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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中的民族大融合 CW / 艺旅谈

以文化访谈切入人文、艺术、历史等一切美好的传统文化。

我们将邀请人文艺术践行者,在特定领域有所建树的讲师,参与我们活动的深度用户,力求呈现一个更富温度的文艺世界。

建筑中的民族大融合

受邀嘉宾 |CW

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学硕士、博士

主要研究中国建筑发展以及藏传佛教建筑艺术与历史

采 访 者 说

藏传佛教一直是个很神秘的存在

自元明时期,佛教再一次传入中国,为原本已经高度汉化的汉传佛教带来全新的风气。

新的符号、新的诠释,还有带来全新风气的藏传佛教建筑。

这些还带着异域风情的建筑有什么特色?又是怎么体现出藏传佛教的特色的?在藏传佛教一步步进入中国内陆的时候,又发生了哪些变化?融合出什么特色?

不妨跟随我们的采访,听听CW老师对这些问题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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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您好,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完成这次采访,我们这次主要是想听听关于藏传佛教建筑的一些想法和意见,从这个方面听听您的见解。

Q:想问问您是怎么与藏传佛教建筑结缘的?

CW:一开始是因为小时候,我特别喜欢乱跑,到处去看古建筑。

那个时候北京有很多的寺庙,人也不多,不像现在这么有名,像五塔寺万寿寺之类的,小时候就会跑过去观察。法海寺经常一天就我一波游客,壁画随便看。不过那个时候其实只觉得好看,也分不清汉传、藏传之类的。

五塔寺 摄影:禹涵

后来读博士的时候,恰巧我的导师当时要去蒙古国做一个有关哈拉和林遗址保护的项目,也正是借这个机会,我开始系统地接触到了藏传佛教建筑。之后的博士论文以及之后的学术内容,基本上都是围绕这个方面在研究。

Q:老师您提到小时候也分不太清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的建筑,那现在,对藏传佛教建筑了解更多之后,您觉得藏传佛教有什么特色呢?它的特色是怎么融入到建筑中去的呢?

CW:这个就很有意思了,因为与我们的认知不是特别相符。我们认为汉传和藏传建筑应该不一样,各有特色。但是为什么我们分不太清?简单来讲就是因为它们在建筑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别,当然,这个我指的是对北京地区而言。

广济寺和白塔寺的大殿

我们到藏传的白塔寺,再去一个汉传的,比如说边上的广济寺。如果不看白塔,这两个寺院其实在建筑,也就是建筑布局、形制、结构以及手法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们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佛像、装饰以及一些细节的布置上面

也就是说其实在同一地域里面,佛教建筑汉传和藏传并没有显示出来太大的不同。

白塔寺 白塔 摄影:禹涵

这一点在西藏也是相近的,比如说西藏地区的苯教寺院和佛教寺院,我们从外观上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它们的建筑形式乃至室内的装饰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印度的婆罗门教,耆那教乃至祆教,建筑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就是说其实在建筑形式上面并没有有意地把藏传佛教的因素去融入到建筑当中,这也是我一开始始料未及的。而这种差异是在乾隆朝以后的有意为之。

Q: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要怎么区分藏传佛教建筑和汉传佛教建筑?藏传佛教建筑上有没有什么比较鲜明的特征?

CW:这个是有的,当然,前提是我们在同一个地域里面去比较,如果我们拿一个西藏的寺院和一个北京的寺院来比较,比如拿布达拉宫和雍和宫比,那么其中的差距一看就能看到。毕竟差距这个东西主要是在时空和地域的演变当中产生的,越到后期这样的差异性越大,越在前期的差异性就越小。

布达拉宫

北京雍和宫外景

(在同一个区域内)主要的差异首先就是在它的功能布局上面。

比如说以格鲁派为主的藏传佛教寺院,它的僧人数量远多于汉传寺院。所以说我们看到的藏传佛教建筑往往有一个大经堂,这个经堂的面积远大于佛殿面积,这个比例,在蒙古地区,基本上是是1:1,就是经堂和佛殿一边儿大。

到了汉地,比如说承德、五台山,或者北京,这个比例就会相应地缩小。经堂不会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而是委身于佛殿当中。这个经堂的存在还是可以帮助我们从建筑的角度,来区分藏传与汉传佛教建筑。

普宁寺平面图 摄影:禹涵

再比如说藏传佛教的建筑,它需求一个更长的轴线,因为想创造一个宗教的序列和神秘感,而汉族建筑大都没有。

比如说我们看到雍和宫的法轮殿,通过前面和后面各出抱厦的方式,把一个长方形,我指的是一个是进深窄而面阔长的长方形,改变成了一个正方形的空间,来延长它的轴线。

第三点,就是藏传佛教对于光有一个很强烈的控制,也就是说它会通过控制光,来创造宗教的神秘感,而这是汉族寺院没有的。

我们还是拿法轮殿来举例子,雍和宫的法轮殿非常有特点的是它有五个小的天窗,这五个小天窗,既可以代表五方佛,也可以在天光照下来时,让光正好照在法轮殿的主供——宗喀巴大师的脸上。

法轮殿

这样宗教的神秘感,就通过这种天窗来创造出来,这是我认为的三个点吧。

Q:也就是说,相比起汉传佛教建筑,整体比较偏向规整化的一个模式,藏传佛教建筑本身还是比较偏向于体现出宗教的一些特色是吗?

CW: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汉传佛教建筑,或者说其实汉式建筑,本身就是一种系统性极强,而功能性较弱的建筑。为什么呢?主要是因为中国的文化把它逐渐地消化了。

杨鸿勋 唐代长安慈恩寺大雁塔原状探讨

我们要知道,白马寺当年来的时候,它也是印度风格的,玄奘法师建大慈恩寺的时候,那个佛塔也是一个五层的印度风格的浮屠,而不是一个汉式的佛塔。

汉族人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异域风格的。所以说在佛教传入到中国的这1000多年的时间里,也就是唐代以后,就把它完全从原来以塔为中心的围合空间,变成了以佛殿为中心的汉式轴线院落。

颐和园佛香阁

而藏式建筑能真正在北京扎根其实是由于清朝时期政治影响下的创新,比如章嘉国师设计的雨花阁。

但是我们看到即使是西黄寺,嵩祝寺,雍和宫等清代寺院也仅仅是在布局特征和单体建筑细部上模仿藏式风格。其主体建筑仍然是汉式梁柱结构体系以及院落布局。并没有大举模仿西藏或者蒙古寺院的例子。

西黄寺 摄影:禹涵

Q:对很多人来说,宗教建筑毕竟还是一个比较陌生的领域。目前为止,我们对汉传佛教建筑中,对宗教氛围的体会基本是集中在塑像等方面。那么对藏传佛教建筑而言,当我们看到藏传佛教建筑的话,我们能从中体会到什么比较不一样的东西吗?

CW:我想说的有两点。

第一点就是刚才已经提到过的,就是在汉地的藏传佛教建筑对汉式建筑的一个改造,比如说通过抱厦的方式来增强进深,这个很有意思。伊斯兰教建筑也采用了相似的方法来改造汉式建筑来建设清真寺。

还有就是开天窗来作天井,清真寺也用了相似的方法,伊斯兰教和藏传佛教虽然是不同的宗教,但都用了相似的方式改造汉式建筑来满足它们各自宗教的需求。

桑耶寺、普宁寺和须弥灵境的黑塔

第二点,我感觉很有意思的就是它把经文上的描述,比如说曼陀罗,还有须弥山这样的空间具象化。这是一个很伟大的尝试。

比如说乾隆皇帝建的普宁寺,还有颐和园的须弥灵境。这两个建筑都是仿照桑耶寺建的,它把像须弥山这样的佛教宇宙世界,用建筑的形式把它具象地表现出来。

普宁寺俯视图 摄影:禹涵

那么表现的特点就是在中间有一个大的佛殿,那么有四大部洲,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货洲,北俱部洲,边上还有八小部洲。

这就是用一组建筑来表达,它认为所要的宇宙观。相似的还有北海的小西天的极乐世界。

颐和园 摄影:禹涵

也就是说藏传佛教尝试用建筑的角度去诠释它们的宗教,但是借用了汉式建筑的形式,这个是我认为很有意思的点。

Q:确实是这样,藏传佛教建筑整体呈现出一种很相似又很不同的一种特点。就像我们之前也看到,您研究的部分内容中也有一些针对蒙古地区的藏传佛教建筑的研究。在您看来,蒙古地区、西藏地区,还有北京地区,这些地区的藏传佛教建筑之间有没有什么区别?展现出什么不同的特色呢?

CW:这是藏传佛教最迷人的地方。它的宗教是统一的,但它的建筑形式则是因地制宜的,在每个地方都产生了不同的特点。

我们先以蒙古举例。可能大家想象不到,蒙古最大的寺院是大库伦,大库伦是一个移动的寺院,它是取材于突厥时期的一个军事阵列的形式,形成了一个叫库仑的单位。

大库伦示意图

哲布尊丹巴的库伦,是当时最大的一个类似于寺院一样的城市,当时清朝和准噶尔作战的时候,哲布尊丹巴本人跑到了北京,他的库伦跑到了内蒙古呼和浩特。

后来在这个喀尔喀部游牧,然后在18世纪的时候定居,形成了今天乌兰巴托,也就是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的前身。

大昭寺

这是蒙古地区,西藏地区也很有意思,比如说早期我们看到了大量和印度的直接联系。比如说拉萨的大昭寺,它和印度的那烂陀寺之间,我们能看到这种环形的向心形的僧伽窟,我们把它叫做vhara。

每一个地区其实都很有它自己的特色,比如到了清朝以后的承德,我们看到它用汉式的结构去仿造布达拉宫,去建造普陀宗乘,还有包括须弥福寿,利用了汉式的这种木构去仿造的是藏式的建筑形式。

李乾朗 普陀宗乘之庙

总之,藏传佛教建筑在不同的民族当中体现了它各个民族自己的特色。

Q:老师您刚刚有提到,乾隆在承德避暑山庄融了不少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的风格。那究竟是这个藏传佛教去主动的融入汉族传统建筑,还是说是我们汉族来借鉴了那个藏传佛教呢?这两个方面哪一个是主体呢?尤其是对清朝皇室而言,它是以哪一种建筑为主体?

CW:首先承德,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因为承德是一个高度政治化的建筑设计,乾隆用藏传佛教当作统战的工具,所以说这样的融合其实是在政治指导之下的一种融合。

普陀宗乘俯视 摄影:禹涵

比如承德的普陀宗乘之庙,名义上是仿照布达拉宫,但它的结构不是,它的空间的方式:中间的一个方殿有三圈裙楼。但布达拉宫的建筑形式不是这样,它只是外立面很像。须弥福寿和扎什伦布寺就更是天壤之别了,两个差距很大。

普陀宗乘之庙

为什么这样?我个人的解释是乾隆在创造大清帝国版本的藏传佛教寺院,这个和它的政治本身是有很强的联系性的,它的创建是用来布置章嘉创造的六品佛楼的形式,也就是它要争夺在西藏地区和蒙古地区宗教上的话语权,所以说它要建造一种清朝的样式,并且要得到藏式喇嘛和班禅的认可。

那比较好的融合的例子,我个人认为是蒙古。在蒙古,三个民族扮演了三个不同的角色,就是蒙古贵族出钱,藏式喇嘛出方案和出装饰,汉族工匠来盖房子。

呼和浩特席力图召寺庙

所以盖出来这个房子,在大的布局上受到了蒙古人的影响,因为这是出钱的人。小的细节上我们看到了大部分是藏式的装饰,但是在建筑的结构上则是完全是汉式。这个在呼和浩特一带就是在内蒙古西部尤为的明显。

Q: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您会带我们一起学习北京的一些藏传佛教建筑。您刚才也说了,藏传佛教建筑其实在北京其实展现出一种与其它地区不同的特色,如果对目前为止北京的一些藏传佛教建筑做一个推荐的话,您比较推荐大家就主要去看哪几个地点,哪几个建筑?

CW:我推荐的话,白塔寺首先是不能错过的,这是一个在建筑史上有里程碑式意义的建筑。另外像雍和宫这些,肯定是老生常谈,大家一定要去看。

白塔寺 摄影:禹涵

其它经常被忽视的还有几个地方,一个是北海的北岸的建筑,北海的北岸有乾隆为他的母亲贺寿所建的一系列建筑,包括极乐世界,阐福寺,大圆镜智宝殿,然后到西天梵境。这一系列的建筑其实是人们常忽视的。

另外,虽然现在由于疫情,我们不可能出京,但我们可以把北京的建筑和承德联系起来看。

比如说乾隆建了大量的双胞胎建筑,包括刚才我提到的普宁寺和颐和园的须弥灵境,两个建筑基本上是一样的。

须弥灵境

再比如说香山的昭庙和承德的普陀宗乘,再比如说碧云寺的罗汉堂和这个承德的罗汉堂。我们把它协调着看的话,就更容易看到在乾隆朝的时候,乾隆为了用政治的方式来诠释国家的统一(例如普宁寺为厄鲁特蒙古会盟之地),最终落实的表象则在建筑上面的。

Q:在研究藏传佛教建筑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就是比较有意思,就是让大家眼前一亮的一些发现?或者说您最近有没有什么研究的课题,跟大家分享一下。

CW:其实刚才已经分享了两点,都是我认为很有意思的,一个是大库伦,另外一个就是刚才我说到的这个,蒙古族、藏族和汉族不同的分工。

藏传佛教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的跨度极广。从西藏,新疆到蒙古到北京,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民族,它们对于宗教其实是有不一样的反应的,这种反应往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建筑。所以说看建筑一直都能看到各地的风俗。

藏传佛教建筑分布示意图

还有就是从建筑中表现出来的蒙古族、汉族和藏族之间的交流,希望大家也能关注到。

Q:好的,谢谢老师,今天真的受益匪浅。


图源:禹涵

一座藏传佛教建筑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这一次,半个小时的采访里,CW老师给出了他自己的回答。

其实,隐藏在藏传佛教建筑之中的秘密,远不止我们这篇采访中提到的这些。在那些伫立在我们大地上的藏传佛教建筑里,宗教、建筑、人文,乃至政治,都在其中悄然地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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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策划丨ll

文案编辑丨ll

图片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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