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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之间老师之再论谋篇

今天的讲座题目是《再论谋篇》。关于近体诗的谋篇问题,我做过很多讲座,大都谈一些“起承转合”的具体的相关规则。其实在讲座的同时,对自己的一些认识也进行了归纳和反思。近体诗的结构,到底应该怎么去认识?又该如何去掌握?是困扰着很多人的普遍问题。

说起“起承转合”几个字,其实都不陌生,但是具体到自己动手构思写作,就会发现,要想落实好这几个字,其实是很难掌控的。特别是一些初学诗词的朋友,对诗词写作的谋篇布局往往不知所措,甚至根本就不去做布局的思量,动手就写,毫无章法。那么信笔涂鸦出来的东西,能称为其诗吗?

今天在这里,暂时不去谈什么起承转合的规则,先从艺术的审美通感的角度来体会一下。

认识一下艺术创作的普遍规律,然后我们再回到诗词的创作中来。这样,跳出诗词的框架,寻找一下创作的美感基础以及诗词之外的一些艺术的表现规律。那么,在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诗词作品时,我们就会有更新的角度来对我们的诗词创作进行谋划和布局了。

首先,我们要认识到,诗词写作是一项艺术创造的过程。我们所读到那些的唐诗宋词,无疑都是一件件构造精美的文学艺术佳品。诗词是文学艺术的范畴,它是语言艺术,其实也是一种造型艺术,同时也是一种视听艺术,我们还可以把它归纳到更为广泛的艺术范围内来看它.因为从艺术的角度上看,审美是具有通感的,那么,我们又何必拘泥于文字之间堆砌生造而于其他更广泛的艺术而不顾呢?

自古以来,就有多不胜数的人在说诗法,这些人都在告诉我们诗应该怎么写。仅仅我收集到的所谓的诗话就不下几十种,这还都是很有名的,诸如《麓堂诗话》《归田诗话》《四溟诗话》《后山诗话》《诗法家数》《风骚旨格》……等等。我们还见到有司空图的《二十四品诗》,更还有袁枚的一个《续诗品》。

放眼看去,都是在告诉我们好的诗应该是什么样的,该怎么去写,该以什么规则去创作它。到了现在,更有一个徐晋如,甚至编写了所谓的《大学诗词写作教程》,有章有节,有模有样的,煞有其事,呵呵。我很尊重徐晋如这类朋友的努力,至少,他是很尊重传统典范的,是比较正的诗学家。他所陈述的观点我大都比较赞同,不似那些半瓶子水的那些高调“诗词改革者”,继承都没继承好呢,就乱喊改革创新,颇为可笑。所以我也推荐朋友去参考学习他的《教程》。

但是,对于诗词教育和普及,我却宁愿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类问题。我原来也奇怪,为什么中小学乃至大学不设立诗词专业的课程呢?是这些教育部门的专家教授几官员们对传统文化不予以重视吗?其实,仔细想来,他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白痴,不是他们不想那么做,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做。诗词艺术,论其实质,其实根本就不是一门单一的艺术,而是一种综合艺术。如果没有对艺术本质的通感,如果没有对其他艺术创作的了解和认识,如果,没有人生境界的品位和认知,那么,什么样的专门课程都造就不了一个诗人的。

简而言之一句话---艺术品的创作,是不可以批量生产的。

是艺术,就需要有创意,就需要有构思,就需要有布局,就需要有加工。这一点,文学艺术与其他艺术创作是一样一样的。在审美的通感方面,诗与绘画与音乐是非常接近的,甚至其创作理论都是很相近的。我们可以试着参照这些来借鉴并觉悟我们对诗之创作的更深一层的认识。

学过绘画的人都知道,美术专业有一个最重要的概念,那就是构图。而构图最基本的原则是什么?那就是--均衡与对称、对比和视点。均衡与对称是构图的基础,主要作用是使画面具有稳定性。均衡与对称不是一个概念,但两者具有内在的同一性——稳定。稳定感是人类在长期观察自然中形成的一种视觉习惯和审美观念。因此,凡符合这种审美观念的造型艺术才能产生美感,违背这个原则的,看起来就不舒服。

说到这里,我们想到了什么?我们可以联想到我们所学习的近体诗的形式,想到七律和五律。起承转合的规则,其实就是起到一种稳定的均衡作用。而律诗中的关于对仗的要求,不就体现了一种对称吗?对称的稳定感特别强,对称能使画面有庄严,肃穆,和谐的感觉。

那么,我们近体诗中的对仗,无疑也是起着一种稳定的作用。我们单纯对诗法的要求总是难以理解,但是跳出文字来看,用其他艺术的眼光来对比,这是多么惊人的相似。我们美感的形成其实是有着自然的传承和普遍的习惯和规律的,重复一下前面的话“凡符合这种审美观念的造型艺术才能产生美感,违背这个原则的,看起来就不舒服”。我说了,写诗,其实也是一种造型艺术,我们写景物形状,我们写山川地貌,我们还写花鸟鱼虫,只不过我们是用文字来造型。

有的人写的诗,每一句看着都很不错,辞藻用的花里胡哨的,一眼望去便知道那是很用心写出来的,因为这些华丽的词寻觅搜集在一起起来也颇不容易呢。但是读来读去总觉的不舒服,不舒服在哪里连作者自己也不知道。其实,跳出诗文本身的层面再来看它,从一种更广的更高的角度来看它,它缺少的就是一种整体的均衡和对称。我们用诗学的语言来评价---不合章法,谋篇不足是也。用绘画的语言来形容,就是他违反了构图的基本原则。

另一个方面再来审视构图的原则,我们知道,均衡与对称都不是平均,它是一种合乎逻辑的比例关系。平均虽是稳定的,但缺少变化,没有变化就没有美感,所以构图最忌讳的就是平均分配画面。对称虽是构图的重要原则,但在实际运用中机会比较少,运用多了就有千篇一律的感觉。相对于我们近体诗而言,比如七律,如果四联都采用对仗的形式,那么,就不仅仅是稳定感这么简单了,而是属于呆板。同样是根据绘画的构图原则,我们还注意到构图需要注意的是“对比和视点”。诗如画,画入诗,诗之谋篇布局,与画理是有很大的相通之处。

对比的巧妙,不仅能增强艺术感染力,更能鲜明的反映和升华主题。对比构图,是为了突出主题强化主题,对比有各种各样,千变万化,但是把它们同类相并。在一副作品中,可以运用单一的对比,也可同时运用各种对比,对比的方法是比较容易掌握的,但要注意不能死搬硬套,牵强附会,更不能喧宾夺主。

其实,我们可以理解,所谓的对比,就是一种衬托。托什么?当然是托起“视点”了。

“视点”,是一种透视学上的名称,它也叫“灭点”。我们不必把它搞的很专业,我们只须知道,视点构图,是为了将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画面的中心点上。注意,这个“中心点”不等于物理意义上的中心点,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物体的重心不一定等于物体形状的中心。而我们艺术创作的的要点,其实就是为了突出这个重心,也是所谓的视点,或者,就是我们诗学上的诗意中心。说绘画构图的目的,还是要说到我们关注的写诗的谋篇布局。我们借鉴它,不是照搬它,而是用艺术上的通感,来体会我们诗词创作的“构图”,在诗词而言,那就是构思。

诗毕竟是诗,是属于文字艺术。诗如画,但诗不等于画。诗的特点是什么?都知道,诗言志,诗要表达的是“志”,这种志,其实就是我们的情感,我们的内心情绪的一种起伏。情绪是虚的是抽象的概念,它需要用很具象的景和物来表现出来。所以,要借景言思,要触景生情。但是,这种艺术上的均衡对称感,艺术上的“对比和视点”其实是普遍适用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通感。我们可以用景物来比喻或衬托情绪的起伏,我们可以借低落颓废来对比积极上进。景物的借用,景物借用的时机,也就是景色描写处于篇幅中什么位置,以及所借的量的多少,其实就决定了我们是如何来对我们的诗词作品进行“构图”的。

不空说概念了,现在以几个古诗的例子的赏析,来品味一下前人是如何设计诗之谋篇布局的。以作为我们的借鉴和参考。先看王维的《观猎》: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鵰处,千里暮云平。

初一入眼,即知其意,起联就点出了题“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先闻其声,再叙其事,笔势轩昂,力若千钧,写的相当有气势。我在以前的诗之章法讲座中,对起承转合中的“起”做过多种形式起法的介绍,这就是所谓的“明起”,起句点题,简单明了,这样的起法,很适合初学的朋友。

再看看颔联“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这联承写这个“猎”字,扣接起联很紧凑。草枯萎了,那么猎物就很难藏身,更使鹰眼迅疾犀利,抓起猎物快捷有力。“雪尽”,雪融化了,那么,纵辔无碍,更显马蹄之轻快惬意。这样的铺景造境之句,令人读来舒适清爽,毫无晦涩。注意,这里的“雪尽”其实还交代了一个季节时间的要素,雪已经融化了,是什么时候?看颈联里有个“细柳”的意象,我们就可以体会到,他的转,也是转在前面的景色铺垫上,这也使得诗脉是连续畅通无阻的。这些细小的关节,其实正是我们写诗时最不应该忽略的。我们从这首诗里,还可以品味到,一个“疾”字,就写出了鹰之勇猛。一个“轻”字,又写出了马匹之俊。这样的炼字功夫非常老辣,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

再看颈联“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经查可知,“新丰市”,“细柳营”,都是在古长安附近的,但是相距有数十里的路程。诗人在这联里用了一个“忽过”,非常的妙!夸张而形象地写出将军猎后轻骑矫健之形态。尾联“回看射鵰处,千里暮云平”,读来更觉气概从中而来,余味缭绕不散。注意这联的“回看”,其实就是对前面描写的一种收束,是回扣主题的。而这个“回看”却又接应了转联的那个“还”字。全篇读来,一气呵成,回旋有致,气势鼓荡,能不令人叫绝?!

这诗,其实也是描述一个流动的画面。有构思,有构图,有均衡,有比衬。尤其值得我们借鉴的是中二联,工整的对仗中,却表现出十足的活力。流水对的运用,无疑使得画面也流动了起来。尤其值得我们借鉴的是,二个对仗联不做平行描述,次联是对起联的承接,转联又意在带出结联的发散,这两联之间,又用“雪尽”和“细柳”挂住了钩,转而不脱,提而不隔。我们不少人在处理这两联时,常常错落不开。

其实,我在这里要强调的只有一个观点,那就是画面(诗意)的整体感。

我们顺便再来看一个绝句吧,参照学习一下它的谋篇设计。

《苏台怀古》--李白

越王勾践破吴归,壮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看这首绝句有什么结构上的特点?对了,它的转是在结句上,第四句“转”的同时也做了“结”。这样的结构形式被称为“三一格”。这和我们一般强调的绝句之章法是不同的,一般情况下绝句的转都是在第三句上,但李大诗仙硬生生的把转拉在了尾句,相当的厉害。

我在前几天做过关于七绝的讲座,我在那次讲座中也强调过,七绝的章法要立新,要有创意,但不论怎么精神突兀,都要有一个整体感。我强调过,七绝的起句一定要亮,要高,要压住阵。比如这首的起句“越王勾践破吴归”就破题而来,很精神。但是,起句高了,后面怎么办?李白的处理方法是把本应“高”的转给拉到后面来了。用“只今”和前面起句进行对比和呼应。这,其实也符合构图原理和形式美之要素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对比”,也相当于绘画构图中的“斜线”构图法。对比呼应 虚实相生,是之也。

今天本想就音乐的理论角度再来谈一下对诗词创作的感悟,以和大家共同对诗之本质做一更深的认识。但是时间关系,准备的又不充足,所以只能简略的讲一下。

我在这里先介绍一下《诗法家数》里关于律诗的论述

律詩要法(起承转合)

破体--或对景兴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勢欲滔天。

頷联--或写意,或写景,或书事,用事引证。此联要接破題,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

颈联--或写意,或写景,或书事,用事引证,与前联之意相应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谔。

結句--或就题结,或开一步,或缴前联之意,或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场,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尽而意无穷。

七言--声响,雄浑,铿锵,伟键,高远。

我在前面说过,诗词,也是一视听艺术。那么从音乐角度来看,来品味上面《诗法家数》这里对章法的阐述,是不是有如在叙说如何演奏好一首美妙的音乐?从几分音符的节奏安排,到整体旋律的起伏跌宕,写诗,就是在写乐章。如何谋篇,如何设计,就是在思量如何谱出自己心里最美的音乐。

还是我常说的那句老话---谋篇和炼字,是永远的课题。具体的方法和思路,我们今后多做探讨和切磋。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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