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奴仆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有二百多人,他们的名字很奇特,有些人有名有姓,有些人有姓无名,有些人有名无姓,还有些人更绝,无名无姓,他们的“身份”,只能靠他们的亲属来确定。这种情况,一方面反映着社会习俗,同时也反映着奴仆阶层的社会地位,里边蕴涵着极丰富的内涵。如果我们把二百多奴仆的姓名细分的话,大概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已婚或成年男仆,这类人基本上是有名有姓,名姓齐全的。如,乌进孝、林之孝、赖升、周瑞、余信、钱华、吴新登、金文翔、李德、张若锦、赵亦华、戴良、李贵等。这些人或是贾府的多年老仆,伺候过几辈儿主子,或是负责管理某项具体事物,如帐目、采买、庄地、收租等的头目,或是老仆和嬷嬷的子女,总之,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依赖着贾府这棵大树,经营着自己,发展着自己,虽为奴才,有的却还养着奴才。有的甚至捐了官(赖尚荣),家里有了园子。其它人混的虽没如此明显,但也都说得过去。他们得了益,自然要“之(知)孝”、“进孝”于贾府(这便是“林之孝”、“乌进孝”名字的含义),他们与贾府已结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利益共同体,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焦大骂贾府,是要它好。这些人有名有姓用全名,既反映了男性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反映了他们在贾府这个小社会中的地位。
第二类是已婚的成年女性。这类人不像上面所说的成年男性那样有名有姓,而是受“男尊女卑”的影响,基本上无名无姓,她们的称谓构成主要有三种情况:
(1)、男人是管家有点儿地位的,一般采取“夫名 +家的”形式,她们自己的姓名没人知道。如,周瑞家的、余信家的、张材家的、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王信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王善保家的等;
(2)、一般的婆子、已婚佣人则采取“夫姓 + 婆子或嬷嬷或媳妇或嫂子”的形式。如,王嬷嬷、李嬷嬷、旺儿媳妇、来升媳妇、老田妈、老宋妈、老叶妈、柳嫂子、何婆、夏婆等;
(3)、再下等的女仆或做粗活的,而且连丈夫的姓都没有的,只能用自己的孩子或其它亲属来称谓。如,莺儿妈、坠儿妈、彩霞之母、柳嫂之妹、入画之婶等;
第三类是年轻的奴仆,这类人数最多,姓名也最奇特。照当年的规矩,年轻的奴仆们到了主人家,就不能再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而要由主人根据爱好和需要给取新名字。这一点《红楼梦》中表现的非常突出,其特点是:
一除去袭人(姓花)、芳官(姓花)、金钏(姓白)、玉钏(姓白)、茗烟(姓叶)、司棋(姓秦)、莺儿(姓黄)、小红(姓林)、英莲(姓甄)等几位因故事需要点出姓氏来外,其余的人均无姓,原名也基本没有,所用均为主人所取的新名,正如宝玉在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儿诔》中所说的那样:他们的“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
二更换主人后,名字也要随着主人的兴趣再改。如,袭人,在贾母处时叫“珍珠”,给了宝玉后,改名“袭人”;紫鹃在贾母处时叫“鹦哥”,给了黛玉后,改为“紫鹃”;英莲是在家时的名字,卖给薛家后被宝钗改为“香菱”,后又被金桂改为“秋菱”;有时主人没换,只要他喜欢,也可以改名,如,茗烟,这个名大概也是宝玉给取的,后宝玉又给改为“焙茗”;芳官,宝玉先是给改名叫“耶律雄奴”,后又给改为“温都里纳”;另外,一名也可以多人用,如,袭人在贾母处叫“珍珠”,紫鹃叫“鹦哥”,贾母把她们分别送给宝玉黛玉后,由于喜欢这两个名字,换了新丫鬟来,还叫这俩名,此谓人换名不换,读者千万别被弄糊涂喽。
三因名均是主人所取,所以都隐含或折射着主人的期冀、追求、爱好和性格,是我们了解主人的一个窗口。如:
贾母的丫鬟分两组:一组以珍宝名,有珍珠、琥珀、翡翠、玻璃(当年为进口货,罕见物,价格与翡翠同),含有富贵常伴之意;另一组以动物为名,有鸳鸯、鹦哥,取做伴解闷之意。第二十九回,张真人说:“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说明贾母寡居时间很长了,自己寡居多年,却给丫鬟取名“鸳鸯”,是反衬?还是表达着一种期望?抑或是另有不便说的隐情?同时取“鹦哥”之名,也隐含有寡居孤独,渴望有聊天解闷之人的意思;
贾赦之妾均以艳字为名,曰:嫣红、翠云、娇红。俗,似妓名,暗讽贾赦之耽于女色也;
贾珍妾名佩凤、偕鸾,小厮名喜儿、寿儿,无非是希望鸾凤和谐、喜寿相伴之意;
贾琏的小厮名兴儿、隆儿,是祈盼自己或家业兴隆昌盛之意;
薛姨妈的仆人叫同喜、同贵,这既是其皇商之家的追求和梦想,也是商人经营之道也;
李纨丫鬟名素云、碧月,言其心境之素淡,喻其品德之纯美无疵也;
王夫人的丫鬟一对儿名金钏儿、玉钏儿,含“金”“玉”二字,隐“金玉姻缘”也;一对儿名彩云、彩霞,隐美景易散,好景不长之意;
宝玉的男仆名扫红、锄药、引泉、挑云、伴鹤、焙茗等,言其每日所思所为也;
黛玉丫鬟名紫鹃、雪雁,言其所处境地及以泪相伴的命运也;
元春丫鬟名抱琴,言其喜琴也;
迎春丫鬟名司棋,言其喜棋也;
探春丫鬟名侍书,言其喜书也;
惜春丫鬟名入画,言其喜画也;
从以上我们列举的例子可以看出,在《红楼梦》中,曹雪芹不但重视主要人物的命名,而且次要人物,哪怕是一奴一仆也不放过。正如清·张新之所云:“是书名姓,无大无小,无巨无细,皆有寓意。”王梦阮等也云:“书中最重命名之意,一童一婢,姓名皆具精心。”书中二百多个奴仆名,既反映了奴仆当时的命名习俗,也反映了奴仆的社会地位以及主奴关系。过去,人们在谈到金陵四大家族剥削压迫奴仆时,多谈害死多少人、赶出多少人,其实,剥夺了奴仆的姓名权,不是一种更大更深的剥削吗?(红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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