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我生而只散布美

我生而只散布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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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无法描述出故乡的模样

孙国福

我十分想描摹出自己的故乡，那个叫做黑林子的小镇

十分想勾勒出它年轻时候的模样

有宽阔的大河有碧绿的河水有一群淘小子

在熠熠发光的河水里光着屁股追波逐浪

有倾斜的土墙有低矮的草房有趾高气扬的大红公鸡立在草垛之上

有柔软的草地有悠闲的牛羊有一只名叫赛虎的大黄狗

在篱笆墙下眯着眼睛晒太阳

有结满了张家长李家短的老柳树有快嘴的王二婶有泼辣的赵三娘

还有不等太阳公公睁开眼睛就喊下地干活的歪脖子崔队长

当然也有我那正值当年英俊漂亮的爹娘

可现在我已经无法描述出故乡的模样

越来越高的楼房越来越宽的马路也让这个小镇越来越空旷

只剩下失眠的月亮，在小镇的上空来回游荡

春天，一直在我的意料之外繁衍

孙国福

该如何来描述这个盛大的春天

那些在视线之外漫延伸展着的绿

那些铺陈在河流里璀璨而又耀眼的蓝

还有那仿佛在一夜之间喷涌而出的商场、酒吧、客栈

以及把手臂伸进乡村的楼宇、高速路和燃气管

这些以前令父辈们咂舌的事物，现在已司空见惯

其实，我更想从一棵卑微的蒲公英说起

因为我最清楚它们是如何从锋利的春寒中抽出身子

也了解它们是怎样艰难地攥紧一小块儿土地

然后又是如何拼了命地去忘记命里隐含着的那些悲苦

坚持向这尘世，捧出自己明亮的内心

我想说出那风

孙国福

我想说出那风，说出门前老树肩头上的那片虚空

说出候鸟挥别时的忧伤与萋萋草木怀抱里的冷

我想说出那风，说出田野内心的空旷

说出流水依依不舍的深情和被严寒凝固了的表情

我想说出那风，可还没张口，风已经隐隐翻腾在我心中

立冬

孙国福

天色空濛，心事重重的小雨

密密地斜织着一首关于离别的诗

白杨树脱去了帅气的外套

以另外一种姿态，迎接雪花的告白

我一个人，走向村东头的大觉寺

路上行人稀疏，连灰色的麻雀也飞得小心翼翼

慧觉师傅说：今日适合习字、读诗、饮茶

或者去禅房小坐一会儿

让云从山顶落到心底，再从心底缓缓升起

荠荠菜

孙国福

漫山遍野疯跑的野丫头，有着土生土长的皮实劲儿

在松嫩平原，夕阳收拢了翅膀之后

也不肯安然入睡

一会儿和虫儿私语，一会儿用锯型的小手

拨弄星子的眼泪

这些水灵灵脆生生的小家伙儿

只有到了母亲的手里，才会变得温顺

熬汤，做馅，转瞬就成了我们命里的一部分

11月11日记

孙国福

这个日子比较矫情

很多女人要剁手，许多男人要脱单

我忙里偷闲，回老家看望父母

途经小城，购父母喜欢的豆包、馒头、糖三角若干

途中疲惫，睡到打鼾。一觉醒来，小镇又在眼前

行至老屋近处，风中飘着两道白色的烈焰

老爸、老妈，像田里被漏割了的两株秸秆，孑然站在房前

又见康桥

杨克

康河的风没将夕阳吹老

河畔的金柳浸染半江月色

我经韦斯特路向你问好

好像孤星走上城堡

今夜我代你回到英伦

正如当年你代我离开

两个天空争抢一袖子带不走的云彩

头上这轮新月曾照过你

满河斑斓的星辉，你今何在？

翅膀扇动远岸的秋色

呢喃在水边的是两只天鹅。

谁的长篙搅动八月的沉默

风中有人唤我杨克

夜半秋虫不来

徒留水草在叫志摩

你拼命抓住稍纵即逝的虹

以一颗水泡维系人心的凉薄

12大音稀声编四季更替是宇宙的法则

草木枯荣始见生命的深刻

悄悄地我从你的小路走过

诗碑在上，我不能放歌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说破

捧起投影在波心的一片月色

在白云之上

杨克

在白云之上

透过飞机的舷窗

我看见不太远的远处

左上方

另一架飞机在飞翔

许久许久

它仿佛一动不动

像一枚别针

银白的机体

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移动是看不见的

我知道它在高速行进

它走我也走

像一对孖生兄弟

几朵吐烟圈的云

闲庭信步

比翼双飞的大鸟

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老庄

也想象不了这景象

突然是谁改变了航道

天空这纯蓝色的电脑桌面

被谁轻轻点击鼠标

把另一只飞鸟删除

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魔约

我们一起做着一件明知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做着那件事情

我们一起去着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相亲相爱

把事情变得足够简单，给饥者粮食，给渴者水

我们带着剩余的，一起发着光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当我与内心的我高度重合

魔约

每天大概在晚上12 点的时候我能追上他

踩着他踩着的脚步走他走的路

夜花有开放的了

我闻见香味来自于路边

我们要一直这么走下去吗

有虫鸣从草丛中传来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停下去

虫鸣消失了，有青草的青绿味儿

我们为什么不能同时停下

花香没有了，有小兽从脚下蹿过

可能是一只兔子

我们当然不能同时停下，我们

一个用脚走路，而一个用翅膀

当我们停下

我们就错过了彼此

看天上的星星，它们的光不刺眼

是啊，唯一不刺眼的光

能够称之为光的

我们还要继续走，走到我们可以同时停下的地方

起义军

储皖沪

我身体里面有一支起义军

他们安静、有纪律、特别能忍

像压根没有一样

他们是一群要干大事的人

想法一分钟也没有变过

我身体里面有一支起义军

他们清一色是络腮大胡子

不抽烟、不喝酒、不结婚、不想家

他们集合起来一眼望不到边

他们排起队来一眼看不到头

我身体里面有一支起义军

我是他们的娘和大嫂

在后方默默抚养他们不存在的女儿

时间

储皖沪

总有一天，我会把时间摁死在地上

朝它大吼：你服不服，服不服

总有一天，时间会彻底明白

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

总有一天，我会把时间揍个半死

大喊一声：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总有一天，我会带回来新的时间的种子

和爱人一起，种满我愧对的国家

人间有雨

邹黎明

我用一枚月亮做的银币

买下，一条长凳，五盏路灯。

喧嚣退去

一个男人才开始爱你。

长椅之上，天空晴朗。一万颗星星在散步。

路灯以下，人间有雨。

一个男人淋着哗啦啦的露水。思念如麻。

秋风劳于野

邹黎明

所有的退信，都以落叶的形式

寄返人间。

忍了一年的悲伤，今天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十亩之外，秋风的马蹄已软。

十亩之内，都是我的悲伤。

端起湖泊，我敬秋风。大杯酒。

遗失物

邹黎明

野地里的白色马兰菊

栅栏里的红玫瑰

沟渠旁的水生美人蕉

更多的花朵，与我热烈相认

我们第一次，正式地

互问姓名

更多的花朵，被我辨出

没有一张

是我遗失已久的笑脸

秋风中叙事

邹黎明

落叶砸在地上

扑通，这是一棵树下跪的方式。

更多的树，跪下来

跪在笔直的人群里。

跪在我面前。

一种隐秘的神圣与崇高，降临。

弥漫。

不为我知。

除了清寂，

翻阅秋风，我还是读不懂什么。

除了扫墓，

我已很久没有认真，弯下我的双膝。

故乡

白公智

秦始皇和他庞大帝国是我的

汉中王和三千里汉水是我的

秦岭挺起的脊梁是我的

汉水百转的柔肠是我的

秦风楚韵是我的

稻鱼粟麦是我的

而我是你的。我的童谣和哀乐是你的

我的热爱和悲伤是你的

我的前世和来生是你的

我的流域、我的江山、我的宇宙都是你的

伐木者

鲁绪刚

伐木人把黄昏遗弃在荒凉的森林里

还有一把亲人般的斧子

正在升起的月光拖拽着伐倒的圆木

胡子拉茬的伐木人

从森林里回来，像一截躺在寂寞里的木头

得借多少山风

才能掸净身体里的灰尘

一个从森林里回来的人

像树枝带回了露水和涛声

得用掉多少时间

才能摆脱一棵棵树木对他的追踪

午后读一首悲伤的诗

震杳

每个人都写过关于死亡的诗

每个人都有一刻的悲恸能令风云变色

他们都诅咒过这个世界

誓要把它狠狠地毁灭，连同所有的不公正

但他们仍良久地沉坐，像无从下手

最后，他们整理乱发，伸手把它从地上拉起来

像打过架的兄弟，比以往更加拼命地相爱

花儿

白玛

从此我改名花儿，有人呼唤，即应声怒放

从此一年换一个家乡，蓬勃又明亮

时光啊风雨啊，去往宁夏的旅人，都记得花儿

我不收集泪水，我生而只散布美

大鱼，大鱼

竹丫头

你肯定不是一条鱼，而我

总装作猫的样子。

土匪、书生、尚员外，

这些过期的称呼，我不认。

你只是鱼，我的大鱼。

我把你从球场、影院、厨房或

其它任何地方捞上来。我给你水，我给你水！

我用一池平静的水，换你所有身份。

你须把无数个自己整合起来，

心无旁鹜。我叫:“大鱼！”

你答：“唉！”

这么简单，就好。

“哎呀”

西娃

我在飞快宰鱼

一刀下去

手指和鱼享受了，刀

相同的锋利

我“哎呀”了一声

父亲及时出现

手上拿着创可贴

我被惊醒

父亲已死去很多年

另一个世界，父亲

再也找不到我的手指

他孤零零地举着创可贴

把它贴在

我喊出的那一声“哎呀”上

目光比杀猪刀还锋利

潘志远

他是一个屠夫

每晚回家

手里都拎着一颗猪头

尽管我压低嗓门

他还是听见了

“谁猪头！”

回眼瞪我

目光比杀猪刀还锋利

我一颤

捅偏了

夕阳如血

他轻易宰杀了小镇黄昏

平和

陈广德

清澈如镜！是泛舟之后的

良港，停泊遂成渴盼

弥合千孔百疮的心房

安慰

风刀霜剑的欺凌，温暖

暮秋的饥寒

一个吻，就卸去了

满身的疲惫

放大时光的嫩黄

和柔软

江天正阔！有风或无风

都掀不起波澜

药片

刘云芳

微信上，在北京当保安的，我的小舅

忽然说，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这个前一年在故乡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蓄意自杀的人

心理上的皱纹穿过皮肤

以疤痕的形式 在脸上、腿上、前胸后背

设满栅栏

在北京，小舅是一间残破的旧居

不容任何人的窥视

他神秘而易朽

只留宿丢掉影子的亲人

今天，复活的小舅给我看神药的真容

一个荣誉证书 这鲜红的药片

是城里人对他的接纳和命名

许多乡间的人正不断从地垄上

院子、地窖、羊圈、柴垛旁走出

排在一条路上，等候被重新命名

不同颜色的药片

过年，小舅决定不归乡

他避开新一轮的拥挤

是为了冒充那个发药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