、更隽永。于今仍可听到依旧的涛声,只是那楼台、那皇家气派,已江山不可复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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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13
宋人《松涧山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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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13
宋代的山水小品,诗情画意,有不少佳构杰作,堪为绝唱。册幅虽小,气局极大。《松涧山禽图》即为一妙例。
图中山间峭壁,境界幽美,左为苍松亭亭,覆荫于溪涧之上。中为溪涧,水波回旋,涧中一块礁石,急浪从石下激涌,浪花飞溅。水势旋出美妙的曲线。回荡奔流,其气从右下“亥位”破出。
出人意料的是,画中空间,更精心写四只水鸟其位置动静妙成:其一在礁石上,其二飞向右上方,其三由右上向左(松枝上)飞去,其四则在松枝上俯看礁石浪间。这四只鸟,成了空间的连势,由礁石上①,飞向右上②,再向左③,停于松枝上④,再俯飞至礁石,如此正好是在松涧溪谷间飞了一个回旋,其气势正好与波涛水势一致,越出右下(亥位)。四只鸟所定的空间方位,正好转成时间上的一周“圆”转,时空之美在小幅溪涧中得到完美的共构(珠圆璧合)。
全幅的报韵典雅高贵,空间与气达到饱和。左上松树隙间峰石回转,正是气之来处,进入而与右下“亥位”气口相呼应。全幅的气息,因此透入透出极其深静、悠然、平和、恬适,给人以极目赏心的享受。
值得提出的,是此幅作正方形的构局,如果尺幅稍有裁损,顿时就会减色,破坏那画中的气运及由此生发的永恒之美。后世有一幅传为“仇英”的同一摹本,与原作景物相似,唯独尺幅稍损,气局泄漏,不够充盈,因此无法同时并观了。
音
马远《深堂琴趣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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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22
《深堂琴趣图》,仅仅不盈尺幅的一纨扇,却能妙写建筑和琴声,境界布局非凡。从画中偏于左半一角的构局,也可体味马远“马一角”构图的情趣。从中甚至可以精微体验宋画中的庭院风水之妙。
宋代人非常善于营造庭园空间,妙解风水构局,将人与绘画、建筑、庭院、山水自然融为一体,致于华美典雅的艺术境界。这在宋诗、宋词和宋画中留有许多经典的范例。如从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中可以领略庭园四季风水之妙,那是山间水涯,芳草长堤边令人流连忘返的时空流转;而《深堂琴趣图》则是从另一个角度,表现庭园建筑与音乐,与山水之间妙契的又一杰作。
建筑与音乐,在中国诗词中有许多经典迷人的篇章,但在绘画中表现,很不容易。音乐,救其意境,要有共鸣、幽远方妙。《深堂琴趣图》,以华堂独坐一人奏古琴,琴音的发越,与环境融为一体,画出来了。深堂内置大屏风,窗牖俱紧关,而正门却大开,琴音反逼更传于堂外。门外山石对立,林木高耸掩映,留出大半天空,正好一条石铺甬琴音而起舞。可感受音乐之魅力。庭石上又青松一株,遥承琴声,而成风入松。环境与音乐而已协和生发,绝无滞碍。主人弹琴,恰好面东,而门对南,空间方位甚为有序。如换其他任一方位,均与环境建筑内部空间不调,从而破坏全幅的空间气势,顿失音乐之美。设若弹琴者(主人)的方位是对着门南向坐,则气正好对冲;如背门北向坐,则琴声成死寂,更无悠扬的意味可说;如侧目而视身向西坐,则又太塞太背,与画中大半天空相背,气局又成僵局。所以,只有画中所示侧目而视坐向东最为佳妙,否则都会破坏画中的音乐美,有妨气局琴音的流走。这些看似细微之处,正可见宋人对画中空间风水的深刻认知。画中的空间,虚实掩映,向背分合,无一闲笔,皆为音乐而生而设,都为气韵琴音所宜。可见《深堂琴趣图》虽小幅纨页,位置经营却极为空灵精湛,空间境界妙造天地,琴韵幽深,上遏行云,其中风水之意境,流美千古。
竹
文同《墨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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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22
墨竹画法始于五代,至北宋画者也寥寥。《宣和画谱》所记“墨竹门”仅得十二人。而文同是画墨竹的专家。他注重观察,在陕西任知州时,“于篔筜谷,构亭其上,为朝夕游处之地,故于画竹愈工”。他与苏东坡,曾经深入探讨画竹的经验,大体上认同竹为凌霜傲雪的君子,因此重其气节。二是画竹应胸有成竹,然后把握一气呵成,“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握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免起鹘落,稍纵则逝矣”。三是墨竹之墨分阴阳,“以墨深为面,淡为背,始自文与可”。四是文同墨竹“可使静险躁,厚鄙薄”(苏轼《文与可画篔筜谷偃竹记》)。
明白于此,再来看文同这幅《墨竹图》,写竹一竿,枝梢倒垂,弯曲而挺劲,似游龙赴水。自左上角向右下角伸展。可以想到画时那种奔放不羁的气势。竹叶分浓淡二色,分出叶面(阳)叶背(阴),有俯有仰,撇叶多鱼尾二笔,或“个”字形状。叶密而成势,有夭矫起落腾挪之姿。竹为清品,与梅称为“双清”。梅枝一般不可倒,成了“倒梅”(元代王冕画梅却喜倒垂疏影,万玉生辉),但竹倒无妨,反而有“祝到”之喻。但一般画家也很少有画倒竹的。此幅虽倒垂,但梢头仍是有拗峭而腾起之意。正在于其精神境界。画中刚柔互济,气势横斜贯注,满幅竹影摇曳,清气透来,令人精神为之澄静,心情为之爽适,所谓“静险躁”,正是艺术风水之功能了。
墨竹正可提炼精神。培植气质,写墨竹正在于寄托情怀。所以到元代以后,墨竹成了文人画的主要题材内容之一,蔚为大观了。但文同此作,却是篔筜之气,“雏凤”之声,迎风照水,满幅吉兆,尤为感人。
鸟
宋人《鹌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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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4:22
宋画尚意重理,全在诗意中而哲理与俱。大至群山万壑,小如一花一鸟,无不画得生机盎然。
《鹌鹑图》,绢一小册页(23.5×23.1),仅画坡岸一只鹌鹑,枝芦草,虚实之妙,空间感极强。坡呈斜势,由左向斜至右下角。坡上略写苤莒等秋野小草,以水墨勾写,淡着色,稳住空间布势。一只鹌鹑偏于左边半幅,临坡岸背向,昂首转颈向左方,气势向上,显得卓立伟岸。这是画中主体。而留着空寥的水天,却从左边发枝,在左上部伤势,出笔勾写一枝芦草,三四片叶,疏疏写出,叶片舒展,封住了左上角的气口,又引领全幅员气局,气势是流向右下角。芦草画得飘逸有神采,已觉秋风盈目,而空间之虚实,生致毕现。气局满幅充盈,其势是向右下,但鹌鹑转颈故意向左,这正是得拗峭之美。宋人的空间意识,伟神妙运,位置虚实动静,实在大有深意,转盼皆活,深具风水远致。诗思正在秋风萧瑟处,溪岸回眸时。
宋人极重画中的吉祥谐喻。宋画本来一如宋诗,追求“诗画一律”,讲意境,重寓意,如此幅画一枝芦草,一只鹌鹑,正是祝颂“一路(芦)平安(鹌)”,再看那鹌鹑翘首回眸,看着远方,真令人动情了吧。
费了些劲 请楼主加精
这篇文章是丁羲元先生所写,丁羲元:倾二十年全力研究中国画史,研鉴探讨国宝级书画名迹,并独具心得。现为上海美术馆研究员,上海中国画院画师、西泠印社会员等。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