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园谈成化瓷器-学习贴之三
博大精深的中国瓷文化,需要传承和发扬。文物瓷器收藏界本来水就很深,当前受利益驱使,使得文物瓷器收藏界的水又很混。如何辨真伪就是传承和发扬瓷文化首要解决的问题。就需要正本清源、寻找标本、寻找真实的参照物。景德镇永乐、宣德、成化官窑土层出土的填埋器是最真实的、毋容置疑的标本。刘新园老师们得天独厚,掌握第一手资料,一生从事瓷文化事业,做了大量的挖掘、修复工作,又勤于学习、肯于研究、善于总结。因此他们的论著是研究明三代瓷器的基石,将成为弘扬中国瓷文化的文献。应该得到应有的重视。我们应老老实实的以他们为师,学习相关的知识。以他们研究成果对照、验证自己的收藏。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欢迎探讨,共学。
成 化 官 窑
一、成化官窑的遗迹与遗物
成化官窑遗迹与遗物在景德镇珠山龙珠阁的东北侧,1973年发现,1987年至1988年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为配合基本建设作了非常精细的发掘,并复原出各时期的瓷器近千件。
从发掘资料来看,成化窑可分三期,结合文献记载,笔者曾对其相对年代作过推测以为:
第一期在成化四年(1468年)以后不久,其遗物之造型与纹饰,多沿宣德官窑之旧样,仅书“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款铭而已。
第二期为成化四年以后至十七年之间的遗物品类较第一期丰富,瓷胎比第一期细簿一些。如以出土标本为依据,以下文献值得玩味:
1、明·王士性《广志绎》卷四谓:“本朝以宣、成二窑为佳,宣窑以青花胜,成窑以五彩。宣窑之青,真苏泥勃青也,成窑时皆用尽,故成不及宣。宣窑五彩,堆填深厚,而成窑用色浅淡,颇成画意,故宣不及成。然二窑皆当时殿中画院人遣画也。”(2)
2、明·沈德符《敝帚斋剩语》谓:“本朝窑器,用白地青花间装五色,为古今之冠。以宣窑品最贵,近日又重成窑,出宣窑之上。”(3)
3、清·王棠《知新录》卷二五引《蓉槎蠡说》论有明一代的传世瓷器时谓:“……其品之高下,首成窑,次宣、次永、次嘉,其正、弘、隆、万间亦有佳者。”(4)
以上是明、清两代的鉴赏家对有明一代的官窑瓷器所作的评价,我们可从中获得下列印象:
1、晚明和清代人都认为明官窑以宣德和成化成就最高,宣、成瓷器为明官窑的代表作;
2、青花以宣德官窑最好,斗彩则推成化;
3、在明万历前期鉴赏家们以为宣德为明官窑之冠,万历后期至清代又以为成化在宣德之上。
二、瓷质方面
有经验的鉴赏家在观察成化第三期瓷器时,都会发现其时的青花与斗彩的瓷胎比宣德更为洁白细腻;其瓷釉虽有白里微闪灰青或牙黄的两类,但白度都比宣德高,特别是光泽度比宣德柔润温和,玉质感极强。如果在放大镜(30倍)下观察宣、成二窑的制品,宣德器釉中所含釉泡大而疏,分布并不均匀,而成化器瓷釉中所含气泡却细小密集,分布十分均匀。釉泡小而密的成化器在光的散射作用下,其釉层的温润感必为宣德官窑器所不及。
近年来,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曾对宣、成两代瓷器的胎釉作过理化测试(按:成化标本系笔者提供,该标本出土于1973年珠山成化后期堆积层,即1988年发掘的88珠成H3,故其数据可作为研究明成化后期工艺的参考资料),现将其结果列表如下:
明代宣德、成化窑青花瓷胎、釉的化学组成
化学成分(m %)
Si 02
Ai2
O2
CaO
MgO
K2 O
Na2O
Fe2O4
Ti O2
MnO
CoO
P2 O5
总计
宣德青花
胎
70.84
19.03
0.75
0.30
3.11
3.54
0.60
0.28
0.01
100.46
大盘残片
釉
70.74
14.16
6.79
1.36
3.10
2.76
0.97
0.77
99.95
成化青花
胎
73.66
24.24
0.12
0.15
3.12
0.60
0.59
0.09
0.02
99.49
残片
釉
71.14
15.12
4.46
0.28
5.68
1.88
0.82
0.11
0.10
0.01
0.08
99.67
从上表得知,成化瓷胎中的氧化铁含量比宣德少,三氧化二铝又比宣德高,故成化瓷胎较宣德火度高,其外观效果也就更为洁白致密。而在瓷釉中宣德器氧化铁的含量0.97%而成化仅为0.82%;氧化钙(主要是釉灰)宣德为6.79%,成化器则为4.46%;两器在还原焰下成瓷时,熔于瓷釉中的氧化铁成化比宣德少。故成化瓷比宣德更为细腻洁白。
三、小巧的造型别致的纹饰
无论是从珠山出土物还是从传世品看,宣德官窑烧造的大件器物极多,而成化窑特别是在后期大件瓷器烧造量极少,仅以形体小巧的碟盘为多。
如果把宣成两窑同类产品作出比较,如83年在珠山出土的宣德青花螭龙纹大盖罐高60.5厘米,而成化后期最大的盖罐(大号天字罐)仅为13厘米;宣德官窑绝大多数靶盏的直径约为15厘米,成化后期最大的才7.7厘米。而遗存中直径仅为6厘米的小杯、11厘米的小碟数量极多,与宣德相比反差极大,虽然气势雄伟的宣德产品多属厅堂陈设之器,而成化后期的小巧精细之作必为手中把玩之物,故宣德器气势雄伟,成化器则小巧精细。
关于纹饰,总的说来成化器纹饰与宣德关系密切,但有较大变化,归纳起来约计三类:
1、独创的适合纹样:如斗彩小杯上的脍炙人口的子母鸡、高士、三秋(秋花蛱蝶)、花鸟、葡萄,以及各式各样的团花、宫碗上的青花湖石山茶、十六子、池塘莲荷等,乃成化独创的形态优美、水路自由(景德镇艺人称青花瓷的空白处为水路,他们评判花纹的好坏,往往不看纹饰,而看纹饰以外的空白)、画意清新的纹样。
2、简化纹样:所谓简化纹样者,指经前对代存在至成化时作过更改简化的纹饰,如明初瓷器上的海兽纹,始创于永乐,从宣德到成化早中期都相当流行;但一般多画九种,至成化后期已有简化,如青花墩子碗只画海马一种,“天”字罐也只画海象一种,又如永、宣扁壶上沿用伊斯兰金银器上的大朵花(即古玩商所说的佛花),结构非常复杂,至成化后期这类“回回花”,便已简化形成目录中的形象。
3、沿用宣德纹样:成化三期出土的彩画莲托八吉祥,以及形形色色的缠枝莲、缠枝牡丹等都属元至宣德以来的规矩纹,但在成化前由于均用铁钴比较高的进口料绘成,线条晕散,宣染处易流而浓淡不一,常常有水墨大笔效果;而至成化后期采用锰钴比较高的国产料绘成,线条不晕有如游丝,渲染处容易控制,呈色亦较为均匀,应属空前工整的精细之作。宣成两窑的规矩纹饰虽然相同,但由于青料不同而效果大异,虽然都是难分高下,各有千秋的名品。
四、关于斗彩
从前揭文献看,我们现有所说的成化“斗彩”,在明代称为“五彩”或称“白地青花间装五色”瓷。“斗彩”一词,始见于十八世纪的《南窑笔记》一书,笔记的作者把明代人所说的成化五彩或青花间装五色瓷改称之为“斗彩”,(5)显然有如下的两个目的。
1、强调该类“五彩”是用釉下青花和釉上五色凑合而成。斗者,凑也。宋晏殊《鱼家傲词》有“荷叶荷花相间斗,红娇绿掩新妆就”。其斗字与凑字义同。
2、十八世纪除有“青花兼装五色”瓷之外,还风行釉上五彩、粉彩、法郎彩等,笔记作者把成化间风行的这类瓷器叫作“斗彩”,显然是为了便于观赏,把它和上述纯用釉上色烧造的五彩瓷分离开来。
关于斗彩瓷,过去人们以为是成化官窑所发明,自1988年11月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在明御厂故址的西墙之下,发现了两件有宣德官款的斗彩莲池鸳鸯之后,证实“斗彩”发明于宣德官窑,成化斗彩是从宣德继承而来,但发展至后期已与宣德大异。如:
1、宣德斗彩用没骨法彩绘花纹,釉上的红绿诸色与青花联系少,不够和谐,而成化斗彩这花纹全用青花料以双线勾勒,凡釉上诸色都在青花线条之内,故青花与釉上色较为统一。
2、宣德斗彩之釉上诸色堆填浓厚,古大绿与矾红用量大,而成化斗彩之釉上色则以苦绿(草绿色)、水绿(淡绿色)为主,且廓填薄而均匀,故宣德斗彩色重而浊,成化斗彩则色淡而透明。
3、与釉上红绿诸色相配的青花,宣德料浓蓝而发黑,且散而不收,几乎画不出精细线条,故宣德斗彩红绿多而青花少,其视觉效果粗而艳,成化斗彩上的青花蓝中泛灰,且不晕不散,其纹饰线条有如游丝,而釉上诸色均被釉下游丝所围绕,故成化斗彩青料分布广,视觉效果静而雅。
4、宣德斗彩青花处虽有红、绿、紫、黄诸色,但绿色仅有大绿一种,紫色也只有丁香紫一色,而成化斗彩绿色有大绿(深绿)、苦绿(即草绿)、水绿(淡绿)三种,紫有茄花紫和丁香紫二色,其色域比宣德宽广。孙瀛洲在《成化官窑瓷彩鉴别》一文中说,成化釉上色有14种,似与遗物不符。(6)
总之,成化斗彩在中国彩瓷中有如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具有一种极为特殊的轻盈、晶莹美,这也许是清代热闹的五彩和丰富的法朗彩未能取代它的原因吧。
为什么成化后期生产斗彩瓷器没有沿用宣德时的没骨法,而彩用了勾勒法呢?
近年来台湾学者张临生曾提出新颖的见解,她认为成化斗彩采用的双勾廓填法受到景泰掏丝法郎的影响,(7)因为掏丝法郎用细铜丝盘出花纹的外轮廓线,现时沿线廓填五彩,而成化斗彩则用青花画线,再沿线廓填上彩料,其方法与斗彩相同。张氏论文列举了景泰法郎与成化斗彩相互对比的图例,这些图例不仅揭出前后两朝质地不同的工艺品在艺术手法上的联系,而且还叫人感觉到成化斗彩的设计者似有可能沿用或者参考过景泰间生产掏丝法郎的部分图稿,否则的话,其纹饰与色彩搭配便不会如此相似。综上所考,成化官司窑在后期取得了以下三个方面的成绩:
1、成功地烧造出质地最优的白瓷;
2、创造了别具一格的“淡雅”型青花;
3、把宣德斗彩推上明代彩瓷的顶峰。
注释:
(1)拙稿《景德镇出土成化官窑遗迹与遗物之研究》,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徐氏艺术馆编《成窑遗珍》1993年香港版,页27~30。
(2)明·王士性《广志绎》中华书局1982年版,页83~84。
(3)明·沈德符《敝帚斋剩语》台北广文书局1970年版,页20。
(4)清·王棠《燕在阁知新录》清康熙间木刻本转引自谢国桢《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上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页153。
(5)清·佚名《南窑笔记》江苏古籍出版社影印《美术丛书》本,1986年版,册3,页2044
(6)孙瀛洲《成化官窑瓷彩鉴别》,《文物》1959年第9期,页27~29。
(7)张临生《我国早期德掐丝珐琅工艺》,1987年台湾《东吴大学中国艺术集刊》,卷15,页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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