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和一片白云浮——读《钓罾潭》
钓罾潭
［唐］贯休
境静江清无事时，红旌画鹢动渔矶。心期只是行春去，日暮还应待鹤归。
风破绮霞山寺出，人歌白雪岛花飞。自怜亦在仙舟上，玉浪翻翻溅草衣。
贯休，俗姓姜，字德隐，婺州兰溪（今属浙江）人。生于唐末，七岁出家为僧，漫游各地。五代初入蜀，受蜀王王建礼遇，赐号“禅月大师”。工诗，善书画，有《禅月集》。
《钓罾潭》是一首春江独钓的七律。“罾”（Zeng）是鱼网的一种，俗称扳罾；“罾潭”就是江中扳罾捕鱼的深潭。选择此处泛舟垂钓，正如船子和尚所授禅机那样：“垂纶千尺，意在深潭”。因此，此诗除题首着一“钓”字和首联以“渔矶”点题外，始终不在“钓”字上做文章，而只是一味渲染钓境的清幽静雅和景物的优美迷人，烘托仙境般的氛围。
“境静江清无事时”，这个“境”自然是钓境和禅境的统一，或者说是以钓境为禅境，开头便给人以超尘绝俗之感。“红旌画鹢动渔矶”，写垂钓者把绘有彩鹢的钓船停在钓矶旁，船上的红旗迎风飘动。点题一笔带过，点到为止，此后鱼情钓况一律略而不提。
贯休毕竟没有船子和尚那么超脱。他虽少年出家，身处唐末乱世，却也曾遍访侯门，广事干谒，因此于“无事时”之外尚有“有事”之时，也是很自然的。“心期只是行春去”表明了他心中所想的事。古时太守于春季时巡视所管州县，督促耕作曰“行春”。贯休没当过太守，却很关心太守的事。这与“日暮还应待鹤归”当然是矛盾的。“白鹤”历来就是得道成仙的象征，佛家也以“鹤树”指佛或佛寺。“待鹤归”自是出家人本色，却又想起“行春”之类的俗务，贯休在诗中直白地告诉读者自己就是这么个人。
贯休隐居杭州灵隐寺，曾怀诗拜访吴越王钱镠，诗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钱镠有称帝野心，要他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才肯接见他。贯休回答说：“州亦难添，诗亦难改。余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说毕即拂袖而去。这是他“行春”与“待鹤”的内心矛盾的突出表现，也是他在矛盾中作出抉择的真实写照。
这种内心矛盾在垂钓如禅定的境界中能够消解。“风破绮霞山寺出，人歌白雪岛花飞”：独一钓舟，静心息虑，眼望美丽如绘的彩霞被风吹散，从高耸云际的山寺旁流过；高歌一曲《阳春白雪》，虽然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却也余音袅袅，随着小岛上的落花迎风飞舞、回旋荡漾，令人飘飘欲仙，使人领悟了钓境美的极致，这正是贯休在大自然怀抱中求得心理平衡的形象化观照。“自怜亦在仙舟上，玉浪翻翻溅草衣”，是他自我解脱的心理写真。
诗僧贯休所追求的终究是一个仙字。从“境静江清”、“红旌画鹢”、“风破绮霞”、“人歌白雪”，到 “玉浪翻翻”，所有意象凝结为“仙舟”的感受。这是禅心独悟的感受，野鹤孤云别有天的感受。
由此想到一首禅诗《舟居》可为之注解：
无边烟水一扁舟，到处为家得自由。
崦崦花开供独笑，山山月出每孤游。
乱峰天际不可数，野寺松间也自幽。
为笑此身无住处，只和一片白云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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