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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宾大瓢偶笔 卷三

​#卷三

  ○论唐人碑帖

  唐文皇书本不及高宗精拔秀润,徒以其坚劲浑厚,遂为梁武帝后一人。若其所书屏风碑,虽亦轻俊流便,而无坚劲浑厚之气,与晋祠诸碑不同,终是草率之笔。

  唐太宗祭比干文,薛纯陀书,似隶似楷。碑久震裂,至元十九年陈祐重刊,大德癸酉地震再仆。延祐戊午,监尹即遗刻临摹上石,有元黄州总管韩冲记。今在卫辉府。

  唐太宗贞观六年幸慈德寺旧宅诗,正书近隶。旧碑剥蚀,正大中重刻于安养堂,乃僧慧鉴补书者。

  唐睿宗书见诸纪载者,有武士掞碑、杨氏碑、武后述志碑、孔子庙堂碑额、景龙观钟铭。以余品之,当以铭为第一,盖其古奥浑厚,绝非他碑可及也。

  扬州叶芳杜有旧拓泰山铭,前有顾芸美题二段,又有泰山纪铭四字,大各方尺,飞白书,填墨四旁若碑拓。字画古劲胜明皇,疑即芸美书。

  唐明皇通微道诀敕碑,本肃宗时刻,岁久缺裂,宋道士杨思聪重刻大化观中。字类柳诚悬而近俗,不知于原碑何如也。

  飞白不传,余仅见晋祠碑额,乃行书,于挑处见白。案墨庄漫录云:飞白是八分之轻者。又云:卫恒作飞白隶字,名为散隶。则古之飞白是隶书之飞而白者,非行楷也。文皇此额岂亦以意为之耶?

  古人极重飞白,今其法不传,可得而见者,惟唐文皇晋祠额与武后升仙太子碑额,皆所谓飞而不白者。若白而不飞者,不知又作何观。

  武后书升仙太子碑甚巨,余素未之见。一日书贾携一纸及锺绍京所书碑阴来,索值甚昂。余以其无飞白额,题数语于阴而还之。后为何章汉所见,以余题故,出白金八两市之。书贾遂日以破帖索题,余曰:右军为蕺山老妪扇题,可偶一为之耳,习以为常耶?何屺瞻云:飞白额章汉竟得之于虞山故家云。

  升仙太子碑,在河南偃师县缑氏山,乃武则天手书。书与唐太宗相伯仲,额亦其飞白书,碑阴有相王旦及锺绍京真书。往有书贾携一纸来,后归何章汉家。今至大梁,即遣人拓之,未知能得否也。

  则天书升仙太子碑,在偃师县缑岭上,碑阴有相王旦及薛稷题名,额亦则天飞白,然颇近怪,与唐太宗晋祠碑额不同。戊戌初夏在大梁,曾拓数纸,惜碑阴尚未得也。

  升仙太子碑乃武则天手书,几与文皇晋祠铭不相上下,碑阴初疑锺绍京书,后乃知为薛稷书。余见一纸,为何章汉购去。近何屺瞻亦得一本,秀水曹氏物也,然不及章汉本。

  案碑阴载题御制及建辰,并梁□三思以下名臣薛稷书,题诸□等名左春坊录事直凤阁臣锺绍京书。盖御制者指碑文首行御制御书字,建辰者指末行建碑年月字,及三思以下名皆薛稷书,其题诸臣名乃指中截所题从官豆卢钦望等名,皆锺绍京书。碑载分明,非尽薛稷所书也。

  宋时真定大历寺藏经,皆唐宫人书,内有涂金匣藏心经一卷,字体尤婉丽,其后题云善女人杨氏为大唐皇帝李三郎书。此段见陶南村书史会要,云得之宋人张端义云。

  案元孙作南村先生传,先生名宗仪,字九成,姓陶氏,冲襟粹质,洒然不凡。少举进士第,一不中即弃去。务古学无所不窥,尤刻志字学,工舅氏赵集贤雍篆笔。家甚贫,抵淞教授弟子,由避兵,家淞城之北泗水之南,诸生买地结庐,遂居以老。晚益闭门著书,世所共传说郛一百卷、辍耕录三十卷、书史会要九卷、四书备遗二卷,其未脱稿者不与焉。

  陕西长武县昭仁寺碑,唐贞观四年十一月立,朱子奢撰文,无书碑人姓名。赵子函曰:笔法类庙堂。庙堂丰逸,此少瘦劲。郑夹漈曰虞伯施,而曹仲明则以为欧阳通,余以赵郑言为是。

  案通本传:仪凤中始知名。贞观四年至仪凤元年中隔四十七年,考通所书道因碑在龙朔三年,相去亦三十四年,且笔法与此殊不类。顾亭林金石文字记云:碑在长武县,距邠州西八十里,唐太宗与薛举战争之地。旧唐书:贞观三年十二月癸丑,诏建义以来交兵之处,为义士勇夫殒身戎阵者各立一寺,命虞世南、李百药、褚亮、颜师古、岑文本、许敬宗、朱子奢等为之碑铭,以纪功业,此其一也。当时并无欧阳询之名,通为询子,更不应与其事。而虞本与朱同事。金石略谓为虞书,似较有凭。

  磨崖碑字之最大者,莫过于薛纯陀砥柱铭。董逌称其笔力有馀,点画不失,尚多隶体气象,奇伟犹有古人体法。又云当时如虞、褚辈皆避而让之。六一云:书有笔法,其遒劲精悍不减吾家兰台。惜无从而见之也。

  唐敬客书王居士砖塔铭,在终南山楩梓谷,近始出土。余初见金石文字记载其名目出处,不甚留意,丁亥秋,于香泉陈刺史座上见潘次耕太史家拓本,借归细观。舒徐严整类赵模,瘦劲风神似褚令。敬客书名不著,而其书如此,文皇熏陶之功大矣哉。

  碧落碑有二:一在绛州立于大道天尊之背,一在泽州立于佛龛之西,皆篆书也。又有郑承规释文,近率更体。

  碧落碑有释文,乃唐人郑承规所书,大都本之率更,惜有弱处,是以不甚知名,然亦在宋元人上。

  案碑在绛州龙兴宫,龙兴旧为碧落观,故称碧落碑。篆文刻天尊像背。洛中纪异云:碑文成而未刻,有二道士来请刻之。闭户三日,不闻人声,人怪而破户,有二白命飞去,而篆刻宛然。此说诞妄不足信。李璿玉京宫记以为陈惟玉书,李汉黄公记以为李璿书。考旧唐书:韩王元嘉少好学,聚书至万卷,又采碑文古迹,多得异本。子撰,封黄公,工辞章意训。撰兄弟皆振奇好古之士,杂取籀文小篆书碑,诡称白鸽神异,以惊世骇俗。谓为撰书,理或然也。五总志载:绛、泽二州皆有黄公为妣妃荐福作文立石,文虽不同,皆名碧落。在绛州者刊于天尊之背,在泽州者立于佛龛之西。然今所传多绛本,未知泽州传刻又出何人。郑承规释文书于咸通十一年七月,刻石于旁,距造像刻记时已二百十年。承规称奉命书,命字空一格。考韩王元嘉传称:神龙初复爵,传至孙炜,改王郓。后懿宗以郓王即位,建号咸通,复改嗣韩王。然则释文之刻殆以韩王复嗣,追崇先祖功德,及于遗碑,故称奉命书也。第释文多未当,未知即出承规手否,或别有传授否。承规书名虽不著,而其楷法亦遒整云。其详具载金石萃编。

  明堂令于大猷碑,甚似褚中令雁塔圣教序。然存者笔画虽完,而仅止一半。书撰人姓名在前辈已莫可考,况今日乎。

  案撰人乃大猷之兄,辩机碑载之矣,惟缺书者姓名耳。考唐书,辩机名知微,而碑自署曰辩机,想兄为弟撰文应尔耶。

  易州苏灵芝道德经真书,如核桃大,明皇注小半之。唐熙甲午乙未间始出。余属缪文子编修购之不得,乙亥正月,碑贾持数本来,乃得见焉。碑八面,在易州城内道观前。

  苏灵芝书田仁琬德政碑,往在扬州人家见一宋拓本,与以二金,不可而止。戊子冬于陈香泉太守舟中见一本,纸墨甚新,而笔画与宋拓本纤毫无损,始知此碑为近日出土。前中丞安溪李公舁至保定府学。

  苏灵芝书田仁琬德政碑,与王士则清河王碑相近。不知何时埋没,今壬午岁,安溪相国巡抚北直时,属易州牧搜寻久之,乃从菜圃中出。笔画完好,与宋拓无异。

  唐明皇梦真容碑,当时天下皆有,余所见者惟易州、义川二碑。易州碑则苏灵芝书也。

  苏武功悯忠寺宝塔颂,建于史思明初归之时。前行大唐帝号及中间唐字思明,磨去重刻,石皆凹,而首行原只二字,今改范阳郡三字。盖思明诛后唐人重刻者也。

  案此为据顾亭林金石文字记所论,而钦定日下旧闻考及朱竹曝书亭集,皆谓首行原刻乃禄山伪号,其凹处为燕字改唐字,以为思明未降之先所立。授堂金石跋又谓:思明以至德二载十二月己丑表降,此颂刻十一月,盖将归命而先以此为贡媚容身之具。其论与孙退谷庚子销夏记同。顾思明之迹本不宜存,墨林快事评其书揜有李、颜二家,而视北海则加庄,视太师则加隽,则后人之传其碑,亦以妙札之故耳。考新旧唐书灵芝皆无传,惟墨池编称其好书石迹,石墨镌华称灵芝武功人,生开元、天宝间,与胡霈然齐名。宣和书谱载:灵芝,儒生也,行书有二王法,而成就顿放,当与徐浩雁行,戈脚复类世南,亦善于临仿者。尝为易州刺史郭明肃书候台记,在幽燕之地,中州患难得,契丹以墨本诣榷场易绢,十端方与一本。盖开宝间书名极盛,故为时所重如此。第书谱谓灵芝为儒生,今案田仁琬碑题称逸士,铁像颂则题登仕郎前行易州录事,宝塔颂则书承奉郎守经略军胄曹参军,盖始由儒生入仕,后则为凶孽引置幕下矣。

  李阳冰般若台碑,在福州乌石山崖上,计二十四字,字大如盘,未知与李斯泰山诏孰胜。昔人称阳冰书格峻气壮而法备,又云如太阿龙泉,横倚宝匣,华峰崧极,新浴秋露,又云李斯之后一人,则前辈之推崇概可知也。

  李阳冰般若台碑,与处州新驿记、缙云城隍记、丽水忘归台铭,古今称为四绝。处州、缙云、丽水皆经翻刻,惟般若记二十四字在福州乌石山石崖上,犹是原刻,恐不在李斯碑下。

  案天下舆地碑记云,在神光寺。般若台记刻于华严顶,与处州新驿记、缙云城隍记、丽水忘归台铭,世宝之为四绝。朱伯原墨池编续书断:神品三人,李阳冰传云:得篆籀之宗旨,当世说者皆倾伏之,以为其格峻,其气壮,其法备,又光大于李斯矣。观其遗刻,如太阿龙泉,横倚宝匣,华峰崧极,新浴秋露,不足为其威光峭拔也。又遗名子吕总续书评,篆书一人李阳冰名下注云:古钗倚物,力有万人,李斯之后,一人而已。

  李阳冰庶子泉铭,在滁州某寺后石壁上。余向见旧拓本于书贾之手,以其索值甚昂,不能得。

  茅山李元静先生碑,唐大理司直张从申书,李阳冰篆额,当时号为二绝。而六一居士不喜司直书,集古录不收其拓本,后世遂有异词,且有不堪肩随北海之说。不知北海锋偏,司直锋正,正不堪同日语也。

  吴通微书,见墨池编者有鱼朝恩碑、韦器墓志、楚金禅师碑、大圣舍利宝塔铭、卢藏用上座院序,式古堂书画汇考有行书千文、小楷阴符经。余仅见楚金碑,他皆未见。又传世黄庭经有水注痕者,相传为吴通微临本,虽笔意甚近楚金,然未有确据。

  诸葛武侯祠堂碑,唐柳公绰书。孙石云跋云:成化甲午,蜀府承奉滕嵩惜其残剥,询访旧本,重摹立石。则今碑雅非其故矣。

  柳子宽书武侯碑,虽有晋人风度,然力量浅薄,不及诚悬远甚。而南宫则极贬诚悬,反于子宽有褒词,何耶?

  唐僧无可书寂照和尚碑,隆、万间始出咸阳县西三十里马跑泉地中,武功康子秀语土人竖于道左。其后王咸阳移入城中方虑寺。以碑文有安国寺字,遂改为安国寺碑。字出柳诚悬玄秘塔,亦复清劲可喜。此时吴下颇尚之。

  唐董景仁行书杜顺碑,虽亦秀劲可喜,然是学圣教而未成者。

  清河王李宝臣功德颂碑,在真定府察院内。唐王士则行书,如碗大。弇州云:遒劲潇洒有李北海、张从申之笔。余初于汪中允若谷斋见之,甚有姿致,赵承旨之祖也,然终在张李之下。

  唐僧亚栖书,不多见,惟国学有其千文,颇豪健,惜乎不全。大抵学张颠而不颠,所谓得其中道者也。

  少林寺唐碑,惟灵运禅师塔铭近圣教序,裴漼碑有初唐气,馀如柏谷坞告,皆不足观。

  崔莺莺同其夫郑太常恒合祔墓志铭,给事秦贯撰,在淇水西北五十里旧魏县。明成化间淇水横溢,土崩石出,耕者得之,鬻崔氏为中亭香案。久之,其家有县胥名吉者识之,白县令邢某,置之邑治。或云康熙初莺莺见梦于临清州守,守自学宫秽土中得此石。余曾见拓本,字不甚佳,但可证传奇之谬耳。

  案碑载崔夫人年七十六,有子六人。临清见梦,事属传闻,殊不足信。陈眉公云:此碑得之黎人废冢间,且为会真记辨诬。新郑县志云:姓名偶合,诬之固不可,辨之亦枝指也。

  道德经,相传右军换鹅书,而世不传,传者徐浩、唐玄宗、赵冬曦、赵子昂书耳。玄宗小字八分有注,一在怀州,一在阌乡县祥符观。浩书黄花绢上似锺元常者。董文敏云:上卷在无锡华家,然亦未见,刻本大都非韩存良家赵摹本即墨池堂帖本耳。余得一拓,乃秦中说经台本,字大于赵,微杂隶体,不知何人书。

  说经台道德经,字如指大,方严遒劲,近旧馆坛记,不著年月姓名。案金石文字记,说经台左右前后碑版莫不载,而此独失之,何也?

  终南山说经台有楷书道德经,字如指大,方严遒劲,类陶隐居旧馆坛记,而微杂隶体,无年月姓名。金石诸书多不载。余以为非唐人不能作此,因书贾持来,装而藏之。有以韩宗伯所刻赵文敏临本相较者,杨子勿顾也。

  王会稽书道德经,不传,传者惟赵文敏墨池堂本,嫌其肉多于骨。近得终南山说经台本,方严遒劲,在赵本上。

  尊胜陀罗尼经最多,其书之佳者莫过于焦山、包山。然焦山出集右军吴文半截等碑,包山亦平平。近得五台山尊胜经,则直逼圣教矣。

  唐人刻尊胜陀罗尼经,是处皆有,而以五台山大中五年所刻为最。不知何人书,前辈金石诸书多不载。丁亥冬十月,忽有书贾持二纸来,纸墨甚旧,书类圣教而瘦劲过之。余谓贾曰:尊胜石幢多八面,则拓墨亦应八纸,今缺其六,君能求之则厚与若直。贾曰:向也得之于锡山安氏,试往寻之。数日复来,则得之矣,是日为之一快。

  唐秦王重修法门寺塔庙记,王仁恭书,在天祐十九年。案昭宗天祐止一年,昭宣帝亦止三年,此称十九年,不知何故。

  案秦王即凤岐节度使李茂贞,碑称天祐十九年,是时唐之亡久矣,而茂贞仍奉天祐年号,此即武都杨盛不改义熙之志也。惟碑中叙述前事,又称天复十二年十九年至二十年止。考天复之二十年即天祐之十七年也。钱大昕潜研堂金石文跋云:通鉴称唐之亡也,惟河东凤翔淮南称天祐,西川称天复。此碑纪事俱用天复,至碑末乃书天祐十九年,与史不合。五季土宇瓜分,各帝其国,纪元之令,朝更暮改,史家得之传闻,不若碑碣之可信。当全忠劫昭宗迁洛,改元天祐,河东、西川谓天祐非唐年号,仍称天复。岐介晋、蜀之间,与梁深仇,自必仍以天复纪年。及唐既亡,河东改称天祐,西川仍称天复,茂贞与西川为邻,亦必仍称天复也。久之晋日盛强,灭梁之形已著,茂贞乃改称天祐以自同于晋,此事之想当然者。论诚近是。窃谓当时正朔既亡,以故参差无纪,然天复、天祐,均系唐年,其不肯用开平、贞明、龙德,志固足嘉耳。

  又案吴兰庭五代史记纂误补曰:大唐秦王重修法门寺塔庙碑记是壬午年立,在庄宗灭梁之前一年。又冯班曰:法门寺碑称天复十九年二十年,至壬午忽称天祐,盖自天祐四年丁卯,梁改元开平,晋人则称天祐,岐人自称天复。及庄宗破梁,更称天祐,不敢自异于晋也。此论更为得实。

  五代杨少师爱书僧壁,传于楮素者少,时移世换,则壁坏而墨亡矣。见诸东观馀论者,仅洛阳广爱寺西禅院两壁、胜果院一壁、天宫寺一壁,今则更可知矣。停云馆、玉烟堂诸帖刻少师韭花、神仙二帖,韭花犹有平原意,神仙起居法则毡裘气几不可耐,不知苏、黄两公何以推崇若此。大都苏、黄最服平原,是以见其私淑之人无贤不肖皆喜之,此之谓阿其所好,非千秋公论也。

  杨少师韭花帖亦无足取,但比神仙起居法为差胜耳。

  案黄长睿所藏杨凝式年谱:唐咸通十四年癸巳凝式生,故题识多自称癸巳人。天祐四年丁卯夏朱全忠篡唐,凝式年三十五,谏其父唐相涉宜辞押宝使。涉惧事泄,凝式自此遂阳狂。晋天福四年己亥年六十七,三月有洛阳风景四绝句诗真迹,今在西都唐故大圣善寺胜果院东壁,字画尚完。又广爱寺西禅院有壁题云后岁六十九,亦此年所题。此书凡两壁,行草大小甚多。真迹今存,但多漫暗。天福六年辛丑年六十九,六月有天宫寺题名,称太子宾客,真迹今在此寺东序题维摩诘后。晋开运二年乙巳年七十三,五月于天宫寺题壁论维摩经等语,八月再题太子少保,真迹今在此寺东序,并辛丑题同刻石。周广顺三年癸丑年八十一,于长寿寺题华严东壁题名后,又题院似禅心静等二诗,称太子少师,真迹今为人移去,石刻亦不存,人或得旧本耳。宋张齐贤洛阳搢绅旧闻记云:杨少师凝式,能文工书,其笔力健,自成一家体。襟量恢廓,居常自负,既不登大用,多佯狂以自秽,时班行潜目之为杨风子。在洛多游僧寺道观,遇水石松竹清凉幽胜之地,必逍遥畅适,吟咏忘归,故寺观墙壁之上笔迹多满,僧道等护而宝之。院僧有少师未留题咏之处,必先粉饰其壁,洁其下,俟其至。若入院见其壁上光洁可爱,即箕踞顾视,似若发狂,引笔挥洒,且吟且书,笔与神会,书其壁尽方罢,略无倦怠之色。少师于西京寺观壁上书札甚多,人间所收真迹绝少。其寺观所书壁,僧道相承保护之至。兴国九年大水湮没,墙壁摧坏,十无一存,可为惜之。赵令畤侯鲭录云:天福中,杨凝式风子笔墨高妙,洛阳寺有题壁,李建中亦有书名,尝题其傍云:杉松倒涧雪霜干,屋壁麝煤风雨寒。我亦平生有书癖,一回入寺一回看。洛阳旧闻记亦载冯瀛王次子题云:少师真迹满僧居,祇恐锺王也不如,为报远公须爱惜,此书书后更无书。进士安鸿渐题云:端溪石砚宣城管,王屋松烟紫兔毫。更得孤卿老书札,人间无此五般高。东坡评杨氏所藏欧、蔡书云: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馀,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黄山谷又推为散僧入圣,为鲁公后一人。观张营丘、李西台、黄伯思诸人所述如此,则少师书法当时极为推重,固不仅东坡、山谷二人。特恐今之所传摹拓失真,或其糟粕,正未可遽因是少之耳。惟是景度书名震于宋代,乃因好书僧壁,真迹绝少流传,传者仅韭花、神仙二帖。神仙起居法真迹八行,王箬林曾见于范一斋总制家,今又不知流落何处。墨迹寥寥,后人鲜见,书家者流致有不能举其姓氏,则亦良可叹也。宋张世南游宦纪闻载:黄秘书长睿曾有杨凝式书一册,并手书杨传。建炎庚戌在平江围城失去后,其子诏偶录遗文得之,今并录杨传于后。

  杨凝式,字景度,隋越公素之后,唐相涉之子也。天资警悟,工草隶,善属文。昭宗时第进士,为度支巡官,再迁秘书郎直史馆。梁开平中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去从西都张全义,辟为留守巡官。梁相赵光裔器其才,奏为集贤殿直学士,改考功员外郎。唐同光初,以比部郎中知制诰改给事中史馆修撰判馆事。明宗立,拜中书舍人。长兴中,历右散骑常侍工礼户部三侍郎,后以疾免,改秘书监。清泰初迁兵部侍郎,复以疾归洛。晋天福中,迁太子宾客,寻除礼部尚书致仕。开运中,宰相桑维翰表起为太子少保分司。汉乾祐中历少傅少师。周广顺中再请老,以尚书右仆射致仕。显德初改左仆射太子太保,元年冬薨于洛阳,年八十二,赠太子太傅。初,凝式父祖世显于唐,至涉相哀帝时,方贼臣陵慢,王室残荡,贤人多罹患。涉受命,泣语凝式曰:世道方极,吾婴纲罗不能去,祸将及,且累汝。朱全忠篡唐,涉当送传国宝,凝式谏曰:尊为宰相而国至此,不为无过,乃更持天子印绂与人,虽保富贵,如千载史笔何!时全忠恐唐室旧臣不利于己,往往阴访群情,疑贰之间,及祸者甚众。涉常不自保,忽闻凝式言,大惊曰:汝赤吾族矣!凝式恐事泄,因佯狂,而涉以谦持,终免梁祸。凝式虽仕历五代,以心疾闲居,故时人目以风子。其笔迹遒放,宗师欧阳询与颜真卿而加以纵逸。既久居洛,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胜概辄留连赏咏,有垣墙圭缺处,顾视引笔,且吟且书,若与神会,率宝护之。其号或以姓名,或称癸巳人,或称杨虚白,或称希维居士,或称关西老农。其所题后或真或草,或不可原诘,而论者谓其书自颜中书后一人而已。然凝式诗句自佳,其题壁有院似禅心静,花如觉性圆,自然知了义,争肯学神仙,清丽可喜也。凝式本名家,既不遇时,而唐、梁之际以节义自立,襟量宏廓,竟免五季之祸,以寿考终。洛阳诸佛宫书迹至多,本朝兴国中三川大寺刹率多颓圯,翰墨所存无几,今有数壁存焉。士大夫家亦有爱其书帖者,皆藏弆以为清玩。世以凝式行书颇类颜鲁公,故谓之颜、杨云。赞曰:唐李不纲,朱晃乘时盗国,一时公卿大夫迫于凶威,鱼伏鼠遁,能全节者无几,故六臣奉玺绂骏奔畀之,惟恐居后。而凝式乃能谏父以千载史笔为耻,因兹阳狂,弗与世纲,优游卒岁。言足以厉俗,智足以全生,正谏似直,吏隐如愚,岂特宁武子、东方朔之流乎!世徒知阳狂可笑,而不知其所以狂,徒知墨妙可传,而不言其挺挺风烈如此。谏涉之事,新、旧史皆弗书,复不为立传,可胜叹哉!余因汇次笔迹,遂为之传,使百代之下知凝式者不特以工书与阳狂而已。

  大周卫州刺史郭进屏盗碑铭,杜鞾撰。行书,类唐高宗而瘦劲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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