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林:禅房花木深
狮子林是苏州园林中有禅意的。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唐代诗人常建的这诗句用于狮子林,是恰当的。通常的园林,都和士人、官宦、富商有关,而狮子林起始就与高僧有关,是一处禅林。狮子本是文殊菩萨坐骑,狮子吼可降伏外异学,有如高僧说法。名用“狮子”本是佛家用语。后来,让狮子林声名大显于后世的是诗人、画家倪云林。“诗学等禅宗,千古渊源共”,中国的诗书画与禅历来是互相沟通渗透的,并形成中国人的审美。倪云林应该指导过狮子林最初的建设,他对狮子林的影响,更主要则是在园子建成后的某一年,他画了那卷《狮子林图》。后人心中的狮子林,更多是倪云林的那幅画。
天如禅师惟则的弟子们为他建禅林,是在元末的乱世,乱世的人民更需要宗教的抚慰。据说弟子门在选地时,这原是“涉园”荒园,废弃日久,已是古木交柯、幽静宜人,林间荒草中还遗有不少当年的花石纲太湖石,这些太湖石用做假山的材料,成为狮子林一大特色。建成后的园子,山石林木的阻隔,把墙外的闹市隐去,正是参禅悟道的好地方。卧云室是园里的一间禅室,室内的一副对联正好说尽这闹中取静的处所,以及禅师闹中心静的心境:“人道我居城市里,我疑身在万山中”。
狮子林除了通常的园林造景手法,还有禅意思想的融入。“林有竹万,竹下多怪石”。“洞壑宛转,曲折盘旋,如入迷阵”。都知道狮子林以假山名世,这些假山及穿插在假山中的小桥、画舫、流水、轩廊在移景中变幻,引入禅思。禅房卧云室正在假山围合的万山之中,恍若世外。
《狮子林图》是在天如禅师身后,弟子如海请倪云林画的,时间相差不多还请了名气相当的徐贲画了《狮林十二景图》分景画了十二册。那时,元明改朝换代之际,狮子林经历了弟子散去,渐渐凋敝的过程。
此后几百年间,禅宗的衰落,世事的变迁,狮子林历经浮沉后,慢慢易主到显贵家族。据记载到了清初,狮子林主人是衡州知府黄兴仁,黄氏家族拥有园子一百七十多年。虽然园子已不再是禅林,但禅画禅意还存留于林石亭榭和字画匾额间。如今游狮子林,处处可见禅机,处处提示禅宗的公案。园中有一处轩名“指柏”即取自“赵州指柏“,以示达摩西来之意;”问梅阁“取义禅事”马祖问梅“,以辨”非心非佛、即心即佛“;”立雪堂“不是我们熟知的”程门立雪“的典故,而是慧可断臂染红雪,见达摩的禅宗故事。
在清初,狮子林最辉煌的记忆是乾隆六次驾临狮子林的事,在乾隆之前,康熙曾到狮子林,并题留下一副楹联:“苕涧春泉满,罗轩夜月留”。乾隆不仅仅是简单的游玩,他简直可称狮子林的铁杆“粉丝“。在狮子林,他尝试了假山迷宫奇巧,也一定是被迷其中,一时找不到出口,童心再现。难怪他会题”真趣“一匾,如今供此匾的亭子就叫”真趣亭“。乾隆为狮子林留下很多首诗,还自言“依样画葫芦”地临摹了倪云林的《狮子林图》,再来时继续考证,发现了徐贲的《狮林十二景图》。对待狮子林,乾隆已不是一个皇帝身份,倒像是一个学者。最后,让人按图复制,在圆明园和承德避暑山庄再建狮子林。因为乾隆这个”粉丝“,中国是有三处狮子林的。
狮子林是画家和禅师的设计意图,建造他们的是工匠,但苏州园林的工匠很少被人记住,人们大致知道苏州太湖滨的香山,曾有一个香山帮。很多行业都这样,最后把设计意图变为现实的工匠易被人淡忘。在如今的苏州规划展示馆,有一块展板最醒目的几个大字:故宫是苏州人建的。明代的苏州香山人蒯祥通常被认为是“香山帮”鼻祖,他是天安门城楼的设计者,北京故宫、五府六部衙署、裕陵等建筑的营造者。在明代,苏州同里人计成写了《园冶》这部园林营造专著,吴门画派领袖人物文征明的曾孙文震亨的《长物志》,专门研究园林内部装修和陈设布置。我在苏州很多园林里散落的文字间,发现很多的园林设计建造人,曾有主持和参加皇家建筑的经历:留园最初的建造者和主人徐时泰是明万历年间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主管过慈宁宫的建造,主持过十三陵之一的定陵地下宫殿工程。徐时泰的女婿范允临,也是范仲淹的十七世孙,也曾任工部主事,他也善园林,也是工程领域的官员,参与过国家工程。
这些通过一些史料的缝隙里能够发现的建设人才,也属管理者。实际在一线的工匠也许他们的名字刻在某块砖瓦上,被人一时看见又很快遗忘,应该向他们致敬。
我感慨这些建造者,是因为世界级的华人建筑师贝聿铭童年时代曾在狮子林生活过。我觉得从元朝的天如禅师、倪云林、徐贲,以及很多可能来自太湖滨香山的匠人们,他们在狮子林留下的印记,都会影响到少年贝聿铭,也许这也是他成为世界级建筑师密码吧。这种传承是很有意义的。进入二十一世纪,贝聿铭返回祖籍地苏州,设计了拙政园旁边的苏州博物馆新馆,是继承与发展的苏州园林。
贝聿铭在狮子林生活,是因为他的叔祖在一九一七年**了已经毁坏的狮子林,进行了修复。建设了贝家祠堂、家族义庄,福荫贝氏家族。贝家是在狮子林交由国家管理之前最后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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