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
卷一·孟春纪·孟春
【原文】
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1]。其日甲乙。其帝太皞[2]。其神句芒[3]。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4]。其数八。其味酸,其臭[5]膻。其祀户,祭先脾。东风解冻。蛰[6]虫始振。鱼上冰。獭[7]祭鱼。候雁北。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8],驾苍龙,载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斋。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乃赏公卿诸侯大夫于朝。命相布德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庆赐遂行,无有不当。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离不忒,无失经纪,以初为常。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天子亲载耒耜,措之参于保介之御间,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大夫九推。反,执爵于太寝,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皆御,命曰"劳酒"。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王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审端径术,善相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是月也,命乐正入学习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泽,牺牲无用牝。禁止伐木,无覆巢,无杀孩虫胎夭飞鸟,无麛无卵,无聚大众,无置城郭,掩骼霾髊。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从我始。无变天之道,无绝地之理,无乱人之纪。孟春行夏令,则风雨不时,草木早槁,国乃有恐。行秋令,则民大疫,疾风暴雨数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霜雪大挚,首种不入。
【注释】
[1]营、参、尾:都是二十八星宿的名字。
[2]太皞(hào):伏羲氏,又叫木德之帝。
[3]句(ɡōu)芒:太皞氏的儿子,木官之神。
[4]太蔟:即阳律。古人把乐律与历法相结合,一年十二个月与十二律相配。
[5]臭:气味。
[6]蛰:动物冬眠。
[7]獭:一种野兽。
[8]辂:古代的大车。
【译文】
春季首月:太阳在营室(星宿)位置,傍晚参宿在中天(正南方),早晨尾宿在中天。这月的太阳在甲乙方(东方)。这月的帝王是太皞,掌管的神是句芒,代表动物是鳞,代表的音是五音中的角音,音律则合乎六律中的太蔟,代表数字是八,对应的味道是酸味,对应的气味是膻气。祭祀的对象是门户,祭祀先要奉上脾脏。东风把冰冻化开,虫子开始振动翅膀,冰下过冬的鱼儿往上游。水獭把鱼作为自己祭口的食物,大雁北归。天子住在明堂左边的房间,乘坐鸾鸟装饰的车,由黑马驾车,车上插着青旗,天子穿着青衣,佩戴着青玉,吃的是麦子和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简洁而通透。这月立春。在立春前三天,太史拜见天子说:"立春那天,天的盛德在东方。"于是天子就斋戒。立春那天,天子亲自率领各朝臣到东郊去迎接春天的到来。回来后,还在朝廷上赏赐各大臣。命令丞相广布德教并宣读禁令,行善施恩惠给百姓。仁政的逐渐施行没有不适当的。天子还命令太史要遵守典章奉行法则来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不能出差错,不要漏掉记载,一直贯彻到底而成为习惯。这个月,天子在元日那天向上天祈求五谷丰登,还选了吉日,亲自用车拉农具,放在车上的武士和车夫之间,带领大臣们亲耕天帝的籍田。天子推三下农具,三公推五下,卿、诸侯、大夫推九下。返回宫后,在祖庙举杯饮酒,大臣们都应命侍酒,名为"劳酒"。这个月,天空中的气流下沉,地面上的气流上升,天地气流合一,草木繁殖生长。君王布置农业生产,要管农田的小官到东郊去修整田界,修筑水渠,修好田间小路,仔细观察小山丘、高地、盆地,根据地形来种植五谷,来指导百姓,天子并亲自过问农事。农业生产的命令既已下达,制定了标准,农夫就不会产生迷惑了。这个月,命令乐正率领公、卿的子弟进入学校学习乐韵、歌舞。准备祭祀典礼,还下令要祭祀山林、川河,祭品不要用雌畜。禁止砍伐树木,不要打翻鸟窝,不要杀死幼小的虫子和雏鸟,不要杀小鹿和孵卵的鸟,不要聚集一大帮人,不要建修城墙,要把暴露在外的尸体掩埋。这个月,不可以大举兴兵。发动战争就一定会发生天灾人祸。不要兴起战争,不可以从我这里发起战争。不要改变上天的规律,不要废绝土地的常理,不要把作为人的纲纪弄混乱。如果在孟春出现了夏天的时令,那么风雨就不会合乎时节,草木很早就会枯槁,国家就将会有令人恐慌的大事发生。如果在孟春出现秋天的时令,就会在百姓之间发生大瘟疫,狂风暴雨就会多次来袭击,各种各样的野草一起蓬勃生长。如果在孟春出现了冬天的时令,那么就会发生大的水灾,大霜雪勃然而来,先前种下的种子就不会入土,不会有收成。
卷一·孟春纪·本生
【原文】
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2]之谓天子。天子之动也,以全天为故者也。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为立之矣。譬之若修兵者,以备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则亦失所为修之矣。夫水之性清,土者抇[3]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抇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不知轻重,则重者为轻,轻者为重矣。若此,则每动无不败。以此为君悖,以此为臣乱,以此为子狂。三者国有一焉,无幸必亡。今有声于此,耳听之必慊[4],已听之则使人聋,必弗听。有色于此,目视之必慊,已视之则使人盲,必弗视。有味于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则使人瘖[5],必弗食。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贵富者,其于声、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则遁焉。遁[6]焉,性恶得不伤?
【注释】
[1]本生:阴阳家的学说,即以养生为本。
[2]撄(yīnɡ):触犯。
[3]抇(ɡǔ):搅乱。
[4]慊(qiè):快意,满足。
[5]瘖(yīn):哑。
[6]遁:通"循",指放纵流逸而不能自禁。
【译文】
最初产生万物的,是天;养成万物的,是人。能养成天所产生的万物而不触犯它的,是天子。天子的行为就是做保全人的天性和生命的事。这就是设立官职的原因。设立官职是为了保全生命。当世糊涂的君主,滥设官吏反涂炭生灵,这就失去了设立官吏的根本。就好像操练军队来防备寇贼。如今操练军士反用来攻击自己,就失去操练军队的意义。水本性清澈,泥土使它浑浊,所以不能清澈。人本是长寿,物欲影响了他,所以不能长寿。外物是用来供养生命的,不是用生命来供养的。如今的人,受迷惑的人大多是用生命来求取外物,不知道哪样轻哪样重。不知道轻重,那么就会把重的当成轻的,把轻的看作重的。如果像这样,那么每次做的事没有不失败的。用这样的方法当君主,是谬误的;这样当大臣,是昏乱的;这样当儿子,是狂妄的。这三样中,国家如果有一样,都不能幸存,一定会亡国。如今有一种声音在这里。耳朵听了后必会满足,但听了后就会使人聋,就一定不要听。有一种颜色在这里,眼睛看了必会满足,但看了之后就会使人盲,就一定不去看。有一种滋味在这里,嘴上尝过就一定满足,但吃进去后使人哑了,那就一定不要吃。所以,圣人对于声、色、滋味这些东西,有利于生命的就择取,有害于生命的就舍弃,这就是保全生命的方法。世上富贵的人,其中沉迷于声、色、滋味的人很多,日夜追求这些东西,有机会得到就放纵流逸不能自禁。放纵了,生命怎能不受到伤害?
【原文】
万人操弓共射一招[1],招无不中。万物章章[2],以害一生,生无不伤;以便一生,生无不长。故圣人之制万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和矣,目明矣,耳聪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谋而当,不虑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于物无不受也,无不裹也,若天地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3];此之谓全德之人。贵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由?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4],命之曰招蹶[5]之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6],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为其实也。则此论之不可不察也。
【注释】
[1]招:箭靶子。
[2]章章:明媚繁盛的样子。
[3]惛:同"闷",忧闷。
[4]佚(yì):逸乐。
[5]蹶(jué):足病。
[6]靡曼皓齿:指美色。靡曼:指肌肤细腻。
【译文】
一万个人拿起弓箭,一起射一个目标,目标不可能不被射中。世上万物明媚繁盛,如果用来伤害一个生命,生命不可能不被伤害;如果用来利于一个生命的成长,生命没有不被培养成长的。所以圣人支配万物,来保全它们的天性。天性得保全,那么精神和畅,耳聪目明,鼻子灵敏,口齿伶俐,全身三百六十个关节都通畅利索。如果这个人是:不说话就自存信义,不做什么事就处处得当,不考虑什么就能成功;精神与天地相通,覆盖宇宙;他对于外物没有不接受的,没有不包含的,胸怀就像天地一样广阔;在上当天子却不骄傲,在下是普通百姓却不烦恼。这就可以说是道德完美的人。富贵但不知道养生的方法,这样就成为祸患,这还比不上贫贱的人。贫贱的人要想招致外物也很难,虽然想过分追求外物,有什么方法呢?出去就坐车,入门就坐辇,追求自己逸乐,这辇车称做"招致脚病的机具"。丰盛的酒肉,企图用此来加强身体,这酒肉称做"使肠胃溃烂的食品"。贪图美色、淫靡之音,追求自己享乐,这些称做"伐乱心性的斧头"。这三种祸患,是看重富贵招致来的,所以古人有的不肯招致富贵,这是由于看重生命的原因,不是为了夸耀名声,实在是为了养生。这些道理不可以不明察。
卷一·孟春纪·重己
【原文】
倕[2],至巧也。人不爱倕之指,而爱己之指,有之[3]利故也。人不爱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之一苍璧小玑[4],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5]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达乎性命之情也。不达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师者之爱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6];是聋者之养婴儿也,方雷而窥之于堂[7];有殊[8]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别也。未始有别者,其所谓是未尝是,其所谓非未尝非,是其所谓非,非其所谓是,此之谓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祸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国,必残必亡。夫死、殃、残、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寿长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则其[9]至不可禁矣。此论不可不熟。
【注释】
[1]重己:重视自己的生命,这是阴阳家的学说。
[2]倕:相传是尧时的巧匠,一说是黄帝时的巧人。
[3]之:通"其"。
[4]苍璧小玑:苍璧:为石多玉少的玉石。小玑:是质量较差的珠。珠之不圆者为玑。
[5]一曙:一旦。
[6]师:即盲乐师。枕之以糠:使儿子枕卧在谷糠中。糠易伤害眼睛。
[7]方:正当,刚刚。窥:使动用法。之:指"婴儿"。
[8]殊:过,甚。
[9]其:指死殃残亡和长寿两者。
【译文】
倕是最巧的工匠。人们都不爱惜倕的手指,而爱惜自己的手指,是因为对自己有利的原因。人们不爱惜昆山的玉石,江、汉两河的明珠,却爱惜自己的一颗劣质玉石和一颗不圆的小珠子,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如今我所拥有的生命,给我带来很多的好处。谈论及贵贱,即使是天子的位置,也不能与生命相比。谈论及轻重,即使有天下那么富裕,也不能交换到生命。如果拿生命的安危来议论,一旦失去就永远都不能够再得到。贵贱、贫富、安危这三样东西,是有道行的人所谨慎对待的。谨慎对待生命反招来损伤,是没有通达生命情性的原因。不了解生命的情理,小心谨慎又有什么用?这就像盲乐工疼爱自己的儿子,但把儿子枕卧在糠谷之中;就像聋子抚养婴孩,打雷时却在堂上使他往上看;还有一些特别不知道谨慎的人。不知道对自己的生命谨慎的人,对于生死存亡、可做或不可做的事,从没分辨过其中的不同。那些从不去分辨问题的人,他们所说的"对"不一定就是正确,他们说的"错"不一定就是错误,他们把对的说成是错的,把错的说成是对的,这就叫"糊涂虫"。像这样的人,是上天降祸的对象。用这样的态度修身,必然死亡或遭殃;拿这种态度来治理国家,国家必定残破或灭亡。死亡、灾祸、残破、灭亡,都不是自行来到,而是愚蠢迷乱所招致的。长寿的到来也往往是这样。所以,有道的人不去考察已招致的结果,而是考察招致这种结果的原因,这样的话,死亡、灾殃、残破、灭亡和长寿等的到来就不可以禁止。这个道理不可不熟思。
【原文】
使乌获[1]疾引牛尾,尾绝力勯[2],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竖子引其棬[3],而牛恣所以之,顺也。世之人主贵人,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长也,顺之也;使生不顾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适欲。
【注释】
[1]乌获:秦武王的力士,据说能举千钧。
[2]勯(dān):力尽。
[3]棬(quàn):牛鼻上的环。
【译文】
假如要大力士乌获用力拽牛尾巴,即使把尾巴扯断,力气用尽,但是牛还是不肯走,因为方向反了。假如五尺的小孩牵着牛的鼻环,牛就会任他拉到哪里。这是因为方向顺了。世界上的君主贵人,不论好的坏的,没有不想长生不死的,但是,每天他们都违背自己的生性,想长寿又怎能长寿?凡是生命的成长,要顺应着它;使生命被放在一边不顾的,是因为有欲望;所以圣人一定要先节制欲望。
【原文】
室大则多阴,台高则多阳,多阴则蹶,多阳则痿,此阴阳不适之患也。是故先王不处大室,不为高台,味不众珍,衣不[1]热。热则理塞,理塞则气不达;味众珍则胃充,胃充则中大鞔[2];中大鞔而气不达,以此长生,可得乎?昔先圣王之为苑囿园池也,足以观望劳形[3]而已矣;其为宫室台榭也,足以辟燥湿而已矣;其为舆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为饮食酏醴[4]也,足以适味充虚而已矣;其为声色音乐也,足以实性自娱而已矣。五者,圣王之所以养性也,非好俭而恶费也,节乎性[5]也。
【注释】
[1](dǎn):过度,厚。
[2]中:指胸腹腔。鞔:通"懑",闷胀。
[3]劳形:劳动身体。古人以劳形为养生之道。
[4]酏(yǐ)醴:用黍粥酿成的甜酒。
[5]节乎性:节制性情,使其适度。
【译文】
屋子大阴气就重,楼台高阳气就盛,阴气重就会产生脚病,阳气盛就会产生痿病,这是阴阳不调的祸患。因此先代的帝王不住大屋子,不建高楼,不尝山珍海味,不穿过暖的衣服。身上过暖就会经脉阻塞,经脉阻塞就会气不通顺;吃山珍海味就会使胃饱胀,胃饱胀的话就会胸腹闷胀;胸腹闷胀就使气不能通达,像这样求长寿,能行吗?以前的圣王建造园林、池塘,足够用来游览、活动就行了;他们的宫殿亭台,足够用来避热防湿就行了;他们的车马衣裘,只要足以安身暖体就可以了;他们的饮食酒浆,只要足以可口,吃饱肚子就可以了;他们的音乐歌舞,只要足以使性情安闲愉快就行了。这五种东西,圣人用它们来养生,并非是爱好节俭而厌恶浪费,而是为了调节性情啊!
卷一·孟春纪·贵公
【原文】
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于公。尝试观于上志[2],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必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于公。故《鸿范》[3]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颇,遵王之义;无或[4]作好,遵王之道;无或作恶,遵王之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5]一人。伯禽[6]将行,请所以治鲁,周公[7]曰:"利而勿利也[8]。"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9]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则至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10],成而弗有,万物皆被其泽、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
【注释】
[1]贵公:贵在公正。
[2]上志:古记,指古代典籍。
[3]《鸿范》:《尚书》中的一篇。
[4]或:有。
[5]阿:偏私。
[6]伯禽:周公之子。
[7]周公:姓姬,名旦,武王之弟,成王之叔,辅助成王。
[8]利:前一"利"为施利,后一"利"为谋利。
[9]老聃(dān):即老子,春秋时人。
[10]子:意动用法,以为子。
【译文】
以前圣王治理天下,一定把公正放在前头。做到公正,那么天下就可以平定。天下平定是由于公正所获得的。我曾经试过查看古代典籍,能够得到天下的人很多,他们能这样是凭借公正的原因,相对地,他们失却天下是出于偏私。凡是君主地位的确立,都缘于公正。所以《鸿范》中说:"不偏私不结党,王道平坦宽阔;不偏私不偏颇,遵守为王的道义;没有施行小恩小惠,遵照先王的方法;没有胡作非为,遵照先王的路去走。"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阴阳的调和,不仅仅使某一方有所增长;合时的雨水甘露,不是为了私自的东西而降下;万民的君主,不对某一个人有所偏私。伯禽将要出行,向周公请教用什么方法治理鲁国,周公说:"要施利给人而不要向人谋利。"有一个荆楚地方的人丢了一张弓,但是不肯去找,他说:"荆楚的人丢了这张弓,由荆楚地方的人拾到它,又为什么要去寻找呢?"孔子听到了就说:"去掉‘荆’字就适合了。"老子听了说:"再去掉‘人’字就更合适了。"所以说老子是最为公正的了。天地那么大,生育了人却不把人作为自己的儿子,成就了万物但是不占有万物,万物都受到它的恩泽、获得它的好处,却不知道一切是由什么开始的。这是三皇、五帝的品德啊。
【原文】
管仲[1]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矣,渍甚,国人弗讳,寡人将谁属国?"管仲对曰:"昔者臣尽力竭智,犹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于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愿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诺,曰:"公谁欲相?"公曰:"鲍叔牙[2]可乎?"管仲对曰:"不可。夷吾善鲍叔牙,鲍叔牙之为人也:清廉洁直,视不己若者,不比于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勿已,则隰朋[3]其可乎?""隰朋之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4]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其于国也,有不闻也;其于物也,有不知也;其于人也,有不见也。勿已乎,则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5],大勇不斗,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恶,用管子而为五伯[6]长;行私阿所爱,用竖刀[7]而虫出于户。人之少也愚,其长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饰服,私利而立公,贪戾而求王,舜弗能为。
【注释】
[1]管仲:春秋时辅助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的贤相。桓公:即齐桓公。
[2]鲍叔牙:齐大夫,是管仲最要好的朋友。
[3]隰(xí)朋:齐大夫,曾助管仲帮桓公成就霸业。
[4]丑:意动用法,以……为耻辱。
[5]大庖(páo):手艺高超的厨师。豆:摆设祭祀用的食器,名词作动词。
[6]五伯:就是春秋五霸,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
[7]竖刀(diāo):即竖刁,齐桓公的近侍。齐桓公死时,五子争位,竖刁参与作乱,使桓公尸体停床多日以致尸虫爬出。
【译文】
管仲患病,齐桓公前往探望问他,说:"仲父,你的病十分严重,百姓都不忌讳说你的生死了,我将把国家托付给谁看管?"管仲回答说:"以前我竭尽所能尽心尽力思考,都不能知道可以选谁,如今有病而且危在旦夕,我能说什么?"齐桓公说:"这是大事情,希望你能够指点我。"管仲恭敬地回应道:"你打算把谁升为相国?"齐桓公说:"鲍叔牙可以吗?"管仲说:"不行。我与鲍叔牙很要好。鲍叔牙的为人:清廉耿直,洁身自爱;他看到比不上自己的人,就不跟这些人打交道;一旦听说别人的过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得已的话,那么隰朋可以吗?"齐桓公说。管仲回答:"隰朋的为人:向上有志向,而且不耻下问,以自己比不上黄帝为耻辱。对于国事,不会包打听;对于事务,不会都过问;对于人,不会都严于要求看管。不得已的话,隰朋还是可以的。"相国是个大官,当大官的,不要看着小细节,不要耍小聪明,所以说:大木工不砍树,大厨师不摆盘子,大勇士不亲自参加战斗,大军队不做寇贼做的事。齐桓公施行公正,排除私仇,任用管仲而成为五霸之首;他又存私心亲近偏爱的人,任用竖刁以致死后尸体腐烂,蛆虫爬出尸外。人在年少的时候愚笨,长大了就会聪明。所以聪明的人用私心,还不如无知的人用公正的做法。每天喝醉还整饰衣服,有私利之心却要谋取公正,贪婪残暴却要当君王,就是舜也无能为力。
卷一·孟春纪·去私
【原文】
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也,日月无私烛也,四时[2]无私行也,行其德而万物得遂[3]长焉。
【注释】
[1]去私:驱除私心,这是墨家的学说。
[2]四时:春、夏、秋、冬四季。
[3]遂:成。
【译文】
上天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覆盖世间万物的,大地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承载世间万物的,太阳和月亮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照耀世间万物的,而四季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运行不息的,它们都只是按照自己的准则去进行,因此,天下万物才可以不断地繁衍生息。
【原文】
黄帝言曰:"声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1]
【注释】
[1]"黄帝言曰"以下数句,与前后文义并不相关,苏时学推断:"盖必《重己》篇内所引,而后人转写错误,混入此篇者。"
【译文】
古时候先祖黄帝就曾经说过:"对于欣赏音乐,应该严禁过度沉迷;对于女色,应该严禁过度迷恋;对于个人的衣着,应该严禁过度讲究;对于装扮时的香料,应该严禁过度浓重;对于食物的味道,应该严禁过度鲜美;对于居住的宫室,应该严禁过度铺张。"
【原文】
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1]也。
【注释】
[1]公:公平、公正。
【译文】
传说前代圣王尧膝下有十个儿子,但他却一个也没有选择,而是把王位传给了有德行、有才能的舜;而在这之后,舜也生了九个儿子,但他同样一个也没有选择,而是把王位传给了有德行、有才能的禹,这就叫做公平。
【原文】
晋平公问于祁黄羊曰[1]:"南阳[2]无令,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3]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居有间,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其谁可而为之?"对曰:"午[4]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孔子闻之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注释】
[1]晋平公:晋悼公的儿子。祁(qí)黄羊:晋国大夫。据《左传》记载,祁黄羊荐贤的事发生在晋悼公的时候。
[2]南阳:在今河南获嘉县北。
[3]解狐:晋国大夫。
[4]午:祁午,祁黄羊的儿子。
【译文】
晋平公有一次问祁黄羊说:"现在我知道在南阳这个地方正好缺少一个行政长官,那我想问一问你,有什么人可以担当这个重任呢?"祁黄羊回答说:"我认为解狐这个人可以当此重任。"晋平公十分惊奇:"解狐这个人不是你的仇人吗?"祁黄羊回答说:"大王你只是问我哪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而没有问我谁是我的仇人。"晋平公赞叹道:"好胸襟。"于是就任用了解狐为南阳令。举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又过了一段时间,晋平公又问祁黄羊说:"现在国家正缺少一个校尉,那我想问一问你,有什么人可以担当这个重任呢?"祁黄羊回答说:"我认为祁午这个人可以当此重任。"晋平公十分惊奇:"祁午这个人不是你的儿子吗?"祁黄羊回答说:"大王你只是问我哪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而没有问我谁是我的儿子。"晋平公赞叹道:"好胸襟。"于是就任用了祁午为校尉。举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孔子听见这件事情之后说:"好胸襟啊!祁黄羊说得好,在举荐人才的时候,他对外并不忌讳任用自己的仇人,对内又并不忌讳任用自己的儿子。"祁黄羊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公正无私。
【原文】
墨者有钜子腹[1],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腹对曰:"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2],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许惠王,而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3]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注释】
[1]墨者:战国时候的墨家学派,创始人是墨翟(dí)。腹(tūn):墨家学派中有巨大成就的人物,所以叫做"钜子"。
[2]为之赐:赐给我恩惠。指秦惠王赦免腹儿子的死罪。
[3]忍所私:指忍痛杀所私。忍:残杀。所私:这里就是儿子的意思。
【译文】
墨学大家腹在秦国居住,有一次他的儿子杀死了人,被官府抓获,秦惠王就对腹说:"老先生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没有其他的儿子,我已经命令官府的人免去你儿子的死罪,老先生您这次就听从我的劝告吧。"腹回答说:"墨家的法则是这样规定的:‘杀人者必须偿命,伤人者必须要受到刑法的制裁’,只有这样才能禁绝残害他人的事情发生。禁绝残害他人的事情发生,这是天下都认同的大义,所以即使是大王你对我进行恩赐,命令官府的人免去我儿子的死罪,但是腹我还是不能够违反墨家的法则。"因此,他没有同意秦惠王的做法,最后处死了自己的儿子。每个人都十分珍惜自己的儿子,但腹能够舍弃一己之私而推行正义,他可以说是公正无私的人。
【原文】
庖人[1]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为王伯矣。
【注释】
[1]庖人:厨师。
【译文】
厨师用心地去做出各种美味佳肴,而不会去偷吃,因此才能成为一个厨师。假设一个厨师一边做出各种菜肴,一边又在不停地偷吃的话,是不可以成为厨师的。同样,即使是贵为君王公卿,也要努力去铲除天下的残暴之人,而且又不会因为一己之利而去徇私枉法,借此劝喻天下的贤士,这样才能成为君王公卿;但如果身为君王公卿,只是努力去铲除天下的残暴之人,而会因为一己之利去徇私枉法的话,同样不能成为君王公卿。
卷二·仲春纪·仲春
【原文】
仲春之月,日在奎[1],昏弧[2]中,旦建星[3]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夹钟[4],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始雨水,桃李华[5],苍庚鸣,鹰化为鸠[6]。天子居青阳太庙,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是月也,安[7]萌牙,养幼少,存诸孤;择元日,命人社;命有司,省囹圄[8],去桎梏,无肆掠,止狱讼。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9]。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10],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注释】
[1]日在奎:指太阳的位置运行到奎宿位置。奎: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仙女座。
[2]弧:星宿名,又名弧矢,在鬼宿之南,今属大犬及船尾座。
[3]建星: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今属小马座。
[4]中:应。夹钟:十二律之一。
[5]华:花,这里用作动词,开花。
[6]苍庚:黄鹂。鸠:布谷鸟。
[7]安:使动用法,使……安。
[8]囹圄:牢狱。
[9]高禖:即郊禖。禖:主管嫁娶的媒神,因其祠在郊外,故称郊禖。
[10]弓:弓套。
【译文】
春天第二个月,太阳运行在奎的位置,傍晚时分运行到弧的位置,第二天早晨建星在中天位置。这个月以甲乙日为主日,主这个月的天帝是太皞,天神是句芒,动物则以鳞类为主,音以五音中的角音为主,候气律管则应着六律中的夹钟,以八为成数,味道以酸为主,气味则以膻为主。以户神为祭祀对象,祭品以脾为上。开始降雨,桃李开花,黄鹂鸣叫,在天上飞的鹰换成了布谷鸟。天子在青阳左边的房间处理政务,乘坐鸾鸟装饰的车,要骑青色的马,车上要插青色蟠龙旗,穿青色的衣服,佩戴青色的玉饰,主食是麦与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简洁而通透。这个月,安种好发芽的植物,养护好幼小的孩儿,安置好各处婴孩;择选元日,命人建社;命令有司,探望囚牢之徒,脱去他们的枷锁,使世间没有任意掠夺的行为,停止案件的诉讼。这个月,燕子飞到,在它飞到的日子,用牛、羊、猪三种祭祀高禖之神。天子亲自前往,皇后率领九宫妃嫔驾车跟着,让这些被天子所御幸而有孕的女子在神前行礼,给她们带上弓套,授予她们弓箭。
【原文】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开户始出,先雷三日,奋铎[1]以令于兆民曰:"雷且发声,有不戒其容止[2]者,生子不备[3],必有凶灾。"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4],角斗桶[5],正权概。是月也,耕者少舍[6],乃修阖扇。寝庙[7]必备。无作大事,以妨农功。是月也,无竭川泽,无漉陂池[8],无焚山林。天子乃献羔开冰,先荐寝庙。上丁,命乐正人舞舍采,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亲往视之。中丁,又命乐正入学习乐。是月也,祀不用牺牲,用圭璧,更皮币。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9],寒气总[10]至,寇戎来征;行冬令,则阳气不胜,麦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则国乃大旱,暖气早来,虫螟为害。
【注释】
[1]奋铎:振动木铎。木铎,以木为舌的大铃。古代宣布政教法令,要巡行振鸣木铎以引众人警觉。
[2]容止:这里指男女房中事。
[3]备:完备。这里指生的小孩不完备,有先天残疾。
[4]钧:均等。衡:秤杆。石:重量单位,古代一百二十斤为一石。
[5]角:校正。斗桶:都是量器。
[6]少舍:稍稍休息。
[7]寝庙:古代宗庙中前边祭祖的部分叫庙,后边住人的部分叫寝。
[8]漉:竭。陂:积蓄水的池塘。
[9]大水:秋天七月,下弦月行入毕宿,日在轸,这时为多雨时节。
[10]总:忽然。
【译文】
这个月,日夜平分,开始打雷,闪电。蛰伏的动物都醒动,离开巢穴出来。刚开始打雷的那三天,要敲铎来向百姓下令:"打雷的时候,凡有不警戒房中之事者,生下的孩子就先天残疾,而且一定有凶灾的事发生。"日夜平分,就要统一度、量、衡等各种工具。这个月,耕作的人稍稍休息,整修门窗。祭祀的寝庙一定要齐备。不要做大事,以免妨碍了农忙之事。这个月,不要使河川池塘干涸,不要焚烧山林。天子要献上羔羊祭祀,打开冰窖,先把这些东西献上给祖先。上旬丁日,要命令乐正编舞并放好彩帛,天子就领着三公、九卿、诸侯,亲自前往观看。中旬丁日,又要命令乐正教授音乐。这个月,祭祀不要用牲畜,要用圭璧这些玉器,或者用皮毛、锦帛来替代。仲春如果要发布应在秋天才发布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遭遇洪水,寒气到来,敌寇侵袭;如果发布应在冬天才发布的政令,那么就会使阳气经受不住,麦子不能成熟,百姓之间会出现劫掠之事。如果发布应在夏天发布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出现干旱,热气过早来临,庄稼遭受虫患。
卷二·仲春纪·贵生
【原文】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在四官者不欲,利于生者则弗[2]为。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职,不得擅为,必有所制。此贵生之术也。尧以天下让于子州支父[3]。子州支父对曰:"以我为天子犹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将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于它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越人三世杀其君[4],王子搜[5]患之,逃乎丹穴[6]。赵国无君,求王子搜而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为君也。鲁君闻颜阖[7]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闾[8],鹿布[9]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邪?"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缪而遗[10]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非恶富贵也,由重生恶之也。世之人主,多以富贵骄得道之人,其不相知,岂不悲哉!
【注释】
[1]贵生:珍惜生命,以生命为贵,属于道家子华子学派的学说。
[2]弗:衍文。
[3]子州支父:古代贤人,帝尧的老师,尧、舜都曾想让位给他。
[4]三世杀其君:据《竹书纪年》载,三个被杀的越王是不寿、翳(yì)、无余。
[5]王子搜:梁玉绳据《史记》认为搜即王翳之子无颛。
[6]丹穴:采丹砂的井。
[7]颜阖(hé):战国鲁哀君时鲁国的隐士。
[8]闾:里巷的大门。
[9]鹿布:粗布。
[10]遗(wèi):加,给予。
【译文】
圣人深深思虑天下,比不上他对生命的看重。眼、耳、口、鼻是为生命服务的。耳朵虽然想听到声音,眼睛虽然想看到色彩,鼻子虽然想嗅到芳香,口舌虽然想品尝滋味,但如果这些危害到生命就抑止。由此看来,眼、耳、口、鼻不能随意行动,一定要有所抑制。这就像做官一样,不能擅自做任何事,一定要有所约束。这是重视生命的要求。尧要把天下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对他说:"我可以承担天子的职责。虽这样说,但我现在患有忧郁病,正要治疗,没有空暇顾及天下的事。"拥有天下,是重大的事,子州支父不愿因此而有害自己的生命,又何况其他的事物呢?只有不因天下而损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以被托付天下。越国三代的君主都被越国人所杀,王子搜担心遭此厄运,逃到了采丹砂的井中。越国没有了君主,越国人寻找王子搜但都找不到,追踪到采丹砂的井中。王子搜不肯出来。越国人点艾草熏他出来,并让他坐上君王的马车。王子搜拉着绳子登上马车,仰天长叹:"当君王的命啊!为什么偏偏不可以离弃我呢?"王子搜并非讨厌做君王,只是担心做君主的祸害。像王子搜这样,可以说是不因为拥有国家而伤害自己的生命。这就是越人所要求得到他,希望他当上君主的原因。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派人先把财币送去给他。颜阖把守在里巷门口,穿着粗布衣服,并且亲自喂牛。鲁君的使者来到,颜阖亲自面对他。使者问:"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颜阖的家。"使者奉上财币,颜阖回答说:"恐怕你听错了,反而加你的罪,不如先审察明白。"使者回去反复弄清后再来寻找他,就找不到他了。像颜阖这样的人,不是讨厌富贵,是由于重视生命而讨厌富贵,世上的君主多因贵富而对有才学的人骄恣,他们不相互了解,这难道不是很可悲吗?
【原文】
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绪余[1],以为国家;其土苴[2],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徇物,彼且奚以此之也?彼且奚以此为也?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有人于此,以隋侯之珠[3]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轻也。夫生岂特随侯珠之重也哉?子华子[4]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5]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亏生则于其尊之者薄矣。其亏弥甚者也,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6],复其未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7]是也,辱是也。辱莫大于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若无见。故雷则掩耳,电则掩目,此其比也。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不若无有所以知,无有所以知者,死之谓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谓也;嗜酒者,非败酒之谓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
【注释】
[1]绪余:丝的末端,指不必重视的轻微之物。
[2]土苴(jū):土渣。苴:草。
[3]隋侯之珠:传说中大蛇报恩送给隋侯的珠宝。
[4]子华子:魏人,道士。
[5]全生:保全生命,顺应生命的天性。亏生:生命的天性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迫生:压抑生性,苟且偷生。
[6]所以知:使认识外物的感知器官、知觉。
[7]服:屈服。
【译文】
所以说:道行中至真的地方是用来保全生命,其余的才是用以治理国家,其中轻贱之物才用来治理天下。由此可见,成就帝王之业的功夫只是圣人闲暇时的事情,并不是他们用来完善自身的保养生命的方法。当今俗世中的人,危害身体,放弃生命去追求身外之物,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凡圣人的行动,一定会审察行动的原因与方法。假如有人在这里用隋侯的宝珠弹射高空中的飞雀,世人必定笑他。为什么呢?所用的物贵重,所得到的物轻贱的原因。生命难道比不上隋侯的珠宝贵重?子华先生说:"全面顺应生命是最上等,片面顺应生命第二,死又次一等,压抑生命是最下等。"因此,所谓珍惜生命就是全面顺应生命。所谓全面顺应生命,是使六欲都得到它们适度相宜的需要。所谓片面顺应生命,是使六欲达到它们相宜需要的一半程度。对生命的损害分薄了生命的尊贵,生命损害得越厉害,生命的尊贵就越被分薄。所谓死亡,是没有知觉,回复到人还没有出生的状态。所谓压抑生命是六欲没有得到相适宜的需要,反而却获取了它们所十分厌恶的东西,屈服、耻辱就是这种情况。没有什么耻辱比不义更大的了,所以不义,就是苟且偷生,但苟且偷生并非只是不义,它连死都不如。凭什么知道这点呢?耳朵听见不想听的东西,不如不听;眼睛看到所厌恶看见的,不如不看。所以打雷时就捂住耳朵,闪电时就闭上眼睛,这是像苟且偷生一样的比方。凡六欲都知道自己所十分厌恶的东西,如果一定不能免除,就不如没有知觉,没有知觉,就称为死亡,所以苟且偷生不如死去。喜欢食肉的并非死鼠的腐肉都吃;贪好饮酒的并非变坏的酒都喝;珍惜生命的并非愿苟且偷生地活着。
卷二·仲春纪·情欲
【原文】
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欲有情,情有节[1]。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2]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声,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贵贱、愚智、贤不肖欲之若一,虽神农、黄帝,其与桀、纣同。圣人之所以异者,得其情[3]也。由贵生动[4],则得其情矣;不由贵生动,则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俗主亏情,故每动为亡败。耳不可赡[5],目不可厌[6],口不可满;身尽府种[7],筋骨沈滞,血脉壅塞,九窍寥寥[8],曲[9]失其宜,虽有彭祖,犹不能为也。其于物也,不可得之为欲,不可足之为求,大失生本;民人怨谤,又树大雠;意气易动,跷然不固;矜势好智,胸中欺诈;德义之缓,邪利之急。身以困穷,虽后悔之,尚将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远,国家大危,悔前之过,犹不可反。闻言而惊,不得所由。百病怒起,乱难时至。以此君[10]人,为身大忧。耳不乐声,目不乐色,口不甘味,与死无择。
【注释】
[1]情:感情,指人的好恶、喜怒哀乐。节:节制,适度。
[2]过:过分。
[3]情:适度的感情。
[4]由贵生动:由尊重生而动。
[5]赡:充足。
[6]厌:满足。
[7]府种:通"浮肿"。
[8]九窍:包括阳窍七(眼耳口鼻)、阴窍二(大小便处)。寥寥:空虚的样子。
[9]曲:屈曲。这里是"遍"的意思。
[10]君:用作动词,给……作君。
【译文】
天地诞生了人,并使他拥有贪婪、欲望。人的欲望中有感情,情感中带有节制。圣人修行节制之道来抑止欲念,所以这不过是使他的情感顺行而已。因此耳朵希望能听到五声,眼睛希望能看到五色,嘴巴希望能品尝五味,这是人之常情。这三者,富贵与贫贱、愚蠢与聪明、贤惠与不肖,从人内心的角度看就如同一样的东西,都是人的一种内心的东西,即使神农、黄帝,他们跟桀、纣也是一样的。圣人之所以与别人不一样的原因,是因为领悟到自己的内心。由富贵生出变动,那么就领悟到自己的内心了;不从富贵中生出变动之意,那么就失去自己的内心。这两者是生死存亡的根本。俗世的人欠缺对自己内心的思考,所以每次变动就是亡败的时候。耳朵的欲望不可满足,眼睛的欲望不可满足,嘴巴的欲望不可满足;当身体全浮肿,筋骨沉滞,血脉阻塞,九窍空虚,全都丧失了它们正常的机能,虽然有彭祖在世,也是无能为力的。对于外物来说,想得到不可以获得的东西,这就是欲望,总是不感到满足,这就是贪求,这样就一定深深地丧失了生命的根本;百姓怨恨,又给自己树大敌;意志容易动摇,变化迅速但是不坚定;夸耀权势,好弄权术,胸中怀有欺诈之心;不顾道德之义,急于追求邪利;最后身陷穷困之境,虽然后悔所为,还怎能来得及补救?他们亲近巧诈奸佞、疏远正直之人,导致国家非常危险,这才后悔以前的过错,一切还是不可以挽回了。听到自己将要灭亡的话才惊醒,却还不知道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百病爆发,叛乱劫难时而发生。靠这些来给百姓作君主,是为自己带来大忧患。耳朵听到声音不感到快乐,眼睛看到色彩不感到快乐,嘴巴吃到味道不感到香甜,这就跟死没有什么两样了。
【原文】
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奚故?论[1]早定也。论早定则知早啬[2],知早啬则精不竭。秋早寒则冬必暖矣,春多雨则夏必旱矣。天地不能两[3],而况于人类乎?人之与天地也同。万物之形虽异,其情一体也。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尊[4],酌者众则速尽。万物之酌大贵之生者众矣。故大贵之生常速尽。非徒万物酌之也,又损其生以资[5]天下之人,而终不自知。功虽成乎外,而生亏乎内。耳不可以听,目不可以视,口不可以食,胸中大扰,妄言想见[6],临死之上,颠倒惊惧,不知所为。用心如此,岂不悲哉?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孙叔敖之遇荆庄王为幸。自有道者论之则不然,此荆国之幸。荆庄王好周游田[7]猎,驰骋弋射,欢乐无遗,尽傅[8]其境内之劳与诸侯之忧于孙叔敖。孙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为故[9],故使庄王功迹著乎竹帛[10],传乎后世。
【注释】
[1]论:这里指贵生的信念。
[2]啬:爱惜。
[3]两:这里是两全的意思。
[4]尊:酒器。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樽"、"鳟"。
[5]资:供给。
[6]想见:这里指因病胡思乱想而见到各种幻影。
[7]田:打猎,这个意义后写作"畋"。
[8]傅:付。
[9]便:利。故:事。
[10]竹帛:竹简和白绢,古代用来书写文字,后指称史书及一般书册。
【译文】
古代得道的人,生就长寿,声、色、滋味能长时间地享乐,为什么呢?结论早就定下来的啊。结论早就定下来那么就知道得早,知道得早那么精力就不会竭尽。秋天早寒那么冬天一定暖和了,春天多雨的话夏天一定干旱了。天地之事不能两存,更何况人呢?人跟天地也是一样的。万物的形态虽然不一样,它们的内在是一致的。所以古代修身与治理天下的方法,一定是仿效大自然。杯中的酒,喝的人多就很快被饮尽。万物之中消耗人最宝贵的生命太多了。所以宝贵的生命常常很快耗尽。不只是万物消耗它,而且自己不懂爱惜生命,用它来为天下百姓操劳,最终自己并不察觉。虽然在外成就功名,但是在内里却亏损了性命。耳朵不可以听清声乐,眼睛不可以看见事物,嘴里不可以吃进美味,心中受到很大困扰,胡言乱语,胡思乱想,临死之时,精神错乱,内心惊栗,行为失常。劳心到这种程度,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世上侍奉君王的人,都以孙叔敖能遇到楚庄王为孙叔敖的幸运之事。但从有道之人来评论就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这是楚国的幸运。楚庄王喜欢周游打猎,骑马射箭,尽情享乐,尽把治国的操劳事以及对各诸侯的忧虑给了孙叔敖。孙叔敖日夜不休,无法顾及养生之事,这样才使楚庄王的功绩被记于竹帛史书,流传后世。
卷二·仲春纪·当染
【原文】
墨子[2]见染素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以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而以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注释】
[1]当染:即所受的感染要适当。
[2]墨子:名翟,战国初鲁国人,墨家学派创始人。
【译文】
墨子看着染丝的人叹气说:"素丝在蓝色染料中浸染就被染成蓝色,在黄色的染料中就被染成黄色,所投入的染料颜色改变,被染的素丝颜色也改变,投入五种颜色就因此被染成五种颜色了。"所以浸染不可不慎重。
【原文】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望[1]、周公旦,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夏桀染于干辛、歧踵戎,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周厉王染于虢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于虢公鼓、祭公敦[2],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3]。举天下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齐桓公染于管仲、鲍叔,晋文公染于咎犯、郄偃,荆庄王染于孙叔敖、沈尹蒸,吴王阖庐染于伍员、文之仪,越王勾践染于范蠡、大夫种[4],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范吉射染于张柳朔、王生,中行寅染于黄藉秦、高强,吴王夫差染于王孙雄、太宰嚭,智伯瑶染于智国、张武,中山尚染于魏义、椻长,宋康王染于唐鞅、田不禋[5],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皆残亡,身或死辱,宗庙不血食,绝其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举天下之贪暴可羞人,必称此六君者。
【注释】
[1]太公望:姜姓,号太公望,曾钓于渭水之滨,周文王立他为师,辅助武王灭殷,后封于齐。
[2]幽王:指周幽王,西周最后一个皇帝。虢公鼓:周幽王的卿士。虢:国名。祭公敦:周幽王的卿士。祭:国名。
[3]僇:侮辱。
[4]勾践:春秋末越国国君。范蠡:越大夫。大夫种:即文种,曾辅助越王勾践发奋图强,终于灭吴。
[5]宋康王:宋文公九世孙,攻其兄剔伐宋,遂灭宋而三分其地。唐鞅、田不禋(yīn):皆为宋国大夫。
【译文】
并不是单单染素丝是这样,国家中也有像染色这样的情况。舜受到许由、伯阳的感染,禹受到皋陶、伯益的感染,汤受到伊尹、仲虺的感染,武王受到太公望、周公旦的感染。这四位王者,所受到的感染适当,所以能成为天下的王者,被确立为天子,他们的功名足可以遮蔽天地。要列举天下仁厚、有道义、显赫的人为例,一定会说出这四位王者。夏桀受到干辛、歧踵戎的熏染,殷纣受到崇侯、恶来的熏染,周厉王受到虢公长父、荣夷终的熏染,幽王受到虢公鼓、祭公敦的熏染。这四位王者,所受到的熏染不适当,所以落到国破身亡的下场,被天下人耻唾。列举天下没有仁义、耻辱感的人,一定会说出这四位王者。齐桓公受到管仲、鲍叔的感染,晋文公受到咎犯、郄偃的感染,荆庄王受到孙叔敖、沈尹蒸的感染,吴王阖庐受到伍员、文之仪的感染,越王勾践受到范蠡、大夫种的感染。这五位国君所受到的感染适当,所以在诸侯中称霸,他们的功名在后世中传诵。范吉射受到张柳朔、王生的熏染,中行寅受到黄藉秦、高强的熏染,吴王夫差受到王孙雄、太宰嚭的熏染,智伯瑶受到智国、张武的熏染,中山尚受到魏义、椻长的熏染,宋康王受到唐鞅、田不禋的熏染。这六位国君,所受到的熏染不适当,所以他们的国家都灭亡了,有的自身受到侮辱,有的死了,他们的宗庙都不被供奉祭祀,后代都被断绝了,国君与臣子离散,国中的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亡。列举天下贪婪残暴可被羞辱的人,一定会说出这六位国君。
【原文】
凡为君,非为君而因荣也,非为君而因安也,以为行理[1]也。行理生于当染,故古之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官事,得其经也。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耳目,国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则所染不当,所染不当,理奚由至?六君者是已。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所染不当也。存亡故不独是也,帝王亦然。
【注释】
[1]行理:施行大道。
【译文】
凡是做君主的,不是因为是君主才荣耀,不是因为是君主才安逸,是因为他们施行大道。能有施行大道的行径的,是在适当的熏染环境中产生。所以古代善于当君王的,在用人方面劳碌,而少去管官事,这是掌握了为君的方法。不会当君王的,伤身费神,使心愁苦,使耳目劳碌,但国家越发危殆,自身更受辱骂,这是不知为君要领的原因。不知为君的要领,就是因为受到不适当的熏染;受到不适当的熏染,治国的大道由何而来呢?六位君王就是这样的情况。六位君王,并非不重视自己的国家,并非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因为受到的熏染不适当。所以,存亡的情况不单单是这六位君主的国家如此,帝王自身也是同样道理。
【原文】
非独国有染也。孔子学于老聃、孟苏夔、靖叔。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1],桓王使史角往[2],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此二士者,无爵位以显人,无赏禄以利人。举天下之显荣者,必称此二士也。皆死久矣,从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王公大人从而显之,有爱子弟者随而学焉,无时乏绝。子贡、子夏、曾子学于孔子,田子方学于子贡,段干木学于子夏,吴起学于曾子。禽滑黎学于墨子,许犯学于禽滑黎,田击[3]学于许犯。孔、墨之后学显荣于天下者众矣,不可胜数,皆所染者得当也。
【注释】
[1]鲁惠公:春秋鲁国国君。宰让:鲁大夫。
[2]桓王:当作"平王",惠公卒于周平王四十八年,与桓王不相接。史角:史官,名角。
[3]田击:墨家后学弟子。
【译文】
并非只是国家中有像染丝的情况。孔子向老聃、孟苏夔、靖叔学习。鲁惠公派宰让向周天子请教郊庙祭祀的礼节,桓王派史角前往授教,鲁惠公把史角留在那里。史角的后代在鲁国居住,墨子向他们学习。这两个人,没有爵位来使人显耀,没有赏钱俸禄来诱惑人。列举天下显赫荣耀的人,却一定说出这两位。他们都死了很久,但跟从追随的属下却很多,弟子学生也很多,天下到处都是。王公大臣跟从学习,使他们更显耀,有想培育子弟的,也愿意让他们追随去学习,没有停止衰落之时。子贡、子夏、曾子向孔子学习,田子方向子贡学习,段干木向子夏学习,吴起向曾子学习。禽滑黎向墨子学习,许犯向禽滑黎学习,田击向许犯学习。孔、墨以后的学生在天下间显赫荣耀的很多,不可以尽数,都是所受到的熏染适当的原因。
卷二·仲春纪·功名
【原文】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犹表[2]之与影,若呼之与响。善钓者出鱼乎十仞之下,饵香也;善戈者下鸟乎百仞[3]之上,弓良也;善为君者,蛮夷反舌殊俗异习[4]皆服之,德厚也。水泉深则鱼鳖归之,树木盛则飞鸟归之,庶草茂则禽兽归之,人主贤则豪杰归之。故圣王不务归之者,而务其所以归。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缶醯[5]黄,蚋聚之,有酸,徒水则必不可。以狸致鼠,以冰致蝇,虽工不能。以茹鱼[6]去蝇,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纣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罚虽重,刑虽严,何益?大寒既至,民暖是利;大热在上,民清是走。是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无之去。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热矣,而民无走者,取[7]则行钧也。欲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异也。行不异,乱虽信[8]今,民犹无走。民无走,则王者废矣,暴君幸矣,民绝望矣。故当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务,有贤主不可而不此事。贤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尽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贤名之。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领之死[9],争其上之过,而不能与之贤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注释】
[1]功名:即求得功名之道。主旨是"悦近来远"。本篇阐述儒家学说。
[2]表:表木。在道旁竖一木杆,上横一短木,表示可以向君王提意见。后转为装饰之物。
[3]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4]蛮夷反舌殊俗异习:四方的民族。蛮:古代南方的民族。夷:古代东方的民族。
[5]醯(xī):醋。
[6]茹鱼:腐臭的鱼。
[7]取:通"趣",趋向,奔赴。
[8]信:应是"倍"。
[9]关龙逢:夏朝大臣,因多次进谏,被夏桀杀害。王子比干:商纣的叔父,因多次劝谏纣王而被剜心。
【译文】
经由这条正道去追取功名,功名就不可以逃脱掉,就像横木跟影子,回应跟呼唤一样。擅长钓鱼的人能在七十尺的水下钓到鱼,是因为鱼饵香;擅长射猎的人能在七百尺的高空射下鸟儿,是因为弓箭好;擅长当君主的,四方的民族都臣服他,是因为德望高。鱼鳖游归深邃的泉潭,飞鸟归返茂盛的树木,众草兴盛就使禽兽归向,君主贤能就使豪杰义士归属。所以圣明的君王不是在归附自己的人上下工夫,而是在使人归服的原因上致力。强迫人笑,笑得不快乐;强迫人哭,哭得不悲伤;强迫人做道理,可以做出小道理,但不可以做成大道理。水缸的醋长了黄衣,螨虫聚满在上面,是因为有酸,仅仅只有水就一定不会这样。拿狸猫给老鼠,拿冰块给苍蝇,虽然工巧但不能招引它们来。用腐臭的鱼赶苍蝇,苍蝇来得越多,不可以禁止,这是用招引的方法来驱赶它们。桀、纣用驱赶百姓的方法来对待他们,即使用严刑重罚,又能有什么好处?大寒已经到了,让人们穿得暖是有利的;大暑在即,让百姓得到清凉是应做的。所以,百姓没有居住在固定的地方,见到好处就聚集,没有好处就离开。想要成为天子,百姓之所以逃亡的原因不可以不察觉。当今之世,是极寒冷、极酷热的时候,但是百姓都没有逃亡,是因为世上君主的兴趣到处都一样残酷。想要成为天子,拿来展示给百姓看的东西,不可以不跟别国相异。所作所为没有什么不同,尽管比当今加倍的昏乱,但百姓还是没有逃亡。百姓不离开,君王就要被废除,如果暴君能得到幸运没被废除,那么百姓就绝望了。所以当今的世界,有仁义的人存在的话,就不可以不追求仁义,有贤能的君主就不可以不注意仁义的事。贤德和忤逆不可以不区分开,就像命数不可以扭转,像美好跟丑恶不可以互换。桀、纣拥有天子的尊贵,拥有天下的富裕,能够害遍天下的百姓,但不能得到贤德的名声。关龙逢、王子比干能用死来规劝他们君主的过失,但不能给予他们贤德的名声。名声本来就不可以相混淆,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由来。
卷三·季春纪·季春
【原文】
季春之月,日在胃[1],昏七星[2]中,旦牵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姑洗[3],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桐[4]始华,田鼠化为鴽[5],虹始见[6],萍[7]始生。天子居青阳右个[8],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旃,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注释】
[1]日在胃:指太阳的位置在胃宿。胃: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白羊座。
[2]七星:星宿名,即星宿,二十八宿之一,在今长蛇座。
[3]姑洗:十二律之一,属阳律。
[4]桐:梧桐树。
[5]鴽(rú):鹌鹑之类的鸟。田鼠化为是古人的一种传说。
[6]见:出现。
[7]萍:浮萍,一种水生的植物。
[8]青阳右个:东向明堂的右侧室。
【译文】
春天第三个月,太阳的位置在胃宿,傍晚时分运行到七星中间的位置,第二天早晨牵牛星宿在中天位置。这个月以甲乙日为主日,主这个月的天帝是太皞,天神是句芒,动物则以鳞类为主,音以五音中的角音为主,候气律管则应着六律中的姑洗,以八为成数,味道以酸为主,气味则以膻为主。以户神为祭祀对象,祭品以脾为上。梧桐树刚刚开花,田鼠变成了,天空中刚刚可以看到彩虹,浮萍开始生长。天子在东向明堂的右侧房间处理政务,乘坐鸾鸟装饰的车,要骑青色的马,车上要插青色蟠龙旗,穿青色的衣服,佩戴青色的玉饰,主食是麦与羊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简洁而通透。
【原文】
是月也,天子乃荐鞠衣[1]于先帝,命舟牧[2]覆舟,五覆五反[3],乃告舟备具[4]于天子焉。天子焉[5]始乘舟。荐鲔于寝庙[6],乃为麦祈实[7]。是月也,生气方盛[8],阳气发泄,生者毕出[9],萌者尽达,不可以内。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窌[10],赐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勉诸侯,聘名士,礼贤者。
【注释】
[1]荐:向鬼神进献。鞠衣:躬桑时所穿像初生桑叶般黄色的衣服。
[2]舟牧:主管船只的官。
[3]反:翻转。
[4]备具:完全齐备。备:完全。
[5]焉:于此,于是。
[6]鲔(wěi):鱼名,即鲟鱼。寝庙:指宗庙。
[7]实:指麦的子实。
[8]生气:指使万物生长发育之气。方:正。
[9]生:作"牙",萌芽。毕:都,全。
[10]发:打开。窌(jiào):地窖。
【译文】
这个月,天子向先帝进献桑黄衣祈求如意,又命令主管船只的官员把船底翻过来检查,反复检查五次,才向天子报告船只准备妥当。天子这才乘船出发,向祖庙进献鲟鱼,为五谷丰登之事而祈祷。这个月,生养之气正盛,阳气向外发散,该长的长,该萌芽的萌芽,不可抑止。天子施行德惠之令,命令有司打开粮仓地窖,派发给贫穷百姓,赈济缺乏生活所需的人,打开财库,拿出钱财,周济天下,鼓励诸侯,聘用名士,礼待贤人。
【原文】
是月也,命司空[1]曰:"时雨将降,下水[2]上腾,循[3]行国邑,周视[4]原野,修利[5]堤防,导达沟渎[6],开通道路,无有障塞;田猎弋[7],罝罘罗网[8],喂兽之药,无出九门。"是月也,命野虞无伐桑柘。鸣鸠拂其羽,戴任降于桑,具栚曲蘧筐[9]。后妃斋戒,亲东乡躬桑。禁妇女无观,省妇使,劝蚕事。蚕事既登,分茧称丝效功,以共郊庙之服,无有敢堕。是月也,命工师令百工审五库之量,金铁、皮革筋、角齿、羽箭干、脂胶丹漆,无或不良。百工咸理,监工日号,无悖于时,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是月之末,择吉日,大合乐,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往视之。是月也,乃合累牛、腾马、游牝[10]于牧。牺牲驹犊,举书其数。国人傩,九门磔禳,以毕春气。
【注释】
[1]司空:主管土地、建筑、道路等事务的官,周代为六卿之一。
[2]下水:地下水。
[3]循:巡视。
[4]周视:普遍视察。
[5]修:整治。利:功用。
[6]沟渎:沟渠。
[7](bì)弋:捕捉禽兽的长柄网和栓在生丝线上射出去以后可以收的箭。
[8]罝罘(jūfú):都是捕兔的网。罗:捕鸟的网。罝罘罗网:这里泛指一切捕捉禽兽的网。
[9]具:准备。栚(zhèn)曲籧(jù)筐:都是采桑养蚕的用具。
[10]累牛、腾马、游牝:公牛、公马、游动中的母牛母马。
【译文】
这个月,天子命令司空:"适时之雨将要降下,江水上涨,要巡视国都、城乡,周围视察田园,修筑堤坝,疏通河道,开通道路,使之没有阻塞;而捕获鸟兽所需要的弓箭、网具、毒药,不能带出国门去。"这个月,天子命令野虞监督百姓不要砍伐桑树。斑鸠拍打着自己的羽翅,戴任鸟飞降在桑树上,人们准备好采桑养蚕的用具。皇后妃嫔要进行斋戒,亲身向东采桑。要禁止妇女去游玩观赏,减少她们的杂事,劝勉她们要采桑养蚕。采桑养蚕这类事情既然已经完成的话,就要分蚕茧给妇女让她们去抽丝,然后称量她们所得的丝,根据轻重如何来进行奖励,用这些丝来供给神庙织造祭祀服装,不许有胆敢懈怠的人。这个月,命令工匠主管让百工审查各种库房中器材的质量、数量,金铁、皮革兽筋、兽角兽齿、羽毛箭弓、油脂粘胶丹砂油漆,不能出现质量不好的情况。百工都按规矩做事,监工每天发号施令,使所制器物不违背时宜,没有人制造过分奇巧之物来引动上级官员的心。这个月末,选择吉日,大规模地进行集体舞乐表演,天子就带领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自前往观看。这个月,就集齐牛马放牧,让牲畜们在此时交配诞下马驹、牛犊,记下这些选作祭品的马驹、牛犊的数量。让国家里的人民举行驱除灾疫的傩祭,在九门宰割祭祀的牲畜来辟邪除恶,以此来结束春天。
【原文】
行之是令[1],而甘雨至三旬[2]。季春行冬令,则寒气时发,草木皆肃[3],国有大恐;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时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则天多沈阴,淫雨[4]啤降,兵革并起。
【注释】
[1]行之是令:行此月的政令。
[2]甘雨:及时雨。至三旬:甘雨一旬一至,三旬至三次。
[3]肃:衰落,萧疏。[4]淫雨:久雨。
【译文】
推行适合的政令,那么一旬一次的雨水则会在三旬间三次降下。季春时候施行冬天的政令,就会经常发生寒气吹袭之事,草木都萧瑟起来,国民将非常恐慌;季春时候施行夏天的政令,就会使百姓多患疫病,及时雨不能降下,山陵上的庄稼不能丰收;季春时候施行秋天的政令,就会使天气阴沉,连绵不断的雨水过早降下,战事到处兴起。
卷三·季春纪·尽数
【原文】
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寿得长焉。长也者,非短而续之也,毕其数也。毕数之务,在乎去害。何谓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五者充形则生害矣。大喜、大怒、大忧、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则生害矣。大寒、大热、大燥、大湿、大风、大霖、大雾,七者动精则生害矣。故凡养生,莫若知本,知本则疾无由至矣。精气之集也,必有人也。集于羽鸟与为飞扬,集于走兽与为流行,集于珠玉与为精朗,集于树木与为茂长,集于圣人与为复明。精气之来也,因轻而扬之,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长而养之,因智而明之。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动也。形气亦然,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郁处头则为肿为风,处耳则为挶[2]为聋,处目则为挶[3]为盲,处鼻则为鼽[4]为窒,处腹则为张为疛[5],处足则为痿为蹶。轻水所多秃与瘿人,重水所多尰[6]与躄人,甘水所多好与美人,辛水所多疽与痤人,若水所多尪[7]与伛人。凡食无强厚,味无以烈味重酒,是以谓之疾首。食能以时,身必无灾。凡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将之以神气。百节虞欢,咸进受气。饮必小咽,端直无戾。今世上卜筮祷词,故疾病愈来。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于招,何益于中?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故巫医毒药,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贱之也,为其末也。
【注释】
[1]尽数:享受天年。就是要重视养生之道,这是方技家之言。
[2]挶:耳重听的疾病。
[3]挶(miè):眼睛分泌物。
[4]鼽(qiú):鼻子不通畅。
[5]张:腹胀。疛:肚子痛。
[6]尰(zhǒnɡ):脚肿病。
[7]尪(wānɡ):有残疾的人,如矮子、跛子。
【译文】
地产生阴阳、寒暑、燥湿,四季的更替,万物的变化,没有不借助它而得到好处的,没有不因它而致害的。圣人观察阴阳适中之处,辨别万物好的地方来方便自己生存,所以精神在形体中安放,得到长寿。长寿,就是不夭折而且让生命延续下去,直到用尽自己的命数。能寿终正寝的要领,在于去除害处。什么是去除害处呢?很甜、很酸、很苦、很辣、很咸,这五种味道充斥身体,就会对身体产生害处。过分的高兴、生气、担忧、惊恐、悲伤,这五种情绪接收到神经中,就会对神经产生害处。过量的寒冷、酷热、干燥、潮湿、刮风、下雨、降雾,这七种气象扰动了精气就会对精气产生害处。所以,凡保养生命的事,比不上知道生命这个根本,知道其根本,病痛就没有理由来了。精气汇集一定有一个让它加入的地方。汇集在飞鸟中就和飞鸟一起飞舞,汇集在走兽间就和走兽一同游行,汇集在珠宝玉器中就和珠宝玉器一样晶莹润朗,汇集在树木间就和树木一起茂盛成长,汇集在圣人中就和圣人一般明智。精气的到来,因为飞鸟的轻捷而使它在空中飞舞,因为野兽奔跑而使它在其间流动,因为珠玉华美而使它更华美,因为树木生长而使它的营养更充分,因为圣人有智慧而使它更明智。流动的水不会腐臭,转动的门轴不会被虫蛀烂,是因为运动的原因。形体和精气也是一样,形体不动,那么精气就不流动,精气不流动,那么就郁结住。郁结在头部就产生肿痛和头风,郁结在耳部就会产生重听或耳聋,郁结在眼睛就会有眼屎或看不见,郁结在鼻子就会鼻塞,郁结在腹部就会腹胀,郁结在脚就会脚麻或脚痛。喝水太少会使人秃头、咽喉患病,喝水太多使人脚肿麻痹,喝甜水太多使人美好和有福相,喝辛辣的水太多使人长恶疮和生皮肤病,苦水喝得多会令人驼背和患鸡胸。凡吃东西不要吃得味道太强烈厚重,不要用太强烈的味道、浓烈的酒去调味,因为这就是致病的根源。吃能定时,身体一定没有病灾。吃东西的原则是不要吃得太饱又不要挨饿,这就是保护五脏的方法。吃的时候,嘴要品尝甘甜美味,调和精气,端正仪容,用精神饱满的状态去伴随吃的过程。全身都呈现欢愉的状态,都接受精气。喝的时候一定要小口地下咽,端直身体不要暴躁。如今世道崇尚占卜祭祀,所以疾病越来越多。就好像射箭,射不中,反而去修理靶子,对于射中有什么作用呢?用热水制止水沸腾,水不会停止沸腾,撤掉火水就停止沸腾了。所以用巫医毒药来赶走、驱除、治疗疾病,古人是看不起的,因为这种做法是舍本逐末。
卷三·季春纪·先己
【原文】
汤问于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对曰:"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可取,身将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啬[2]其大宝。用其新,弃其陈,腠理[3]遂通。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此之谓真人。
【注释】
[1]先己:要治国平天下先要治己之身。本篇阐述的是道家伊尹学派的学说。
[2]啬(sè):爱惜。
[3]腠(còu)理:肌肤上的纹理。
【译文】
汤问伊尹:"想要得到天下该怎样做?"伊尹回答说:"想要夺取天下,天下就不可以得到。要得到它就要先攻取自身。"凡是事物的根本,一定先整治自身,爱惜其珍贵的东西。弃旧纳新,肌肤纹理畅通。每天更新精气,驱尽邪气,这样寿命就可以达到天年。这就是所谓的真德之人。
【原文】
昔者先圣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响[1]者不于响于声,善影者不于影于形,为天下者不于天下于身。《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2]。其仪不忒,正是四国。"言正诸身也。故反其道而身善矣;行义则人善矣;乐备[3]君道,而百官已治矣,万民已利矣。三者之成也,在于无为。无为之道曰胜天,义曰利身,君曰勿身。勿身督听,利身平静,胜天顺性。顺性则聪明寿长,平静则业进乐乡,督听则奸塞不皇[4]。故上失其道则边侵于敌,内失其行,名声堕于外。是故百仞之松,本伤于下,而末槁于上;商、周之国,谋失于胸,令困于彼。故心得而听得,听得而事得,事得而功名得。五帝先道而后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后杀,故事[5]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后兵,故兵莫强焉。当今之世,巧谋并行,诈术递用,攻战不休,亡国辱主愈众,所事者末也。
【注释】
[1]响:回声。
[2]忒(tè):差。
[3]备:通服。
[4]督:在。皇:通"惶",惶惑。
[5]故事:故,所以。事:事业。
【译文】
古代的圣明君主,成就自身从而成就天下,整治自身就可以整治天下。了解回声的人不在回声上花精力而研究声源,了解影子的人不着意影子而研究形体,治天下的人不刻意注重天下大事而应修养自身。《诗经》上说:"善良有德行的人,礼节准则不会有差错,这样的人能影响四方的人的行为正派、不偏斜。"这说的是要各位端正自身。所以,用道理来完善自身;推行仁义来完善众人;乐于准备为君之道,那么可以管理百官了,百姓就有利了。做成这三样东西的要领是无为。无为所含的道理是要顺应天意,无为的本意是保养自身,无为的君王是指凡事不要亲身去办。凡事不要亲身去办,应监督下臣,从旁查听,使自身平静得到保养,顺应自然,理顺心性。顺应天性的话就聪明长寿,心内平和恬静就能使事业进入好状态,从旁监督查听的话就能使奸佞阻塞,自己不会惶恐不安。所以,如果君王失去了为君之道,边疆就会被外敌侵忧,国内难以安抚,声名就会败落,邻国就会轻视。所以说,百仞高的松树如果伤了下面的根,上面的树梢就会枯萎;商、周这样的国家,胸中没有谋略,百姓就不服从号令。所以心要获得一些东西,才会听闻一些东西,能听闻到正确的,事业才能成功,事业成功才能成就功名。五帝先施行道法再实行德政,所以德政没有不兴盛的;三王先施行教化再实行杀戮,所以事业没有不成功的;五霸先施行礼教再开战,所以军队没有不强大的。当今世界,智巧与谋略并行,欺诈层出不穷,攻伐战争不停,亡国和辱主越来越多,是由于他们不致力治国的根本却注重细节。
【原文】
夏后相启与有扈战于甘泽而不胜,六卿请复之,夏后相启曰:"不可。吾地不浅,吾民不寡,战而不胜,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于是乎处不重席,食不贰味,琴瑟不张,钟鼓不修,子女不饬,亲亲长长,尊贤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故欲胜人者必先自胜,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诗曰:"执辔如组[1]。"孔子曰:"审此言也可以为天下。"子贡曰:"何其躁也?"孔子曰:"非谓其躁也,谓其为之于此,而成文于彼也,圣人组修其身,而成文于天下矣。"故子华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渊成而鱼鳖安矣,松柏成而涂之人已荫矣。"
【注释】
[1]组:织丝。
【译文】
夏代的君主启与有扈氏在甘泽开战没有胜利,六卿请求再战。夏君启说:"不可以。我的土地不少,我的百姓不少,但是打不赢,是因为我的德行太浅薄,教化不好。"从此,他坐的时候不铺两张席子,吃的时候不上两种以上的菜肴,不打开琴瑟,不整修钟鼓,不打扮子女,亲近亲人,尊敬长者,尊重贤良的人,任用能干的人,第二年有扈氏就归降了。所以说,想战胜别人的一定要先战胜自己,想议论别人的先要检查自己,想了解别人的先要了解自己。《诗经》说:"拿缰绳赶马就像织丝一样。"孔子说:"审度清楚这句话就可以治理天下。"子贡说:"这么快?"孔子说:"不是说快了,是说做的是这件事,成就的是那个结果,圣人用此道理来修养自身,成就的是天下太平鼎盛。"所以,子华子说:"形成了丘陵的话,穴居的人就安心。水足够深形成深渊的话,鱼鳖就安心。松柏长成的话,路人就可以停下来乘凉。"
【原文】
孔子见鲁哀公,哀公曰:"有语寡人曰:‘为国家者,为之堂上而已矣。’寡人以为迂言也。"孔子曰:"此非迂言也。丘闻之:‘得之于身者得之人,失之于身者失之人。’不出于门户而天下治者,其唯知反于己身者乎!"
【译文】
孔子拜见鲁哀公,哀公说:"有人对我说:‘治理国家的人,治理好殿堂上的事就行了。’我认为这是迂腐的说法。"孔子说:"这不是迂腐的说法。我听说过:‘能得到自身修养的人就可以得到人心,失去自身修养的就失去人心。’不用出门就可以治理天下的人,只要懂得反省自身就行了!"
卷三·季春纪·论人
【原文】
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其索[2]之弥远者,其推之弥疏;其求之弥强[3]者,失之弥远。
【注释】
[1]论人:论说反省自身和要求于人的关系。本篇阐述的是道家伊尹学派的说法。
[2]索:求。
[3]强:远。
【译文】
为君之道要简约无为,君王的操守在自身,首要的是返回到对自己的要求,然后才要求别人。他对别人的索求越深远,别人就越疏远他;他对人的要求越强烈,他失去的就越多。
【原文】
何谓反诸己也?适耳目,节嗜欲,释智谋,去巧故,而游意乎无穷之次,事心乎自然之涂,若此则无以害其天矣。无以害其天则知精,知精则知神,知神之谓得一。凡彼万形,得一后成。故知一,则应物变化,阔大渊深,不可测也。德行昭美,比于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时之,远方来宾,不可塞也。意气宣通,无所束缚,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则复归于朴,嗜欲易足,取养节薄,不可得也。离世自乐,中情洁白,不可量[1]也。威不能惧,严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则可动作当务,与时周旋,不可极也。举错以数,取与遵理,不可惑也。言无遗者,集肌肤,不可革也。谗人困穷,贤者遂兴,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则若天地然,则何事之不胜,何物之不应?譬之若御者,反诸己,则车轻马利,致远复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为在人,故日杀戮而不止,以至于亡而不悟。三代之兴王,以罪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于王。
【注释】
[1]量:应该是"墨"字。
【译文】
什么叫返回自身要求?使耳目适宜,节制喜好欲望,放下算计人的阴谋,去掉工巧故作之态,让想象漫游在无穷无尽的空间,让心放纵在自然之中,如果这样就对天性没有损坏。没有伤害天性就可以懂得精微的道理,懂得精微的道理就可懂得神气,懂得神气就可以说懂得道了。凡是那些万物,懂道之后就可以修成正果。所以懂得了道的方法,就可随应万物的变化而变。变化阔大精深,深不可测。德行昭彰美好,可跟日月相比,这些是不能忽视的。豪士应时而来,宾客自远方归服,不可以阻止。意气宣泄通畅,没有拘束,不可以收回。所以懂得了懂得道的方法,就可返璞归真,喜好、欲望容易满足,有节制并少量地取用养身之物,并不占有它。离开繁华的都市自得其乐,心中的情感洁白无暇,难以污染。威吓、严厉不能使他恐惧,不可以收服他。所以,懂得了认识道理的方法,就会行动适当,掌握要领,在时间中周旋,不会走上穷途末路。举止有规格,合乎常理,他就不会迷惑。言语得体,没有吞吞吐吐,话说出来后没有遗失,使人的肌肤有所感触,不可以随便更改。说坏话的人穷困潦倒,贤能的人意气风发,谗佞贤能都不可以遮掩。所以知道了明白道理的方法,就会像天地一样,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什么事物不能应对的呢?就好像驾车的人,反过来要求自己,那么驾车马就能轻快利索,到达远的地方也很快,两顿饭的时间就到了,而且不觉得困倦。以前的亡国君主把亡国的过错推在别人的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杀戮,以至于亡国都不知醒悟。三代中兴的贤君,把罪过担当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建功立业,以至成就了王业。
【原文】
何谓求诸人?人同类而智殊[1],贤不肖异,皆巧言辩辞,以自防御,此不肖主之所以乱也。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2],怒之以验其节[3],惧之以验其特[4],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八观六验,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论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隐。何谓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谓四隐?交友、故旧、邑里、门郭。内则用六戚四隐,外则用八观六验,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5]无之而非是。此圣王之所以知人也。
【注释】
[1]智殊:即其智有上下高低的差别。殊:不同。
[2]僻:邪。
[3]节:约束,节制。
[4]特:应为"持"。
[5]汙:通"濡",沾湿。
【译文】
什么叫求助别人?人们同是一类,但智力不同,贤能和奸邪的人不同,但都用花言巧语来为自己做掩饰,防止被人嫉妒,这是昏君迷乱的原因。凡是评论人,看他通达时对人的礼遇,显贵时对人的举荐,富有时对人的供养,听取意见时看他的行为,空闲时看他的喜好,任职时看他进谏的话语,穷困时看他不接受的东西,贫贱时观察他所不做的事,当他高兴时检验他是否做了不常见的行为,欢乐时检验他有何不好的癖好,当他发怒时检验他的节制能力,当他害怕时检验他是否保持气节,当他悲哀时检验他的仁爱之心,当他困苦时检验他的意志,从八面观察、六面检验看,这是贤能的君主评论人的标准。评论人又必须从六亲和四隐方面看。什么是六亲?是指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妻子、儿子。什么是四隐?就是新朋友、旧相知、乡亲、邻居。观察一个人的内在就用六亲四隐的方法,观察一个人的外在就用八观六验的方法,人的情义、虚伪、贪婪、卑鄙、善良、邪恶都能不漏地察看到,这就像在雨中奔跑,不被雨沾湿是不可能的,这是圣王能了解他人的原因。
卷三·季春纪·圜道
【原文】
天道圜[1],地道方[2]。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何以说天道之圜也?精气一上一下,圜周复杂,无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说地道之方也?万物殊类殊形,皆有分职,不能相为,故曰地道方。主执圜,臣处方,方圜不易,其国乃昌。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3]二十八宿,轸与角属,圜道也。精[4]行四时,一上一下,各与遇,圜道也。物动则萌,萌而生,生而长,长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杀,杀乃藏,圜道也。云气西行,云云然[5],冬夏不辍;水泉东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满,小为大,重为轻,圜道也。黄帝曰:"帝无常处也,有处者乃无处也。"以言不刑蹇[6],圜道也。人之窍九,一有所居则八虚,八虚甚久则身毙。故唯而听,唯止;听而视,听止;以言说一。一不欲留,留运为败,圜道也。一也齐[7]至贵,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而万物以为宗。圣王法之,以令其性,以定其正,以出号令。令出于主口,官职受而行之,日夜不休,宣通下究,瀸于民心,遂于四方,还周复归,至于主所,圜道也。令圜,则可不可,善不善[8],无所壅矣。无所壅者,主道通也。故令者,人主之所以为命也,贤不肖、安危之所定也。人之有形体四枝,其能使之也,为其感而必知也。感而不知,则形体四枝不使矣。人臣亦然。号令不感,则不得而使矣。有之而不使,不若无有。主也者,使非有者也,舜、禹、汤、武皆然。
【注释】
[1]圜:通"圆",指周而复始,运而不穷。
[2]地道:关于地的道理、法则。方:端平正直。
[3]躔(chán):指月亮运行与星宿会次。
[4]精:精气,即阴阳之气。春夏为阳,秋冬为阴。
[5]云云然:云气周旋回转的样子。
[6]刑蹇:连绵词,同"形倨",颠仆障碍,不能行进。
[7]一:指道。齐:当为"者"字之误(依照毕沅校说)。
[8]可不可,善不善:使不可者可,使不善者善。前面的"可"、"善"用使动用法。
【译文】
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效法它,所以设立君臣上下之分。为什么说天道圆呢?精气一上一下,环绕反复,没有停留点,所以说天道圆。为什么说地道方?万物有各种各样的类型,都有各自的分工与职守,不能互相替代,所以说地道方。君主掌握圆道,臣民立于方道,方圆不能改变,这样国家才能昌盛。日夜更替这是一个周期,这是圆道。月亮经历二十八星宿,轸宿与角宿相接,这是圆道。精气四季运行,一气上升,一气下沉,各不同而又相遇,这是圆道。万物运动则会萌发,萌发则会滋生,滋生则会发展,发展则会壮大,壮大则会成熟,成熟后才会衰败,衰败才会死亡,死亡才会消失,这就是圆道。云气向西移行,云气周旋往复,冬夏不停;水泉向东流去,日夜不停。水源不枯竭,大海不满盈,小溪汇成大海,重水化为轻云,这就是圆道。黄帝说:"天帝没有常住之处,有所在也就是不会无所不在。"这是说不会不行进,这是圆道。人的九个孔窍,一旦一窍闭塞则有八窍虚病,八窍虚病太久则会使人死亡。所以要应答就要倾听,应答就会停止;倾听就要观看,倾听就会停止;用这句话说的是各窍顺一运行的情况。各窍顺一运行不应停滞,某窍停滞不通的话就会出现败坏的迹象,这就是圆道。道者是最尊贵的,不知道它的源头,不知道它的末端,不知道它的始发,不知道它的终极,而万物以它为本。圣王效法它,用来保存自己的本性,用来安定自己的生命,用来发号施令。号令在君主的口中发出,官员接受并去施行政令,日夜不停,宣布通知下达到底,合于民心,于是四方遍颂,这样就会旋转再归来,上达到君主之处,这就是圆道了。号令施行符合圆道,那么使不合适的合适,使不好的变得美好,没有闭塞的地方了。没有闭塞之处,也就是君主的治理通畅。所以发号政令,是君主把它当成性命般重要的东西,是君主贤明还是不肖,国家安定还是危殆的决定因素。人有形体四肢,人能够支配身体各部分,是因为它们受到感觉触动而必定知道。没有感觉的话,那么形体四肢就不听支配使唤了。臣子、百姓也是这样。号令不能使其触动,则无法支配使唤他们了。有臣民而不听使唤,不如没有。君主,就是要使唤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臣民,舜、禹、汤、武都这样。
【原文】
先王之立高官也,必使之方,方则分定,分定则下不相隐。尧舜,贤主也,皆以贤者为后,不肯与其子孙,犹若[1]立官必使之方。今世之人主,皆欲世[2]勿失矣,而与其子孙,立官不能使之方,以私欲乱之也,何哉?其所欲者之远,而所知者之近也。今五音之无不应也,其分审[3]也。宫、徵、商、羽、角[4],各处其处,音皆调均[5],不可以相违,此所以无不受[6]也。贤主之立官有似于此。百官各处其职、治其事以侍主,主无不安矣;以此治国,国无不利矣;以此备患,患无由至矣。
【注释】
[1]犹若:等于说"犹然",仍然。
[2]世:父死子继叫世。
[3]审:确定。
[4]宫、徵、商、羽、角:我国古乐五声音阶的五个阶名。
[5]均:调和。
[6]受:应和之意。
【译文】
先王设立高官,一定使他符合方道,符合方道就能确定职分,职分确定就不会出现臣下互相隐瞒的情况。尧、舜,贤明的君主,都用贤能的人作为自己君主之位的继承人,不肯把这个位置给他们的子孙,就像设立官员必须使他符合方正之道一样。当今世上的君主,都想世代不失去君主之位,于是把这个位置传给自己的子孙,设立官员不能使他们符合方正之道,用私欲扰乱了它,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们贪求的太远,而见识太短浅。如今五音无不应和,这是因为它们各自分属的乐律决定的。宫、徵、商、羽、角,各在自己的位置,音律都调准确,不可以有差误,这就是五音无不应和的原因。贤明的君主设立官职就像这样。百官各自处在自己的职分位置、治理自己的事务来侍奉君主,君主没有不安乐的了。用此治理国家,国家没有不兴盛的;用此来防备祸患,祸患没有理由降临了。
【评析】
春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以上三卷描写了草木萌芽后生发,君主也应顺应天时,除弊举新。《春纪》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春纪》《仲春纪》《季春纪》各四篇,大半是一些讲养生的论文。因为春天是万物发生的时期,所以把讲养生的放在《春纪》里。
卷四·孟夏纪·孟夏
【原文】
孟夏之月,日在毕[1],昏翼中[2],旦婺女[3]中。其日丙丁[4],其帝炎帝[5],其神祝融[6],其虫羽[7],其音徵,律中仲吕[8],其数七,其性礼,其事视,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蝼蝈鸣,丘蚓出,王菩生,苦菜秀。天子居明堂左个,乘朱辂,驾赤骝,载赤旃,衣赤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
【注释】
[1]日在毕:指太阳的位置在毕宿。毕: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金牛座。
[2]翼: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巨爵座。中:中星,即晨昏时刻出现在南方中天的星座。
[3]婺(wù)女: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又简称"女",在今宝瓶座。
[4]其:指孟夏。丙丁:五行说认为夏季属火,丙丁也属火,所以说"其日丙丁"。
[5]炎帝:指神农氏,五帝之一,五行家说他以火德统治天下,被尊为南方火德之帝。
[6]祝融:火神。
[7]羽:指凤鸟之类的羽族。
[8]仲吕:十二律之一,属阴律。
【译文】
夏天第一个月,太阳运行在毕的位置,傍晚时分运行到翼的位置,第二天早晨婺女在中天位置。这个月以丙丁日为主日,主这个月的天帝是炎帝,天神是祝融,动物则以凤鸟类为主,音以五音中的徵音为主,候气律管则应着六律中的仲吕,以七为成数,以礼作为养性情的主要方面,主要做的事情是视,味道以苦为主,气味则以焦为主,以灶神为祭祀对象,祭品以肺脏为上。蝼蝈鸣叫,蚯蚓出洞,王菩长出,苦菜开花。天子在明堂左边的房间处理政务,乘坐朱红色的车,要骑赤红色的马,车上要插红色蟠龙旗,穿红色的衣服,佩戴红色的玉饰,主食是菽与鸡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高大。
【原文】
是月也,以立夏。先[1]夏三日,太史谒[2]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斋。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3]。还,乃行赏、封侯、庆赐,无不欣说。乃命乐师习合礼乐。命太尉赞杰俊[4],遂贤良[5],举长大[6];行爵出禄。必当[7]其位。
【注释】
[1]先:在……之前。
[2]谒:禀告。
[3]南郊:邑南七里("七"取夏之数)。
[4]太尉:官名,秦设置,负责军事。赞杰俊:向上禀告举荐有才能的人。赞:禀告,这里有举荐的意思。
[5]遂:进。贤良:指有德行的人。
[6]举:举荐。长大:形貌高大的人。
[7]当:相当。
【译文】
这个月,是立夏的时候。在立夏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禀告说:"某日立夏,圣德在火。"天子于是斋戒迎接立夏。立夏那天,天子亲自率领三公、九卿、大夫到南郊迎接夏天到来。回朝之后还进行封赏、封侯、赏赐,群臣没有一个不欣悦。天子还命令乐师练习合演的礼乐。命令太尉举荐有才能出众之士、德行高尚者以及体型高大的人;对这些人封爵位、给俸禄,一定给出与他们价值相当的待遇。
【原文】
是月也,继长增高,无有坏隳[1]。无起土功[2],无发大众,无伐大树。
【注释】
[1]无:通"毋",不要。隳:毁坏。
[2]土功:土木建筑工程。
【译文】
这个月,万物继续生长、增高,不要有毁坏的举动。不要兴动土木工程,不要征集百姓,不要砍伐大树。
【原文】
是月也,天子始[1]。命野虞[2]出行田原,劳农劝民[3],无或失时;命司徒循行县鄙[4],命农勉作[5],无伏[6]于都。
【注释】
[1](chī):细葛布,这里用作动词,指穿细葛布做的衣服。
[2]野虞:主管山林的官吏。
[3]劳农:勉励农耕。劝:鼓励。
[4]司徒:九卿之一,主管教化。循行:巡视。县鄙:二千五百家为县,五百家为鄙。这里泛指天子领地之内。
[5]勉作:努力耕作。
[6]伏:藏。
【译文】
这个月,天子开始穿细葛布衣。他命令野虞到田原巡视,勉励百姓农耕,不要荒废了农时;又命令司徒在天子领地内巡视,劝令百姓努力耕种,不要藏在国都内不干活。
【原文】
是月也,驱兽无害五谷,无大田猎,农乃升[1]麦。天子乃以彘尝麦[2],先荐寝庙。
【注释】
[1]升:献。[2]以彘尝麦:就着猪肉品尝麦子。
【译文】
这个月,要驱赶野兽,不让它们伤及五谷,不要大规模地打猎,这样农民才能献上新麦。天子要就着猪肉品尝新麦,品尝之前要先把新麦献给祖庙。
【原文】
是月也,聚蓄百药,糜草死,麦秋[1]至。断薄刑[2],决小罪,出轻系[3]。蚕事既毕,后妃献茧,乃收茧税[4],以桑为均[5],贵贱少长如一[6],以给郊庙之祭服。
【注释】
[1]麦秋:麦子成熟的季节。五谷各以其生为春,以成为秋。
[2]薄刑:轻微的刑罚。
[3]出:释放。轻系:不够判刑的犯人。
[4]茧税:蚕民收获蚕茧应交纳的税。
[5]以桑为均:茧税应按桑的多少来划分,桑多多交税,桑少少交税。
[6]如一:按照统一标准。
【译文】
这个月,要聚积各种各样的草药,正值糜草枯萎、麦子成熟之时。要处理了那些需判轻刑的犯人,解决这些小罪案,释放不够判刑的犯人。蚕桑的农事已经结束,后妃献上蚕茧,于是要向百姓收取蚕税,按照桑树的多少来划分税额,贵贱老幼者都统一收费标准,用这些税款来给郊庙准备祭祀所用的服装。
【原文】
是月也,天子饮酎[1],用礼乐。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孟夏行秋令,则苦雨数来[2],五谷不滋,四鄙入保[3];行冬令,则草木早枯,后乃大水,败其城郭[4];行春令,则虫蝗为败,暴风来格[5],秀草不实[6]。
【注释】
[1]酎:春天酿的醇酒。
[2]苦雨:伤害庄稼的秋雨。数:屡次。
[3]鄙:边邑。保:城堡。五行说认为秋属金,而金生水,主杀气,所以苦雨频来,五谷不长,寇贼来侵。
[4]败:毁坏。城郭:内城叫城,外城叫郭。五行说认为冬属水,气寒,所以草木早枯,大水毁坏城郭。
[5]格:至,到。
[6]秀草:开花的草。实:结实。五行说认为春属木,多风,所以暴风到来,草木不结实。
【译文】
这个月,天子要喝春天酿制的醇酒来欣赏礼乐。实行适合这个月的政令,那么及时雨将会在三旬间分别降下三次。假如在孟夏时节施行秋天的政令,那么伤害庄稼的秋雨会屡屡降下,五谷不长,四边的寇贼也会入侵城堡;假如在孟夏时节施行冬天的政令,那么就会使草木过早枯萎,之后水灾侵袭,毁坏城郭;假如在孟夏时节施行春天的政令,那么就会蝗虫来侵,暴风骤临,草木不结实。
卷四·孟夏纪·劝学
【原文】
先王之教,莫荣于孝,莫显于忠。忠孝,人君人亲[2]之所甚欲也。显荣,人子人臣之所甚愿也。然而人君人亲不得其所欲,人子人臣不得其所愿,此生于不知理义。不知理义,生于不学。学者师[3]达而有材,吾未知其不为圣人。圣人之所在,则天下理焉。在右则右重,在左则左重,是故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也。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若此则名号显矣,德行彰矣。故师之教也,不争轻重尊卑贫富,而争于道。其人苟可,其事无不可,所求尽得,所欲尽成,此生于得圣人。圣人生于疾学[4]。不疾学而能为魁士名人者,未之尝有也。
【注释】
[1]劝学:勉励人们勤学。劝,勉励。本篇阐述的是儒家学说。
[2]人亲:指父母。
[3]师:指老师。
[4]疾学:努力学习。疾:力。
【译文】
先王的教化中没有什么比孝顺更荣耀,没有什么比忠诚更显达的。忠孝是君主父母所十分欣赏而想得到的。显达荣耀是臣民子女所十分希望拥有的。但是君主父母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臣民子女不能达到他们的愿望,这是由于不懂道理信义的原因所产生的结果。不懂道理信义是由于不学习的原因所造成的。学生的老师博学而有才华,我不信学生就成不了圣贤的人。圣人存在的话,天下就可以被治理。圣人在右边则右边被敬重,圣人在左边则左边被敬重,所以古代贤能的君主没有不尊敬老师的。尊师就不计较他的贵贱、贫富。如做到这样就能使声名显达,品德行为受到表彰。所以老师对学生的教化,不在于对学生贫贱、富贵看轻或看重,而在于看重学生的思想态度。一个人可以做到这样,其他的事就没什么不可办的了,所要办的事都可完成,所希望的都可达成,这是由于得到圣人教化的原因。圣人来自于努力学习。我还没听说过不努力学习却能成为才华出众的名人这种事。
【原文】
疾学在于尊师,师尊则言信矣,道论矣。故往教者不化,召师者不化,自卑者不听,卑师者不听。师操不化不听之术而以强教之,欲道之行、身之尊也,不亦远乎?学者处不化不听之势,而以自行,欲名之显、身之安也,是怀腐而欲香也,是入水而恶濡也。凡说[1]者,兑[2]之也,非说之也。今世之说者,多弗能兑,而反说之。夫弗能兑而反说,是拯溺而硾[3]之以石也,是救病而饮之以堇[4]也,使世益乱;不肖主重惑者,从此生矣。故为师之务,在于胜[5]理,在于行义。理胜义立则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骄也,上至于天子,朝之而不惭。凡遇合也,合不可必,遗理释义以要不可必,而欲人之尊之也,不亦难乎?故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
【注释】
[1]说:说教。
[2]兑:通"悦",喜悦,使动用法,使人喜欢。
[3]硾(zhuì):使物下沉。
[4]堇(jǐn):药草名,有毒,能毒死人。
[5]胜:等于说有说服力。
【译文】
努力学习的关键在于尊重老师。老师受到尊重那么他的言语就被信从,他的思想也被传论。所以上门教学生的老师不能教化学生,请老师到家中的学生不会听教化,自卑的老师不能令学生听从,看不起老师的学生不听从老师。老师采用不能教化、不被听从的方法而勉强教学生,想要自己的思想被传播、自身被尊重不也就太遥远了吗?学生处在不被教化、不听从教化的情况中,自己做自认为对的事,想声名显赫、身体安泰,这是怀中藏有腐臭之物却想散发芳香,是跳入水中却厌恶被弄湿一样的不可能。凡是真正说教的人,说得使人欢喜,并不是只顾说个不停。当今世上说教的人多数不能使人欢喜,却反而说个不停。不能使人欢喜却反而说个不停,是挽救溺水的人但却用石头使他下坠,是救治病人却喂他饮毒药。由此出现的必是世道更加纷乱,使不肖的君主更加迷惑的情况。所以,老师的职责在于以道理取胜,在于推行道义。遵循道理,道义确立了,地位就会得到提高,老师就会受尊重,王公大人也不敢对老师骄横看轻,上到天子拜见老师也不会羞惭。凡君主与老师相遇并能互相知遇的事,不一定能实现;但丢下道理、放下道义来要求这不一定能实现的事,又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不也是很困难吗?所以老师一定要以道理取胜,推行道义为先,然后才能受到尊重。
【原文】
曾子曰:"君子行于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师者可知也。夫无父而无师者,余[1]若夫何哉!"此言事师之犹事父也,曾点使曾参[2],过期而不至,人皆见曾点曰:"无乃畏[3]邪?"曾点曰:"彼虽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于匡[4],颜渊后,孔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古之贤者,与[5]其尊师若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
【注释】
[1]余:一说为"我",一说为"其他的"。
[2]曾点:字皙,曾参之父,孔子的弟子。使:派遣。
[3]畏:通"围"。下文的"孔子畏于匡",即"孔子围于匡"。
[4]孔子畏于匡:孔子去卫适陈,在经过匡地时,匡人误认孔子为阳虎,围困了孔子。
[5]与:语气词。
【译文】
曾子说:"君子在路上,可以看出谁有父亲,谁有老师。但对那些不孝敬父亲、不尊重老师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说侍奉老师就像侍奉父母一样。曾点派遣曾参出外,过了期限曾参还没有回来,人们见了曾点都说:"不是被事情困住了吧?"曾点说:"他虽然被困住了,我还在这儿,他怎么能够受困在那儿不回来?"孔子在匡地被围困住时,颜渊落在了后面,孔子说:"我以为你被杀害了。"颜渊说:"先生在这儿,我怎么敢死?"颜回对孔子就像侍奉父亲一样。古代圣贤的人,他们像这样尊重师长,所以老师竭尽才智方法来教化他们。
卷四·孟夏纪·尊师
【原文】
神农师悉诸,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州支父,帝舜师许由,禹师大成贽,汤师小臣[1],文王、武王师吕望、周公旦,齐桓公师管夷吾,晋文公师咎犯、随会,秦穆公师百里奚、公孙枝,楚庄王师孙叔敖、沈尹巫,吴王阖闾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勾践师范蠡、大夫种。此十圣人、六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今尊不至于帝,智不至于圣,而欲无尊师,奚由至哉?此五帝之所以绝,三代之所以灭。
【注释】
[1]小臣:指伊尹。
【译文】
神农的老师悉诸,黄帝的老师大挠,颛顼的老师伯夷父,帝喾的老师伯招,尧帝的老师子州支父,舜的老师许由,禹的老师大成贽,汤的老师伊尹,文王、武王的老师吕望、周公旦,齐桓公的老师管夷吾,晋文公的老师咎犯、随会,秦穆公的老师百里奚、公孙枝,楚庄王的老师孙叔敖、沈尹巫,吴王阖闾的老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勾践的老师范蠡、大夫种,这十位圣人、六位贤能之士,没有一个是不尊重老师的。如今的人尊荣比不上帝王,才智不及圣人,反而想不尊重老师,这样有什么理由可以达到五帝六贤的水平?这正是此后没有再出现五帝这样的圣明的人,乃至三代盛世消失的原因。
【原文】
且天生人也,而使其耳可以闻,不学,其闻不若聋;使其目可以见,不学,其见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学,其言不若爽[1];使其心可以知,不学,其知不若狂。故凡学,非能益也,达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败之,是谓善学。子张,鲁之鄙家也;颜涿聚[2],梁父之大盗也;学于孔子。段干木,晋国之大驵[3]也,学于子夏。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于乡曲,学于子墨子。索卢参,东方之钜狡也,学于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于刑、戮死、辱也,由此为天下名士显人,以终其寿,王公大人从而礼之,此得之于学也。
【注释】
[1]爽:与"喑"同义,不能说话的意思。
[2]颜涿(zhuō)聚:名庚,齐大夫,孔子的弟子,死于哀公二十三年犁丘之役,故《淮南子》称他"为齐忠臣",此篇言"以终其寿",盖为误记。
[3]驵(zǎnɡ):市侩,古代集市贸易的经纪人。
【译文】
况且上天造人,使人类的耳可以听声音,如不学习的话,他的听力就不如聋子;使人的眼可看见物体,如不学习,眼力就不如盲人;使人的口可以发出声音,如不学习,语言表达能力就不如哑巴;使人的心可以了解事物,如不学习,智力就比不上狂乱无知的人。所以凡是学习,并非能够给人增加好处,使人通达天性。只是能够保全上天所赐与的本能而不败坏它们,这就叫做善于学习。子张,原是鲁国庸俗的小人;颜涿聚,原是梁父山的大强盗;后来跟从孔子学习。段干木,原是晋国市集的大经纪,后来跟从子夏学习。高何、县子石,原是齐国性情暴戾的人,被乡间的人们所指责,后来跟从墨子学习。索卢参,原是东方十分狡诈的人,后来跟从禽滑黎学习。这六个人,是该受刑、被杀、被辱骂的人。如今并不是只幸免被罚、被杀、受辱,并由于跟从老师学习而成为闻名天下显达的人,年老才寿终,王公大人信服并礼遇他们,这都是因为学习的原因所得到的。
【原文】
凡学,必务进业,心则无营[1],疾讽诵,谨司闻[2],观[3]愉,问书意,顺耳目,不逆志,退思虑,求所谓,时辨说,以论道,不苟辨,必中法,得之无矜[4],失之无惭,必反其本。生则谨养,谨养之道,养心为贵;死则敬祭,敬祭之术,时节为务;此所以尊师也。治唐圃[5],疾灌寝[6],务种树;织葩屦[7],结罝网,捆蒲苇;之田野,力耕耘,事五谷;如山林,入川泽,取鱼鳖,求鸟兽;此所以尊师也。视舆马,慎驾御;适衣服,务轻暖;临饮食,必蠲絜[8];善调和,务甘肥;必恭敬;和颜色,审辞令;疾趋翔[9],必严肃;此所以尊师也。
【注释】
[1]营:通"荧",惑乱。
[2]司闻:指主闻的耳朵。
[3](huān):同"欢"。
[4]矜:自夸,夸耀。
[5]唐圃:场圃,是种瓜、果、蔬菜的园地。唐,通"场"。
[6]寝:同"浸",灌溉。
[7]葩屦:麻鞋。
[8]蠲(juān):清洁。絜(jié):通"洁"。
[9]趋翔(qiànɡ):步行有节奏。翔,通"跄"。
【译文】
但凡学习,一定要务求学业进步,心中没有疑惑。努力背诵诗文,谨慎地听取老师所教的内容,注意在老师欢愉的时候去求问书本中的意思,顺应老师的教导,不忤逆老师的意愿,回去后思考老师所讲的话,探求明白所表达的核心内容,时时对它做出分辨、议论,用来论述道理,不随随便便地做出申辩,而是一定符合法度,得到所学没有骄傲,失去所学不会羞惭。这样一定会返回人性的根本。老师活着的时候就要谨慎小心地侍奉,侍奉的方法,以顺应老师的心意为最重要;老师亡逝了就应恭敬地拜祭,拜祭的方法,是在时令节日把拜祭作为要务。这是尊师的行为。治理场圃,努力灌溉、种树;织麻鞋、网具,捆蒲草苇叶;到田野上为耕耘土地出力,种植五谷;进山林,入河泽,打鱼捉鳖,猎取鸟兽。这是尊师的行径。察看老师的车马,小心地为老师驾御;使老师所穿的衣服能合适,务求使老师能穿夏轻冬暖的衣服。置办饮食,一定要清洁卫生;要善于调味,务使食物丰富可口;对老师一定要恭敬,和颜悦色,审慎自己的言辞;在老师面前行走要快而有节奏,一定要严肃庄重。这也是尊师的行径。
【原文】
君子之学也,说义必称师以论道,听从必尽力以光明。听从不尽力,命之曰背;说义不称师,命之曰叛;背叛之人,贤主弗内[1]之于朝,君子不与交友。故教也者,义之大者也;学也者,知之盛者也。义之大者,莫大于利人,利人莫大于教。知之盛者,莫大于成身[2],成身莫大于学。身成则为人子弗使而孝矣,为人臣弗令而忠矣,为人君弗强而平矣,有大势可以为天下正矣。故子贡问孔子曰:"后世将何以称夫子?"孔子曰:"吾何足以称哉?勿已者,则好学而不厌,好教而不倦,其惟此邪。"天子入太学[3],祭先圣,则齿尝为师者弗臣[4],所以见敬学与尊师也。
【注释】
[1]内:同"纳",接纳。
[2]成身:指自我道德修养的完善,成为君子。
[3]太学:这里指明堂。明堂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
[4]齿:列。弗臣:不把他们作臣下看待。
【译文】
君子的学习,在讲道理时一定提及老师的教导来论证道理,听从老师的话就一定会尽力来使其发扬光大。听从老师的话但不尽力去发扬,叫做"背";讲道理但不提老师的教导,叫做"叛"。背叛的人,贤能的君主不会收纳他在朝中,君子亦不会与他交朋友。所以老师,是最高尚的人;学生,是知识最丰富的人。最高尚的事莫过于做对人有利的事了,对人有利的事没有比教育更有利的了。知识丰富比不上自我道德修养的完善,要完善自身又比不上学习。完善自身就会令当子女的不用驱使便去尽孝,当臣子的不用命令就会尽忠,当君主的不用强权就能使天下平定,于是有高地位的人便可以成为天下的君主。所以子贡问孔子:"以后人们将怎样称赏先生呢?"孔子说:"我有什么值得来提及的呢?我只是不停止、不松懈,就是喜好学习而不觉得它厌烦,喜欢教会别人而不觉厌倦,只是这样罢了。"天子进太学去祭拜先人,就不把曾经当老师的人作下人看待,而是与他们齐列。由此可见敬学与尊师的行为。
卷四·孟夏纪·诬徒
【原文】
达师之教也,使弟子安焉、乐焉、休焉、游焉、肃焉、严焉。此六者得于学,则邪辟之道塞矣,理义之术胜矣。此六者不得于学,则君不能令于臣,父不能令于子,师不能令于徒。人之情,不能乐其所不安,不能得于其所不乐。为之而乐矣,奚待贤者?虽不肖者犹若劝之。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虽贤者犹不能久。反诸人情,则得所以劝学矣。子华子曰:"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嗜其脯则几矣。"然则王者有嗜乎理义也,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祸福亦不同。不能教者:志气不和,取舍数变,固无恒心,若晏、阴、喜、怒无处;言谈日易,以恣自行,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过自用,不可证移;见权亲势及有富厚者,不论其材,不察其行,驱而教之,阿而谄之,若恐弗及;弟子居处修洁,身状出伦,闻识疏达,就学敏疾,本业几终者,则从而抑之,难而悬之,妒而恶之;弟子去则冀[2]终,居则不安,归则愧于父母兄弟,出则惭于知友邑里;此学者之所悲也,此师徒相与异心也。人之情,恶异于己者,此师徒相与造怨尤也。人之情,不能亲其所怨,不能誉其所恶,学业之败也,道术之废也,从此生矣。善教者则不然,视徒如己。反己以教,则得教之情也。所加于人,必可行于己,若此则师徒同体。人之情,爱同于己者,誉同于己者,助同于己者,学业之章明也,道术之大行也,从此生矣。不能学者:从师苦而欲学之功也,从师浅而欲学之深也。草木、鸡狗、牛马,不可谯诟遇之,谯诟[3]遇之,则亦谯诟报人,又况乎达师与道术之言乎?故不能学者:遇师则不中,用心则不专,好之则不深,就业则不疾,辩论则不审,教人则不精;于师愠[4],怀于俗,羁神于世;矜势好尤[5],故湛于巧智,昏于小利,惑于嗜欲;问事则前后相悖,以章则有异心,以简则有相反;离则不能合,合则弗能离,事至则不能受。此不能学者之患也。
【注释】
[1]诬:欺。徒:学徒弟子。此篇是儒家学派的言论。
[2]冀:希望。
[3]谯(qiào):责备。诟(ɡòu):耻辱、骂。
[4]愠(yùn):怨,对老师的埋怨。
[5]矜(jīn):夸耀。尤:优异,突出。
【译文】
学识通达的老师的教导,能使学生安定、快乐、舒适、交游广、庄重、严谨。由学习中得到这六个方面,那么旁门邪道就会被堵塞了,理义的方面就取胜。在学习中得不到这六个方面,那么君王就不能号令群臣,父亲不能命令儿子,老师不能教训学生。人之常情,人不会在做自己不安心做的事时感到快乐,不会在自己不乐意做的事中学到东西。做一件事情如果是感到快乐,何必等圣贤的人去做?即使是不能成材的人都会被劝服去做这件事。如果做这件事是痛苦的,哪里会强求不成大器的人来做?即使是圣贤的人也不会长时间地做下去。回过来看人之常情,就是学习能有收益所以才劝大家学习。子华先生说:"君王对于自己当君王感到快乐,亡国的人也因为使他亡国的生活能令他快乐。所以烹煮野兽不能把整只野兽吃光,吃它的肉就差不多了。"这样就是说君王有喜好理义道德的,亡国的人也有喜好暴力傲慢的。他们爱好的东西不同,所以祸福的结果也不同。不能教导学生的人:有所作为的决心和勇气不相合,取舍的决定多变,没有恒心,就像天气阴、晴、喜、怒变化不定;言谈轻率,放纵自己的行为,自己做错了,不肯自我批评,刚愎自用,不可能听别人劝诫改正;看到有权势的亲戚和富者,不看他们的才华,不观察他们的品行,就赶去当他们的老师,对他们阿谀奉承,还担心巴结不及;对于住处整齐洁净,自身形态出众,见闻学识广达,学习聪敏努力,学业差不多完结的学生,就来抑制他,有意为难他,对他的事悬而不决,嫉妒并厌恶他;这使得弟子想离去,但又希望学业可以完成;留下却难得可以安稳,心绪不安,回去就觉得愧对父母兄弟,出入就会见到朋友乡里而感到自己羞愧,这就是学生的悲哀,这是师徒之间心意不同的结果。人之常情是厌恶比自己优秀的人,这是师徒之间造成怨愤的结果。人之常情是不能够亲近自己怨恨的人,不能称赞自己厌恶的人,学业的颓败,道术的荒废,就这样产生了。善于教导的老师就不是这样,他们把学生看作像自己一样,设身处地来教育学生,这样就可得到施教的感情。他所加给人的教训,一定可以自己做到,如果像这样做就是师徒合为一体。人之常情,喜爱和自己相同的人,称赞和自己相同的人,帮助和自己相同的人,学业的显著,道术的盛行,就这样产生了。不能接受学习的人:认为跟从老师学习很苦却又想学习得到老师的功名,马虎地跟从老师而想学得到精深的知识。即使是草木、鸡狗、牛马,也不可以侮辱它们,侮辱它们的话,它们也会对人们报以辱骂,又何况对于通达的老师与他道术的言论呢?所以不能接受学习的人:他们不合老师的心意,学习就不专心,喜好一样东西却不深入学习了解,想成就事业却不努力,辩论事物却不审度清楚,教导别人却不仔细;他们对老师埋怨,安于守旧,思想被俗世羁束,夸耀权势,喜欢立异,滥用巧智,贪小便宜,沉迷在贪欲中;他们询问事情前后矛盾,想问得详细却又说了别的东西,想简约反而啰啰唆唆;分析事物后却不能综合,综合了事物后又不会分析,有了事却不能面对。这是不能接受学习的人的忧患。
卷四·孟夏纪·用众
【原文】
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1];虽不足,犹若[2]有跖。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学者,假[3]人之长以补其短。故假人者遂有天下。无丑[4]不能,无恶[5]不知。丑不能,恶不知,病[6]矣。不丑不能,不恶不知,尚[7]矣。虽桀、纣犹有可畏[8]可取者,而况于贤者乎?
【注释】
[1]跖:鸡爪掌。数千:言其众多,并非实数。这句话的意思是:善于学习的人博采众长,像齐王吃鸡一样,必吃鸡跖数千而后满足。
[2]犹若:犹然,仍然。
[3]假:凭借。
[4]丑:以……为耻。
[5]恶:与"丑"义同,用作意动。
[6]病:困窘。
[7]尚:上。
[8]畏:敬畏。
【译文】
善于学习的人,就像齐王吃鸡一样,一定要吃几千只鸡爪才感到足够;即使不够,仍然有鸡爪吃才是。事物本来无不有长处,无不有短处。人也是这样。所以善于学习的人,借别人的长处来补自己的短处。所以懂得这样借取别人的人就能得天下。不要把无能看作丑事,不要把无知看作恶事。把无能看作羞耻,把无知看作耻辱,这就显得困窘了。不把无能与无知看成羞耻,这才高妙。即使桀、纣还有值得敬畏可取的地方,何况贤能的人呢?
【原文】
故学士曰:辩议不可不为。辩议而苟[1]可为,是教也。教,大议也。辩议而不可为,是被褐而出,衣锦而入。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观之,吾未知亡国之主不可以为贤主也,其所生长者不可耳。故所生长不可不察也。天下无粹[2]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夫取于众,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众也。立已定而舍其众,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闻安居。故以众勇无畏乎孟贲[3]矣,以众力无畏乎乌获[4]矣,以众视无畏乎离娄[5]矣,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夫以众者,此君人之大宝也。田骈[6]谓齐王曰:"孟贲庶乎患术[7],而边境弗患。"楚、魏之王辞言不说[8],而境内已修备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众也。
【注释】
[1]苟:如果。
[2]粹:纯粹。
[3]孟贲:战国时卫国的勇士,据说可以生拔牛角。
[4]乌获:战国时秦国的大力士。
[5]离娄:传说为黄帝时期视力最好的人,"能见针末于百步之外"。
[6]田骈:战国时齐人,道家。
[7]庶乎患术:几乎苦于无法。庶:庶几,几乎。术:策略,办法。
[8]辞言不说:这里是不贵言辞的意思。
【译文】
所以学者说:对事物不可以不作辩议。辩议后发现某点如果可以仿效,这就是教化。施教,这是需要慎重辩议的。辩议后认为不可仿效,就不仿效。能做到这样辩议,这就像穿着破旧衣服出门,穿着华丽衣服回来一样,由无知变为贤达。戎族人生在戎狄之地,成长在戎狄之地,于是说着戎族的方言,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学来的;楚国人生在楚地,长于楚地,于是说着楚人的方言,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学来的。现在使楚人在戎狄之地成长,让戎人在楚地成长,那么楚人就会说戎族的话,戎人就会说楚地的话了。由这看来,我不相信亡国的君主不可以成为贤德的君主,他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可以使他们这样而已。所以生长的环境不可以不注意考察啊。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但有纯白的狐裘,是取了众狐狸的白毛做成。善于从众人中吸取优点,这就是三皇、五帝之所以成就大功名的原因。但凡君主的确立,是出自众人的拥举。确立帝位已成定局后便舍弃众人,这是得到细枝末节而舍弃根本的事情。得到细枝末节而舍弃根本的君主,没有听说过他们会安稳居位的。所以依靠众人的勇敢就不用惧怕以骁勇出名的孟贲,依靠众人的力量就不用惧怕以力大出名的乌获,依靠众人的眼力就不用惧怕以眼力好出名的离娄,依靠众人的智慧就不用惧怕赶不上以贤德出名的尧、舜了。依靠众人的力量,这是君主治国的法宝。田骈对齐王说:"孟贲对于众人的力量也感到忧虑,因而齐国的边境不用担心。"楚王、魏王不贵言辞,而国内的各种设施都已经修整完备,兵士都已经训练有素,这都得力于众人啊。
卷五仲夏纪仲夏
【原文】
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小暑至,螳螂生,始鸣,反舌[1]无声。天子居明堂太庙[2],乘朱辂,驾赤骝,载赤旃,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桷,养壮狡[3]。
【注释】
[1]反舌:百舌鸟,立春开始鸣叫,夏至而止,叫声婉转,如百鸟之音。
[2]明堂太庙:南向明堂的中央正室。
[3]壮狡:力大强健的人。狡:健。
【译文】
夏天第二个月,太阳运行在东井的位置,傍晚时分中星运行到亢的位置,第二天早晨中星运行在危的位置。这个月以丙丁日为主日,主这个月的天帝是炎帝,天神是祝融,动物则以凤鸟类为主,音以五音中的徵音为主,候气律管则应着六律中的蕤宾,以七为成数,味道以苦为主,气味则以焦为主。以灶神为祭祀对象,祭品以肺脏为上。小暑到,螳螂出现,开始鸣叫,百舌鸟寂然无声。天子住在南向明堂的中间正室,乘坐朱红色的车,要骑赤红色的马,车上要插红色蟠龙旗,穿红色的衣服,佩戴红色的玉饰,主食是菽与鸡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高大,供养力大健壮的人。
【原文】
是月也,命乐师修鞀鞞[1]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埙、篪,饬钟、磬、柷、敔[2]。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原,大雩[3]帝,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农乃登黍。是月也,天子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令民无刈蓝以染,无烧炭,无暴布,门闾无闭[4],关市无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别其群[5],则絷腾驹,班马正[6]。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斋戒,处必拚,身欲静无躁,止声色,无或进,薄滋味,无致和[7],退嗜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无刑,以定晏阴之所成[8]。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是月也,无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处台榭。
【注释】
[1]鞀鞞(tǎo pí):乐曲演奏时,用来指挥的鼓。
[2]钟、磬、柷、敔:磬:石或玉制成的打击乐器。柷:打击乐器,状如漆桶,中间有木椎,可以左右敲击,乐曲开始时击打。敔:打击乐器,形状像伏虎,用杖刷击,乐曲结束时击打。
[3]雩:旱时求雨的祭祀。
[4]门闾无闭:门:城门。闾:里巷的门。门闾无闭是为顺阳气,便利人民出入。
[5]游牝别其群:游:指放牧。牝:母兽,这里指母马。因母马已怀孕,所以放牧时要使它们与其他马群分开。
[6]班马正:班:颁布。马正:有关养马的政令教化。正:通"政"。
[7]无致和:不要希望各种滋味都调和在一起。致:尽。和:调。
[8]以定晏阴之所成:晏:阳。阴阳相争,未知所定,所以君子要安静无为,以待阴阳成败的确定。
【译文】
这个月,命令乐师修整好鼓具,调节好琴、瑟、管、箫的音色,执放好盾、斧、戈、旗等舞具,调节好竽、笙、埙、篪等吹奏管乐器的音色,整饬好钟、磬、柷、敔这些打击乐器。命令有司为百姓向山川百源祈祷,隆重地为求雨而祭祀天帝,众乐齐奏。于是命令百县大夫以求雨的形式来祭祀前世对百姓有功的百君公卿,以求五谷丰登。农民才献上黍。这个月,天子就着雏鸡肉来品尝黍食,进献樱桃,先献给祖庙祭祀。命令百姓不要割刈未长成的蓝草来做染料,不要烧炭,不要晒布,不要关闭城巷的门,不要在关塞市集征税;缓处重囚,增加他们的伙食,放牧时要把母马与群马分开,束缚公马的脚,颁布养马的政令。这个月,夏至,阳气在上覆盖,阴气在下升起,阴阳之气相遇而争,使事物各有生死之分。君主要斋戒,居处必深,身体需静而勿躁,禁止女色,不要让嫔妃进御,减少美味,不要希望各种滋味调和在一起,止住欲望,定下心气,使身体各个器官静养,做事要审慎精详而不要急,以此来待阴阳的成败确定。鹿角脱落,蝉开始鸣叫,半夏草长出,木槿开花。这个月,不要在南方用火,可以住在高楼这些明亮的地方,可以向远眺望,可以登上山陵,可以站在台榭高屋,都为顺阳避暑。
【原文】
仲夏行冬令,则雹霰伤谷,道路不通,暴兵[1]来至;行春令,则五谷晚熟,百螣[2]时起,其国乃饥[3];行秋令,则草木零落,果实早成,民殃于疫[4]。
【注释】
[1]暴兵:指不义之兵。暴:害。五行说认为冬季天寒,主闭藏,仲夏行冬令,就会雹霰伤五谷,道路不通畅,暴兵来侵犯。
[2]百螣(téng):指各种类似蝗虫的害虫。
[3]饥:荒年。五行说认为春主生育,仲夏行春令,就会使五谷晚熟,害虫成灾,遭遇荒年。
[4]疫:疾疫。五行说认为秋气寒凉,仲夏行秋令,就会使草木枯落,果实过早成熟,人民因时气不合而遭受病害。
【译文】
仲夏时节行使冬天的政令,就会使雹霰伤五谷,道路不通畅,不义之兵来侵犯;如果行使春天的政令,就会五谷晚熟,害虫成灾,国家遭遇饥荒;如果行使秋天的政令,就会使草木枯落,果实过早成熟,百姓因时气不合而遭受病害。
卷五·仲夏纪·大乐
【原文】
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2]。太一出两仪[3],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4]。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尽其行。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萌芽始震,凝以形。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和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成乐有具[5],必节嗜欲。嗜欲不辞,乐乃可务[6]。务乐有术,必由平出。平出于公,公出于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与言乐乎!亡国戮民,非无乐也,其乐不乐。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7]也,乱世之乐,有似于此。君臣失位,父子失处,夫妇失宜,民人呻吟,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
【注释】
[1]大乐:合于道的音乐。这是阴阳家的乐论。
[2]度量:古代把音律分成三等分,增或减一分,便产生新的旋律。度量:指音律度数的增减。太一:指道。
[3]两仪:天地。
[4]天常:自然的永恒规律。
[5]具:具备,这里指条件。
[6]务:从事。
[7]武:通"舞"。
【译文】
音乐的由来是相当久远的。它产生于音律度数的增减,以自然之道为本源。道产生天地,天地产生阴阳二气。阴阳的变化,一上一下,会合而构成文采。天地最初形成时是浑浑沌沌的,它们分离了又会合,会合了又分离,这就叫做自然的永恒规律。天地就像转动的车轮一样,转完了一周又重复开始,到了一定的限度又返回,无不处处正常。日、月、星、辰的运动,有快有慢,太阳与月亮虽然不一样,但它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尽力运动。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运动,寒来暑往,有短有长,有的季节阴柔,有的季节阳刚。万物的产生,是作为自然之道的"太一"所创造的,是阴阳二气所化育的。阳气变化则萌芽发动,阴气变化则凝冻成形。凡有形体的地方,莫不有声音产生。声音产生于和谐,和谐来源于合度。先王制定音乐,是从和谐和合度的原则出发的。天下平安无事,万物安谧宁静,人民都归顺君王,上下相和音乐就制成了。音乐的制成是有条件的,必须节制嗜欲。只有嗜欲不入邪僻,才可专门从事音乐。从事音乐要有方法,必须从平和出发。平和出自公正,公正产生于自然之道。所以只有得道的人,才可以和他们谈论音乐啊!被灭亡的国家和被屠杀的人民,不是没有音乐,但他们的音乐不使人欢乐。快要被淹死的人因为受到刺激,有时反而笑起来,即将判罪的人有时也唱歌,精神错乱的人有时也手舞足蹈,乱世的音乐就像这种情况。君臣失去正常的位序,父子关系不正常,夫妻关系失调,人民痛苦地呻吟,以此制定音乐,该会怎样呢?
【原文】
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始生人者天也,人无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恶,人弗得不辟[1]。欲与恶所受于天也,人不得兴焉,不可变,不可易。世之学者,有非乐者矣,安由出哉?大乐[2],君臣、父子、长少之所欢欣而说也。欢欣生于平,平生于道。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故一也者制令[3],两也者从听[4]。先圣择两法一[5],是以知万物之情。故能以一听政[6]者,乐君臣,和远近,说黔首,合宗亲。能以一治其身者,免于灾,终其寿,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国者,奸邪去,贤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适,风雨时,为圣人。故知一则明,明两则狂[7]。
【注释】
[1]辟:同"避"。
[2]大乐:合于道的音乐,与侈乐有别。
[3]一:指道与君王。制令:指为君者制定法令。
[4]两:指万物与臣。从听:即听从,指为臣要听从为君的。
[5]择:通"释",放弃。法:取法、效法。
[6]以一听政:用"一"的原则(即道的原则)来处理政事。
[7]知一则明:法一则明照万物。承上文"择两法一,是以知万物之情"而来。明两:指尊臣以拟君,君臣无别。明,指尊显。狂:乱。
【译文】
大凡音乐都是天地和谐、阴阳调和的产物。最初生育人民的是天,人没有参与其事。天使人有了欲望,人不得不追求。天使人有所憎恶,人不得不回避。欲望与憎恶,是上天所赐予的,人不得参与其中,不可改,不可变。世上的学者有反对音乐的,这种论调是从哪里产生的呢?大乐是君臣、父子、长幼所欢欣而喜悦的,欢欣出自平和,平和产生于道。所谓道,是看不见,听不到,又不能说出形状的东西。有人能知道在不见中有所见,在不闻中有所闻,在无形中见到形,就可说差不多懂得道了。道这个东西是最精妙的,说不出它的形状,叫不出它的名字,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它"太一"吧。所以,"一"是制作号令的,"两"是听从"一"的指挥的。先代圣王弃"两"取"一",因此而知道了"一"产生万物的道理。所以能够用"一"来处理政事的人,使君臣欢乐,使亲疏远近和谐一致,使百姓高兴,使骨肉亲族和睦;能用"一"来修身的人,可以免除灾祸,终其天年,保全天性;能用"一"来治理国家的人,可以锄奸去邪,贤人不召自来,实现大治;能用"一"来治理天下的人,可以使寒暑适度,风雨及时,而成为圣人。所以懂得取法"一"就可明照万物,如使"两"尊显,犹如尊重群臣以虚拟君主,必然出乱子。
卷五·仲夏纪·侈乐
【原文】
人莫不以其生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人莫不以其知知,而不知其所以知。知其所以知之谓知道,不知其所以之知谓弃宝。弃宝者必离其咎[2]。世之人主,多以珠玉戈剑为宝,愈多而民愈怨。国人愈危,身愈危累,则失宝之情矣。乱世之乐与此同。为木革之声则若雷,为金石之声则若霆,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噪。以此骇心气、动耳目、摇荡生[3]则可矣,以此为乐则不乐。故乐愈侈,而民愈郁,国愈乱,主愈卑,则亦失乐之情矣。凡古圣王之所为贵乐者,为其乐也。夏桀、殷纣作为侈乐,大鼓、钟、磬、管、箫之音,以钜为美,以众为观,俶诡殊瑰[4],耳所未尝闻,目所未尝见,务以相过,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为千钟[5]。齐之衰也,作为大吕[6]。楚之衰也,作为巫音[7]。侈则侈矣,自有道者观之,则失乐之情。失乐之情,其乐不乐。乐不乐者,其民必怨,其生必伤。其生之与乐也,若冰之于炎日,反以自兵。此生乎不知乐之情,而以侈为务故也。乐之有情,譬之若肌肤形体之有情性也,有情性则必有性养[8]矣。寒、温、劳、逸、饥、饱,此六者非适也。凡养也者,瞻非适而以之适者也[9]。能以久处其适,则生长矣。生也者,其身固静,或而后知,或使之也。遂而不返,制乎嗜欲,制乎嗜欲无穷则必失其天矣。且夫嗜欲无穷,则必有贪、鄙、悖、乱之心,淫佚、奸诈之事矣。故强者劫弱,众者暴寡,勇者凌怯,壮者傲幼,从此生矣。
【注释】
[1]侈乐:指乐器种类多、形体大、形状奇、演奏的曲调怪诞、音量响、纷乱嘈杂的音乐。
[2]离:通"罹",遭遇。咎:即殃,祸害。
[3]生:性,性情。
[4]俶(chù)诡:奇异。殊瑰:特别瑰丽。
[5]千钟:悬钟千枚。千,举其成数,言其多。千钟,有类古代的编钟。
[6]大吕:齐钟名,为巨大之钟。
[7]巫音:源于巫师主祭而具有浓厚民族风格的奇异音乐。
[8]性养:养其性,即培养、保护性情。
[9]瞻:通"詹",省察。适:适中。以:使。
【译文】
人无不靠自己的生命生存并生生不息,但却不知道所赖以生存的是什么;人无不依赖自己的知觉感知外物,而不知自己赖以感知的是什么。知道自己所以能感知外物的原因,就叫"懂得了道";不知道自己所以能感知的原因,那叫做"遗弃宝物"。丢弃宝物的人必然遭到灾祸。世上的君主,大多把珍珠、美玉、长戈、利剑当做宝贝,这些东西越多,老百姓就越怨恨,国家就越危险,君主自身也就越感到烦劳,那就失掉了宝贝的实际意义了。乱世的音乐与这种情况相同。演奏木革、金石制的乐器,其声音就像雷霆震怒,演奏丝竹乐器之类的歌舞乐,其音乐就像大嚷大叫。如果用这种声音来惊心动魄、震耳发聋、摇荡人的性灵是可以的,拿这些东西作为音乐,就不能使人快乐了。所以音乐越是奢侈,老百姓就越抑郁不乐,国家就越乱,国君的地位就越卑微,这样,也就失去音乐的实际意义了。古代圣人之所以重视音乐,是因为它能使人快乐。夏桀、殷纣王制作奢侈淫靡的音乐,增大鼓、钟、磬、管、箫等乐器的声响,把声音巨大当做美好,把乐器众多视为壮观;他们的音乐追求奇异和过分瑰丽,是人们的耳朵不曾听到过的,眼睛不曾看到过的;他们的音乐专意追求过分,不遵法度。宋国衰弱的时候,制作千钟乐舞;齐国衰弱的时候,制作齐钟大吕;楚国衰弱的时候,制作奇异的巫音。这些音乐,论奢侈则够奢侈的了,但从有道者的观点看来,就失去音乐的实际意义了。失掉音乐的实际意义,这种音乐就不能使人快乐。音乐不能使人快乐,他们的人民必定埋怨,他们的生命必定受到伤害。他们的生命与这种音乐的关系,就像冰雪与烈日的关系一样,反倒要自为灾害。这种现象的产生是不懂得音乐的实际意义,却专力以奢侈淫靡为务的缘故。音乐具有性情,就像人的肌肤形体具有性情一样。有性情就必然要有养护的方法。严寒、温热、劳累、安逸、饥饿、饱胀,这六种状态都不是适中的。大凡保养,就要明察那些不适于天性的东西而使之适于天性。能让他长期处在适中的环境中,就可以使生命长寿了。生命这个东西,它自身本来是静谧的,或者说是感受到外物而后才有知识,或者说是外物使它有了知识。如果随心所欲而流连忘返,就会被嗜欲所牵制;受到嗜欲牵制而又无休无止,就必定丧失天性。况且人的嗜欲是无穷无尽的,这就必定产生贪婪、卑鄙、狂悖、作乱的心理,产生淫邪、奸诈的事情。所以,强大者劫掠弱小者,人多势众者施暴于势单力寡者,勇猛者凌辱胆小者,强壮者傲视弱小者,这些现象都是被嗜欲牵制所产生的啊!
卷五·仲夏纪·适音
【原文】
耳之情欲声,心不乐,五音在前弗听。目之情欲色,心弗乐,五色在前弗视。鼻之情欲芬香,心弗乐,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乐,五味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乐之弗乐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后乐,心必乐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乐之务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适。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天,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胜理以治身则生全以,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夫音亦有适。太钜则志荡,以荡听钜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小则志嫌[2],以嫌听小则耳不充,不充则不詹[3],不詹则窕[4]。太清则志危,以危听清则耳谿[5]极,谿极则不鉴,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以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抟[6],不抟则怒。故太钜、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
【注释】
[1]适音:即音要合乎标准,大不过钧,重不过石。
[2]嫌:通"慊"(qiè),满足。
[3]詹:满足。
[4]窕:不充满。
[5]谿:山谷,空虚。
[6]抟:专一。
【译文】
耳朵的作用是想听到声音,心里不快乐的话,美妙的五音旋律在耳前也听不到。眼睛的作用是想看到颜色,心里不快乐,五彩的颜色在眼前也看不见。鼻子的作用是想嗅到芳香,心里不快乐,芳香在鼻前也嗅不到。口的作用是想尝到滋味,心里不快乐,五种味道在口前也不想吃。耳、目、鼻、口这些器官是想要发挥其作用的,产生快乐但觉得不快乐的是心。心一定要平和之后才能得到快乐,一定要心快乐之后,耳、目、口、鼻这些器官才有机会发挥其作用,所以快乐的要领是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就在于行为适当。快乐要适中,心也要适中。人之常情是想长寿而憎恶夭折,想安乐而憎恶危难,想荣耀而憎恶耻辱,想安逸而憎恶劳动。四种欲望都能达成,四种憎恶都能被排除,那么心就能舒服了。四种欲望的达成在于以理取胜,以理取胜用来修养自身就可保全生命,生命得以保全那么就可长寿。以论理方式来治理国家那么就能使法制确立,确立法制就使天下服从。所以,使心适中舒服的要领在于以理服人。声音也要适中。声音太响就易使意志飘荡,在意志飘荡的状态下听这种响声那么耳朵难以容纳得下,容不下就会横塞住阻止声音进入,在耳中产生振动。声音太小就会意志不强,以薄弱的意志去听,那么耳朵就觉得不充实,不充实就是感到不足,不足就使人感到空虚。声音太清越使人内心畏惧,以畏惧的心情去听那高尖的悲音,那么耳朵就空洞到了极点,使人心神不安,使人筋疲力尽。声音太低浊使人意志消沉,意志消沉时听这种低浊的音乐,耳朵不会收聚它,不收聚声音就使人心神不一,人的心神不一就会导致发怒。所以声音太响、太低、太清越、太混浊都不适宜听。
【原文】
何谓适?衷,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重不过石[1],小大轻重之衷也。黄钟[2]之宫,音之本也,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平和者是也。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于音乐以论其教。《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进乎音者矣。大飨[3]之礼,上玄尊而俎生鱼[4],大羹不和,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注释】
[1]钧:度量钟音律度大小的器具。石:重量单位,合一百二十斤。
[2]黄钟:标准音。
[3]飨(xiǎnɡ):供奉鬼神。
[4]尊:古代的酒器。俎:祭祀时盛祭品的礼器。
【译文】
什么才叫做适宜的声音?中和之音就适中了。什么是中和?就是发出的音律度不超过钧所发出的声音的律度,钟的重量不超过一石,这就是音的高低轻重适中的标准。黄钟确定的宫调音,是音律的基本标准,也是音质清浊的适中之音。中和也就是适宜,在适宜的状态听适合的音乐就会令心情和悦。音乐不能听得过度,平和的音乐就好。所以,太平盛世的音乐是安详愉悦的,反映政治安定;乱世的音乐是哀怨、愤怒的,反映政治不协调;国家灭亡的音乐悲哀凄凉,反映政治险恶出现危机。凡是音乐与政治相通并可改变风俗,风俗形成就是音乐教化的作用。所以治理有方的世道,看它的音乐就可知道它的风俗如何,看它的政治就可知道当时的君主如何。所以,先王一定据音乐来议论它的教化作用。《清庙》的琴瑟,用朱红的琴弦奏出缓慢清越的曲调,一人唱三人和,产生了超过音乐本声的效果。天子祭祀上天时,捧上酒樽及在礼器上放上新鲜的鱼,不用调和肉汁,其本来的味道之美超过调出的五味。所以,先王制作礼乐,并非只是用来满足耳、目、口、腹的需求,是用来教化百姓分辨好坏、推行理义的。
卷五·仲夏纪·古乐
【原文】
乐所由来者尚也[1],必不可废。有节,有侈,有正,有淫矣。贤者以昌,不肖者以亡。
【注释】
[1]尚:久远。
【译文】
音乐的来源很久远,一定不可以废除。音乐的特点,有节制适宜的,有奢侈放纵的,有纯正的,也有淫逸的。贤人用音乐来使国家昌盛,不贤能的人则因音乐而致国破身亡。
【原文】
昔古朱襄氏[1]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2]作为五弦瑟,以来阴气,以定群生。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3]:一曰载[4]民,二曰玄鸟,三曰遂[5]草木,四曰奋[6]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7],八曰总万物之极[8]。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
【注释】
[1]朱襄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其首领为炎帝。
[2]士达:朱襄氏之臣。
[3]投足以歌八阕:投足,顿足,踏着脚。八阕:指舞乐的八章。
[4]载:负载。
[5]遂:顺。
[6]奋:茂盛。
[7]德:四时的旺气。
[8]八曰总万物之极:极:终极。以上"八曰"为乐曲八章之名。八阕之乐是反映古代劳动人民生产斗争和原始宗教信仰的舞乐。第一章"载民"是歌颂负载人民的大地;第二章"玄鸟"是歌颂氏族图腾——黑鸟;第三章"遂草木"是祝愿草木生长;第四章"奋五谷"是祝愿五谷丰登;第五章"敬天常"是表达人们对自然规律的敬畏;第六章"达帝功"是表达他们要通达天帝之功的希望;第七章"依地德"是表达他们要遵循四时旺气行事;第八章"总万物之极"是说明他们总的愿望是要使万物发展达到最高限度。(以上参见杨荫浏著《中国古代音乐史稿》)
【译文】
远古朱襄氏治理天下,多刮风而且阳气蓄积太盛,万物四散,果实难以成熟,所以士达创造了五弦瑟来招阴气,以稳定众生。古代葛天氏的音乐,演奏的形式是三个人拿着牛尾,踏着脚来唱八阕歌:第一章叫"载民",第二章叫"玄鸟",第三章叫"遂草木",第四章叫"奋五谷",第五章叫"敬天常",第六章叫"达帝功",第七章叫"依地德",第八章叫"总万物之极"。古时陶唐氏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阴气太盛,气势滞涨沉积,水道阻塞,一切不按照它原来的流向运行,百姓的精神抑郁积滞,筋骨蜷缩不得舒展,所以创作舞蹈来加以疏导。
【原文】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1]。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2]阮隃之阴[3],取竹于懈溪之谷,以生空窍厚钧[4]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舍少[5]。次[6]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7]。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8],以比黄钟之宫,适合;黄钟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钟之宫,律吕之本。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
【注释】
[1]伶伦作为律:伶伦:传说为黄帝的乐官。伶:乐官。伦:人名。律:古代定音用的竹制律管,相传为伶伦所制造。
[2]之:往。
[3]阮隃之阴:昆仑山的北面。后文的"懈溪"是山谷名,在昆仑山山谷内。
[4]钧:通"均"。
[5]吹曰舍少:吹出来的声音叫"舍少",舍少是模拟黄钟管的声音。
[6]次:依次。
[7]十二律:中国古代乐制中,以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每个半音称为一"律"。
[8]雄鸣为六,雌鸣亦六:指六阳律与六阴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
【译文】
古代,黄帝命令伶伦创作乐律。伶伦从大夏山的西方,到昆仑山的北面寻找,从山谷中取来竹子,选择中空而壁厚均匀的竹子,选择两节之间的一段——它长三寸九分——来吹它,把这段竹子发出的声音定为黄钟律的宫音,吹出来的声音称为"舍少"。依次制造十二只竹筒,拿着它们到昆仑山下,听凤凰鸣叫,以此区别十二乐律。把雄凤鸣叫分为六声,雌凤鸣叫分为六音,用这些声音定出的乐律来与黄钟律的宫音相比对照,适合;黄钟律的宫音都可以产生这样的声音。所以说:黄钟律的宫音,是音律的根本。黄帝又命令伶伦和荣将铸造十二口编钟,用以调和五音,用来展示华美的乐音。在仲春的月份,乙卯之日,太阳行在奎的星宿之位时,开始演奏,把乐曲命名为"咸池"。
【原文】
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1],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2]。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3],以祭上帝。乃令先为乐倡[4]。乃偃寝,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5]。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钟。帝喾乃令人批抃[6],或鼓鼙、击钟磬、吹苓、展管篪。因令凤鸟、天翟[7]舞之。帝喾大喜,乃以康[8]帝德。
【注释】
[1]若水:水名。空桑:地名。
[2]熙熙、凄凄、锵锵:象声词,形容风声。
[3]承云:古乐名。
[4]乃令(tuó)先为乐倡:,即鳄,皮可制鼓。倡:始。古代奏乐始于击鼓。所记古帝役使动物之事都是古代的神话传说。
[5]英英:形容乐声和盛。
[6]抃(biàn):两手相击。
[7]天翟:神话中的天鸟。翟:长尾巴的野鸡。
[8]康:褒扬,赞美。
【译文】
古帝王颛顼在若水出生,原住在空桑,然后才登帝位。这是顺应天地之合,世间纯正之风才流行,天地间发出熙熙、凄凄、锵锵的声音。帝王颛顼喜好这样的声音,于是就命令飞龙作乐曲,仿效八风的声音,命名这首乐曲为"承云",以此来祭祀上古帝王。又命令先为乐曲领奏。就仰面躺下,用它的尾巴敲击腹部,发出英英的声音。古帝王喾命令咸黑创作乐曲,创作了"九招"、"六列"、"六英"。倕又制造了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钟等乐器。帝喾就又让人演奏乐器,有的鼓鼙,有的击钟磬、有的吹苓、有的展管篪。还令凤凰、天鸟随乐舞蹈。帝喾非常高兴,就用这乐舞来宣扬天帝的圣德。
【原文】
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乃以麋辂置缶[1]而鼓之,乃拊[2]击石,以象[3]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4]百兽。瞽叟乃拌五弦之瑟[5],作以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舜立,命延,乃拌瞽叟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决壅塞,凿龙门,降通漻水以导河[6],疏三江五湖,注之东海,以利黔首。于是命皋陶作为夏籥九成[7],以昭其功。
【注释】
[1]麋辂:麋鹿的皮革。缶:盛酒浆的瓦器,小口大腹。
[2]拊:击,拍。
[3]象:模仿。
[4]致:招引,引来。舞:用作使动。
[5]瞽叟:舜的父亲。瞽:瞎子。拌:分开。
[6]降通漻(liáo)水以导河:降:大。漻水:指洪水。河:黄河。
[7]于是命皋陶作为夏籥九成:皋陶:禹的大臣,传说在舜时掌管刑狱之事。夏籥:古乐名。九成:九段,又称"九奏"、"九变"。
【译文】
尧帝即世,就命令大臣质创作音乐。质就仿效山林溪谷的声音来作歌,就用麋鹿的皮革造鼓来敲击,就敲击石片,就模仿天帝玉石的声音,用来招引百兽舞蹈。瞽叟在五弦瑟的基础上制造了十五弦瑟。用此演奏的乐曲命名为"大章",以此祭祀天帝。舜帝即位,命令大臣延,就在瞽叟所制作的琴瑟基础上增加八弦,制造了二十三弦琴瑟。舜帝就命令大臣质修改九招、六列、六英这些乐谱,以此来昭明天帝圣德。禹帝即位,为天下辛勤操劳,日夜不停。疏通大河,决开壅塞,凿开龙门,大力疏通洪水,把它导入黄河,疏通三江五湖,使水流入东海,以此来使百姓得利。于是又命令皋陶创作夏籥九成来宣扬他的功绩。
【原文】
殷汤即位,夏为无道,暴虐万民,侵削诸侯,不用轨度[1],天下患之。汤于是率六州以讨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宁。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见其善。周文王处岐,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2]。散宜生曰:"殷可伐也。"文王弗许。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於[3]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绳[4]文王之德。武王即位,以六师伐殷。六师未至,以锐兵克之于牧野。归,乃荐俘馘于京太室[5],乃命周公为作大武。成王立,殷民反[6],王命周公践伐之。商人服[7]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乃为"三象",以嘉其德。故乐之所由来者尚矣,非独为一世之所造也。
【注释】
[1]轨度:法度。
[2]三淫:指暴君纣王所做的三件残忍的事情,即"剖比干之心、断材士之股、刳孕妇之胎"。翼:辅助,拥戴。
[3]於:叹词,表示赞叹。
[4]绳:赞誉。
[5]乃荐俘馘于京太室:荐:献。俘馘:指被歼之敌。俘:俘虏。馘:从敌尸上割下来的左耳。京:国都。太室:太庙中室。
[6]反:叛。
[7]服:役使,驾驭。
【译文】
殷汤即位,夏桀无道,残暴虐待百姓,侵害掠夺诸侯,不按照法度行事,天下人都把他看成了祸患。汤于是率领六州诸侯来讨伐夏桀的罪行。成就功名之后,百姓安宁。汤就命令伊尹创作乐曲"大护"、歌曲"晨露",修习"九招"、"六列",以此来展现汤帝的美德。周文王身处岐山,诸侯离开罪行累累的殷商而拥戴文王。散宜生说:"殷商可以讨伐。"文王不许。周公旦就写诗说:"文王在上,美德昭显在天。周虽然是旧地,天命却是新的。"用这首诗来赞誉文王的美德。武王即位后,用六军讨伐殷商。六军没到,就用精锐的兵马在牧野打败了殷商的军队。回到京城,就把俘虏献给太庙,命周公创作乐曲"大武"。成王即位,殷商的遗民叛乱,成王命令周公去讨伐他们。殷商的人役使大象在东夷肆虐。周公就率领军队追逐他们,直至江南。于是创作了乐曲"三象",以此来赞美自己的功德。所以音乐的由来相当久远了,不是只属一个时代所创作得来。
卷六·季夏纪·季夏
【原文】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心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林钟。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凉风始至,蟋蟀居宇,鹰乃学习,腐草化为蚈[1]。天子居明堂右个,乘朱辂,驾赤骝,载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桷。是月也,令渔师伐蛟取鼍,升龟取鼋[2]。乃命虞人入材苇[3]。是月也,令四监大夫合百县之秩刍,以养牺牲。令民无不成出其力,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祀宗庙社稷之灵,为民祈福。是月也,命妇官染采,黼黻文章[4],必以法故,无或差忒,黄黑苍赤,莫不质良,勿敢伪诈,以给郊庙祭祀之服,以为旗章,以别贵贱等级之度。是月也,树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无或斩伐;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合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无举大事[5],以摇荡于气。无发令而干时,以妨神农之事。水潦盛昌[6],命神农将巡功,举大事则有天殃。是月也,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烧薤行水[7],利以杀草,如以热汤,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行之是令,是月甘雨三至,三旬二日。季夏行春令,则谷实解落,国多风咳,人乃迁徙;行秋令,则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灾;行冬令,则寒气不时,鹰隼早鸷,四鄙入保。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其虫倮,其音宫,律中黄钟之宫,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雷,祭先心,天子居太庙太室,乘大辂,驾黄骝,载黄旃,衣黄衣,服黄玉,食稷与牛,其器圜以揜[8]。
【注释】
[1]蚈:萤火虫。萤火虫生于草中,古人不知,以为是腐草所化。
[2]升:登。古人认为龟是神灵,所以说"升"。鼋:甲鱼,肉可食。
[3]虞人:掌管山林池泽的官,分为山虞、泽虞,山虞负责山林,泽虞负责池泽。这里的虞人当指泽虞。入:纳入,使……入。材苇:可用来编织器物的苇草。
[4]黼(fǔ):半黑半白的花纹。黻(fú):半黑半青的花纹。文:半青半红的花纹。章:半红半白的花纹。
[5]大事:指上述兴土功、合诸侯、起兵动众等事。
[6]潦:雨水大的样子。盛昌:这里也指水大。
[7]烧薤(xiè):指除草后晒干烧掉。行水:引雨水浇灌。
[8]圜:圆。揜:遮掩,这里指器口小而收敛。
【译文】
夏天第三个月,太阳运行在柳宿的位置,傍晚时分中星运行到心宿的位置,第二天早晨中星运行在奎的位置。这个月以丙丁日为主日,主这个月的天帝是炎帝,天神是祝融,动物则以凤鸟类为主,音以五音中的徵音为主,候气律管则应着六律中的林钟,以七为成数,味道以苦为主,气味则以焦为主。以灶神为祭祀对象,祭品以肺脏为上。凉风刚到,蟋蟀住在屋下,鹰开始学习飞翔,腐草化作萤火虫。天子住在南向明堂的右侧室,乘坐朱红色的车,要骑赤红色的马,车上要插红色蟠龙旗,穿红色的衣服,佩戴红色的玉饰,主食是菽与鸡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高大。这个月,天子命令管渔业的官员砍蛟取鼍,献龟取鼋。还命令管山林的官员收纳用来做器物的材料——芦苇。这个月,天子命令监管四郡的大夫聚集各县的刍草,用来喂养牲畜。命令百姓全都尽力做事,用来供给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用来祭祀宗庙社稷之灵,为百姓祈福。这个月,天子命令掌管女工的官员负责印染彩色,各种颜色、图案的搭配描画一定按照法规习惯,不要有一点差错,黄黑苍红没有不鲜艳良好,不许有一点欺诈,用来制作祖庙祭祀时所穿的礼服,用它们来做旌旗标志,以此来分定贵贱等级的差别。这个月,树木正长茂盛,于是命令掌管山林的官吏进山巡视林木,不许人们砍伐;不可以兴工动土,不可以聚合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不能进行大事,来动了土气。不要发布干扰农时的政令,来有碍农耕之事。雨水泛滥昌盛,要命令农官巡视水利工程,进行违背天时的大举措就会遭受天谴。这个月,土地湿润,天气潮热,常降暴雨,这时要在农地烧野草,灌雨水,以此利于杀死野草,这样做就像用热水浇灌土地,可以用烧掉的草料肥田,可以改良土质。施行这样的政令,这个月就会降下及时雨,一旬一降,除去晦朔,三旬中则有两天降雨。季夏施行春天的政令,那么谷物的种实就会脱落,国人多患风寒咳嗽,百姓就会搬家迁徙;施行秋天的政令,那么丘壑间出现洪水,庄稼不能成熟,多发妇女之病;施行冬天的政令,那么寒气就会不合时地降临,鹰隼过早地去捕杀飞鸟,四方的百姓也会因躲避敌寇逃入城堡。这季尽时是一年的中央,五行属土,这个月以戊己日为主日,主这个月的天帝是黄帝,天神是后土,动物则以麒麟类为主,音以五音中的宫音为主,候气律管则应着六律中的黄钟,以五为成数,味道以甘为主,气味则以香为主。以中雷为祭祀对象,祭品以心脏为上。天子住在中央明堂正室,乘坐木质大车,要骑黄色的马,车上要插黄色蟠龙旗,穿黄色的衣服,佩戴黄色的玉饰,主食是稷与牛肉。祭祀所用的器皿要宽大而口敛缩。
卷六·季夏纪·音律
【原文】
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南吕生姑洗,姑洗生应钟,应钟生蕤宾,蕤宾生大吕,大吕生夷则,夷则生夹钟,夹钟生无射,无射生仲吕[1]。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2]。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为上,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为下。大圣至理[3]之世,天地之气,合而生风。日至则月钟其风,以生十二律。仲冬日短至[4],则生黄钟。季冬生大吕。孟春生太簇。仲春生夹钟。季春生姑洗。孟夏生仲吕。仲夏日长至,则生蕤宾。季夏生林钟。孟秋生夷则。仲秋生南吕。季秋生无射。孟冬生应钟。天地之风气正,则十二律定矣。黄钟之月,土事无作,慎无发盖,以固天闭地,阳气且泄。大吕之月,数将几终,岁且更起,而农民,无有所使。太簇之月,阳气始生,草木繁动,令农发土,无或失时。夹钟之月,宽裕和平,行德去刑,无或作事[5],以害群生。姑洗之月,达道通路,沟渎修利,申之此令,嘉气趣[6]至。仲吕之月,无聚大众,巡劝农事,草木方长,无携民心[7]。蕤宾之月,阳气在上,安壮养侠,本朝[8]不静,草木早槁。林钟之月,草木盛满,阴将始刑[9],无发大事,以将阳气。夷则之月,修法饬刑,选士厉兵[10],诘诛不义,以怀远方。南吕之月,蛰虫入穴,趣农收聚,无敢懈怠,以多为务。无射之月,疾断有罪,当法勿赦,无留狱讼,以亟以故。应钟之月,阴阳不通,闭而为冬,修别丧纪,审民所终。
【注释】
[1]黄钟生林钟……无射出仲吕:这段讲音律相生的结果。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仲吕为古代音乐的十二调,即十二律。
[2]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这两句讲音律相生的方法。把作为基准的音律度数分为三等分,再增其一分,结果在三分之二的已知音律数上产生新的音律,这叫"上生";减去其一分,结果在三分之四的已知音律数上产生新的音律,这叫"下生"。林钟管长三分增其一,得八寸,这就是太簇律的律管长度。这是"上生"。
[3]至理:等于说"至治",最完美的政治局面。
[4]日短至:指冬至。冬至那天白天最短。下文"日长至"指夏至。
[5]事:指军事及土木之事。
[6]趣:急速。
[7]无携民心:不要使人民对农事三心二意。携:离。
[8]本:指君子自身。朝:指朝廷百官。
[9]始刑:始杀。言秋将至,阴气即将开始刑杀万物。
[10]厉兵:磨砺兵器。
【译文】
黄钟律生出林钟律,林钟律生出太簇律,太簇律生出南吕律,南吕律生出姑洗律,姑洗律生出应钟律,应钟律生出蕤宾律,蕤宾律生出大吕律,大吕律生出夷则律,夷则律生出夹钟律,夹钟律生出无射律,无射律生出仲吕律。三分音律,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分,由此上生出新律。三分音律,在这个基础上减去一分,由此上生出新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等乐律是由上生而得,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等乐律是由下生而得。最圣明尚理的世代,天地的灵气会合而产生了风。太阳运行到一定点位,月亮就会聚集那个地方的风,由此产生十二乐律。冬至日到了,就会产生黄钟。季冬日产生大吕。孟春日产生太簇。仲春日产生夹钟。季春日产生姑洗。孟夏日产生仲吕。夏至日到的话,就会产生蕤宾。季夏日产生林钟。孟秋日产生夷则。仲秋日产生南吕。季秋日产生无射。孟冬日产生应钟。天地之间会合的风与灵气纯正,那么就能确定十二律了。黄钟律生的这个月份,动土之事不要做,慎去揭开藏好的东西的盖子,以便封固天地,否则,阳气将要泄露出去。大吕律生的这个月份,旧年将尽,新年伊始,要使农民专心休息,不要有其他劳役。太簇律生的这个月份,阳气开始升动,草木萌发,要命令农民动土耕种,不要错过农时。夹钟律生的这个月份,应懂得宽容和平,施行仁德,减轻刑罚,不可以劳师动众,以损害众生灵。姑洗律生的这个月份,要使道路通达,疏浚沟渠兴修水利,申明这政令,美好的气象就会很快到来。仲吕律生的这个月份,不要聚集民众,应该巡查劝勉勤作农事,草木刚在生长,不要扰乱民心。蕤宾律生的这个月份,阳气在上升,适宜安养丁壮健男,朝廷如果不安稳,草木会过早枯死。林钟律生的这个月份,草木丰盛,阴气开始滋长刑杀万物,不要举行大事,以此来养蓄阳气。夷则律生的这个月份,修明法律,整饬刑罚,选拔士兵,磨砺兵器,声讨诛杀不义之人,凭此安抚远方边民。南吕律生的这个月份,蛰虫钻入洞穴,要催促农民收割庄稼囤积粮食,不敢懈怠,务求要多收多藏。无射律生的这个月份,要迅速判办有罪之人,应当法办的不要赦免,不要积压诉讼案件,处理从速,要合乎沿用的法典。应钟律生的这个月份,阴阳之气不通畅,天地闭塞并进入冬季,要整修丧事的贵贱等级规格,审慎处理百姓办丧的事宜。
卷六·季夏纪·音初
【原文】
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山[1]。天大风,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2],或曰:"后来,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胜也[3],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檫[4],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周昭王亲将征荆。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抎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秦缪公取风焉,实始作为秦音。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5]。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乎内。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贤不肖、君子小人皆形于乐,不可隐匿。故曰:乐之为观也,深矣[6]。土弊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世浊则礼烦而乐淫。郑卫之声、桑间之音[7],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流辟、越、慆滥[8]之音出,则滔荡之气、邪慢之心感矣;感则百奸众辟从此产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乐;和乐以成顺。乐和而民乡方矣。
【注释】
[1]夏后氏孔甲:夏君,禹的第十四代孙,桀的曾祖。孔甲:名。田:打猎。
[2]乳:生子。[3]不胜也:意思是享受不了这个福分。不胜:经受不住。
[4]幕:帐幕。坼:裂,使动用法。檫:屋椽。
[5]谥隘:象声词,像燕子鸣叫之声。
[6]乐之为观也,深矣:音乐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是很深刻的。
[7]郑卫之声:即郑卫之音。桑间之音:桑间在濮水之上。传说殷纣亡国,殷纣的乐官延在桑间投濮水自杀,后春秋时晋国乐官涓经过此地,听到水面上飘扬着音乐声,便记载下来,这就是桑间之音。后人用它来代表亡国之音、靡靡之音。
[8]流辟:淫邪放纵。越:声音飞荡。慆滥:放荡过分。
【译文】
夏君孔甲在东阳黄山打猎。天刮起大风,天色昏暗。孔甲迷失了方向,走进一家老百姓的屋子。这家人家正在生孩子。有人说:"君主到来,这是好日子啊,这个孩子一定大吉大利。"有人说:"怕享受不了这个福分啊,这个孩子一定会遭受灾难。"夏君就把这个孩子带了回去,说:"让他做我的儿子,谁敢害他?"孩子长大成人了,一次帐幕掀动,屋椽裂开,斧子掉下来砍断了他的脚,于是只好做守门之官。孔甲叹息道:"哎!发生了这种灾难,是命中注定吧!"于是创作出"破斧"之歌。这是最早的东方音乐。禹巡视治水之事,途中娶涂山氏之女。禹还没有来得及与她举行仪式就到南方巡视去了,涂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涂山南面迎候禹,她自己于是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这是最早的南方音乐。周公和召公时曾在那里采风,后人就把它叫做"周南"、"召南"。周昭王亲自率领军队征伐荆国。辛余靡身高力大,做昭王的车右。军队返回,渡汉水,这时桥坏了,昭公和蔡公坠落在汉水中。辛余靡把昭王救到北岸,又返回救了蔡公。周公于是封他在西方为诸侯,做一方诸侯之长。当初殷整甲迁徙到西河居住,但还思念故土,于是最早创作了西方音乐。辛余靡封侯后住在西翟之山,继承了这一音乐。秦穆公时曾在那里采风,开始把它作为秦国的音乐。有娀氏有两位美貌的女子,给她们造起了九层高台,饮食一定用鼓乐陪伴。天帝让燕子去看看她们。燕子去了,发出"谥隘"的叫声。那两位女子很喜爱燕子,争着扑住它,用玉筐罩住。过了一会儿,揭开筐看它,燕子留下两个蛋,向北飞去,不再回来。那两位女子作了一首歌,歌中唱到:"燕子燕子展翅飞。"这是最早的北方音乐。大凡音乐,是从人的内心产生出来的。心中有所感受,就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音乐表现于外而化育于内。因此,听到某一地区的音乐就可以了解它的风俗,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志趣,观察它的志趣就可以知道它的德行。兴盛与衰亡、贤明与不肖、君子与小人都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不可隐藏。所以说:音乐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它所反映的是相当深刻的了。土质恶劣,草木就不能生长;水流浑浊,鱼鳖就不能长大;社会黑暗,礼仪就会烦乱,音乐就会淫邪。郑卫之声、桑间之音,这是淫乱的国家所喜好的,是道德衰败的君主所高兴的。只要淫邪、轻佻、放纵的音乐产生出来,放荡无羁的风气、邪恶轻慢的思想感情就要熏染人了。人们受到这种熏染,各种各样的邪恶就由此产生了。所以,君子以道为根本,进行品德修养,端正品德而后创作音乐,音乐和谐而后通达理义。音乐和谐了,人民就向往道义了。
卷六·季夏纪·制乐
【原文】
欲观至乐,必于至治。其治厚者其乐治厚,其治薄者其乐治薄,乱世则慢以乐矣。今窒闭户牖[2],动天地,一室也。故成汤之时,有谷生于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3]请卜其故。汤退卜者曰:"吾闻祥者福之先者也,见祥而为不善则福不至;妖者祸之先者也,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于是早朝晏[4]退,问疾吊丧,务镇抚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注释】
[1]制乐:制,作。乐:悦乐的乐。这就是指制作悦乐之道。
[2]户牖:门窗户。
[3]吏:就是史,古代掌管卜筮的人。
[4]晏(yàn):迟。
【译文】
想看至和的悦乐,一定得在治理得最好的时代。国家治理得最好的,它的君主就十分乐意治理它,国家治理得稍微差一些,它的君主对悦乐的治理也差一些,乱世之君主则对国家毫无节制只顾自得其乐了。乐于治理天下的,虽然关门闭户,不出这间屋子,他的作为也会感天动地。所以成汤的时候,在庭中长出一谷,黄昏生出,等到早上就高高地拱起了。史官请求占卜弄清其缘故,汤叫占卜人退下,说:"我听说吉祥的东西是福气的先导,看见吉祥的征兆后还不做好事,那福气就不来了;妖祥是祸患的征兆,看见妖祥后就做好事,那祸殃就不会落到头上。"于是成汤早上朝,晚退朝,关心群臣的疾苦,努力镇定安抚百姓,三天后,庭中之谷就自己消亡了。所以说,祸福相关联,祸中有福的机会,福中有祸的因素,圣人独特的见识,一般人哪里会知道他有没有终极呢。
【原文】
周文王立国八年,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百吏皆请曰:"臣闻地之动,为人主也。今王寝疾五日而地动,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请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对曰:"兴事动众,以增国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见妖也,以罚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罚我也。今故兴事动众以增国城,是重吾罪也。不可。"对曰:"行重善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昌[1]也请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于是谨其礼秩皮革,以交诸侯;饬其辞令,币帛,以礼豪士;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无几何[2],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已动之后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国五十一年而终。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
【注释】
[1]昌:指周文王姬昌自己,是自称。
[2]几何:时间。
【译文】
周文王即位八年,那年的六月,文王卧病五天发生了地震。而震动的四周的范围没超出周朝的国土。百官请示说:"我们听说,地震是因为君王您。您病卧五天,地就震,而四周不超过周朝国界,臣子们都害怕,都请求将地震迁移出去。"文王说:"怎么迁移呢?"臣子回答说:"大量动员百姓,来增强国家的城墙,大概可以将地震迁移出去吧。"文王说:"不行。天之所以要将下妖祥,是要惩治有罪的人。我必定是有罪,所以天用地震来惩罚我。如果再明知故犯兴师动众增修城墙,是使我罪上加罪。不可以这样。"官史又说:"做大好事可以将地震移去吧?"文王说:"我请求用做大好事来迁移它,大概可以免灾了吧。"于是周文王谨慎地用礼物和皮革来结交诸侯,改正自己的言辞,增加钱物用来礼让豪士,颁布群臣的爵列等级及田畴。没有很久,文王的疾病就痊愈了。周文王在位的第八年发生了地震,地震之后四十三年,文王立国五十一年后去世。这就是文王止天灾祛妖邪的方法。
【原文】
宋景公之日寸,荧惑在心[1],公惧,召子韦而问焉,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者,天罚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祸当于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与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君乎?宁独死。"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害则民饥,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尽已,子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载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荧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赏。荧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一徙当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岁矣。臣请伏于陛下以伺候之。荧惑不徙,臣请死。"公曰:"可。"是夕荧惑果徙三舍。
【注释】
[1]荧惑:指火星。心:心宿,天上的十二星宿之一。
【译文】
宋景公的时候,火星在心宿,景公害怕,召子韦问此事,说:"火星在心宿,怎么回事?"子韦说:"火星是妖星,说明有天罚。心宿是宋国的分野,这祸殃就应在君王您身上。虽然这样,也可以将它迁移到宰相身上。"景公说:"宰相是帮助我治理国家的,迁祸于他,不吉祥。"子韦说:"可迁祸于百姓。"景公说:"百姓死了,我又做谁的君王呢?宁可我一人死去。"子韦说:"可迁祸于年成。"景公说:"年成不好,百姓就吃不饱,吃不饱就必定死亡,做君王的以杀害他的百姓来使自己生存,谁还拿我做君王呢?这是我的命本该尽绝了。您别再说了!"子韦转身奔几步,再面向北拜两次,说:"臣向您道贺!天的位置很高,却能听到低处的话,您有这最高道德的三句话,天必定给您三次赏赐,今晚火星将从心宿离去三舍([9]0里),您将延长寿数二十一年。"景公说:"您怎么知道?"子韦回答说:"有三句善言,就一定有三次赏赐。火星要移走三舍。一舍历七个星宿,历一个星宿就是一年,火星历三舍共历二十一宿,所以您会延长寿数二十一年。我请求跪伏在您面前等待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火星不离去,我就请求被处死。"景公说:"好吧。"这天晚上火星果然移动了三舍。
卷六·季夏纪·明理
【原文】
五帝三王之于乐尽之矣。乱国之主未尝知乐者,是常主也。夫有天赏得为主,而未尝得主之实,此之谓大悲。是正坐于夕室也,其所谓正乃不正矣。凡生,非一气之化也;长,非一物之任也;成,非一形之功也。故众正之所积,其福无不及也;众邪之所积,其祸无不逮也。其风雨则不适,其甘雨则不降,其霜雪则不时,寒暑则不当,阴阳失次,四时易节,人民淫烁不固[1],禽兽胎消不殖,草木庳小不滋[2],五谷萎败不成。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故至乱之化[3]:君臣相贼,长少相杀,父子相忍,弟兄相诬,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之纪,心若禽兽,长邪苟利,不知义理。其云状有若犬、若马、若白鹄、若众车;有其状若人,苍衣赤首,不动,其名曰"天衡";有其状若悬旍而赤,其名曰"云旖";有其状若众马以斗,其名曰"滑马";有其状若众植华[4]以长,黄上白下,其名曰"蚩尤之旗"。其日有斗蚀[5],有倍僪,有晕珥,有不光,有不及景[6],有众日并出,有昼盲,有霄见。其月有薄蚀,有晖珥,有偏盲,有四月并出,有二月并见,有小月承大月,有大月承小月,有月蚀星,有出而无光。其星有荧惑,有彗星,有天桔,有天搀,有天竹,有天英,有天干,有贼星,有斗星,有宾星。其气有上不属天,下不属地,有丰上杀下[7],有若水之波,有若山之楫;春则黄,夏则黑,秋则苍,冬则赤[8]。其妖孽有生如带,有鬼投其陴,有菟生,雉亦生鴳,有螟集其国,其音匈匈,国有游蛇西东,马牛乃言,犬彘乃连,有狼入于国,有人白天降,市有舞鸱[9],国有行飞,马有生角,雄鸡五足,有豕生而弥,鸡卵多毈,有社迁处,有豕生狗。国有此物,其主不知惊惶亟革,上帝降祸,凶灾必亟。其残亡死丧,殄绝无类,流散循饥无日矣。此皆乱国之所生也,不能胜数,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故子华子曰:"夫乱世之民,长短颉吾午百疾,民多疾疠,道多褓襁,盲、秃、伛、尪,万怪皆生。"故乱世之主,乌闻至乐?不闻至乐,其乐不乐[10]。
【注释】
[1]人民淫烁不固:男女淫乱不能生育。烁:销铄,这里指胎气消散。
[2]庳:矮,短。滋:长。
[3]化:习俗,风气。
[4]植华:当作"植藿"。植藿:属菌类,菌上有盖,下有曲柄,与旗相似,比作蚩尤之旗。
[5]斗蚀:指日蚀。古人认为日蚀现象是两日共斗而相食造成的。
[6]景:日影,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影"。按:不光、不及影都是由于空中有浓厚尘雾所致。
[7]杀:少,小。
[8]春则黄,夏则黑,秋则苍,冬则赤:气不和,发生异常。按照古人五行说,春气宜黄,夏气宜黑,季夏宜黄,秋气宜苍,冬气宜赤。
[9]鸱:鸱鸮,猫头鹰一类的鸟。
[10]乐不乐:前一个"乐",指音乐;后一个"乐",指快乐。
【译文】
五帝三王在音乐方面已经达到尽善尽美了。政治混乱的国家的君主从来不曾懂得音乐,这是由于他们是凡庸的君主的缘故。获得上天的赏赐,得以成为君主,然而徒有君主之名,却无君主之实,这是最可悲的。这就如同在方位不正的屋子里摆正座位一样,这所谓的正,才是不正。万物的诞生,不是阴、阳二气之中一种气能够化育的;万物的生长,不是哪一种物能够承担的;万物的形成,不是哪一种东西的功劳。所以,大量正气积聚的地方,福没有不降临的;大量邪气积聚的地方,祸没有不发生的。邪恶积聚之处,那里的风雨不适时,及时雨不降,霜雪不合时令,寒暑失当,阴阳失去常规,四季次序颠倒,人民淫乱不能生育,禽兽胚胎消释不能繁殖,草木矮小不能生长,五谷枯萎不能结实。以此为素材制作音乐,会怎么样呢?所以,极端混乱的社会,它的风气是:君臣互相残害,长少互相杀戮,父子残忍相待,兄弟互相欺骗,挚友互相背叛,夫妻互相冒犯。人们天天互相残害,丧失人伦,心像禽兽一样,长于邪恶,苟且求利,不懂理义。它的云气形状有的像狗、像马、像白天鹅,像各种各样的车辆:有的像人,青色的衣服,红色的头,一动不动,它的名字叫"天衡";有的像悬空的旌旗,颜色是红的,它的名字叫"云旌";有的像许多匹马在争斗,它的名字叫"滑马";有的像许多植藿而稍长,颜色上黄下白,它的名字叫"蚩尤之旗"。它的太阳有时发生日蚀,有时有倍僪、晕珥之类的光气,有时发不出光,有时有光却不产生阴影,有时许多个太阳一齐在空中出现,有时白天昏暗,有时太阳在夜里出现。它的月亮有时发生月蚀,有时有晖珥之类的光气,有时一侧昏暗,有时四个月亮一起出现,有时两个月亮一起出现,有时一起出现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一上一下,或者小月托着大月,或者大月捧着小月,有时月亮遮住星星,有时月出而无光。它的妖星有荧惑,有彗星,有天桔,有天搀,有天竹,有天英,有天干,有贼星,有斗星,有宾星。它的雾气有的上不连天,下不连地,有的上大下小,有的像水的波浪,有的像山的林木。春天是黄色,夏天是黑色,秋天是苍色,冬天是红色。它的妖孽有生得像带子的,有鬼跳进城上的女墙,有兔子生出野鸡,野鸡又生出鹦雀,有螟虫聚集在国都,有发出匈匈的声音使人惊惧,国都内有游蛇忽西忽东四处乱窜,马牛竟开口说话,狗猪竟互相交配,有狼闯入国都,有妖人从天而降,市场上有飞舞的鸱鸮,国都内有横行的怪兽,有马生角,雄鸡长出五只脚,有猪生下来蹄不生甲,鸡卵多孵化不出,有祭祀土神的场所自己移了地方,有猪生狗。国家中有了以上这些怪异之物,君主不知惊惶,不知迅速改革,那么上帝降下灾祸,凶灾必定到极点。其国家灭亡,君主死丧,无一幸免,人民流离失散,大遭饥荒的日子没几天了。这些都是混乱的国家发生的怪异现象,多得数也数不清,即使用尽楚、越生长的竹子也仍然写不完。所以,子华子说:"乱世的百姓,没有节度,是非错乱,百病俱生。人民多疾病,道路上多弃婴,瞎眼、秃头、驼背、鸡胸,各种各样的怪异都产生了。"因此,乱世的君主怎么能听到最和谐、完美的音乐?听不到最和谐、完美的音乐,它的音乐不会快乐。
【评析】
夏季是万物成长的季节。与此时相适应,为君者应该宽仁持政,所施政令要迎合孟夏节气。《夏纪》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夏纪》四篇讲教和学的道理,《仲夏纪》和《季夏纪》各四篇都讲音乐方面的道理,大约以为夏天是万物成长时期,要教、要学、要启发(乐主发),所以多讲教、学和音乐的道理。
卷七·孟秋纪·孟秋
【原文】
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毕中。其日庚辛[1],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2],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始用行戮。天子居总章左个[3],乘戎路[4],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天子乃斋。立秋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秋于西郊。还,乃赏军率武人于朝。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诘诛暴慢,以明好恶,巡彼远方。是月也,命有司修法制,缮囹圄[5],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务搏执;命理瞻伤察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正平,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赢。是月也,农乃升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命百官始收敛,完堤防,谨壅塞,以备水潦[6];修宫室,墙垣[7],补城郭。是月也,无以封侯、立大官,无割土地、行重币、出大使。行之是令,而凉风至三旬。孟秋行冬令,则阴气大胜,介虫败谷,戎兵乃来[8];行春令,则其国乃旱,阳气复还,五谷不实;行夏令,则多火灾,寒热不节,民多疟疾。
【注释】
[1]其:指孟秋。庚辛:五行说认为秋季属金,庚辛也属金,所以说"其日庚辛"。
[2]九:阴阳说认为,金生数为四,成数为九,这里指金的成数。
[3]总章左个:西向明堂的左侧室。
[4]戎路:兵车,饰有白色。路:车。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辂"。
[5]缮:修缮。囹圄:监狱。
[6]潦:大水。仲秋月附于毕宿,将有大雨,所以事先做好准备。
[7]:培。墙垣:指院墙。
[8]戎兵:军队,这里指敌军。五行说认为孟秋属阴,又行冬阴之令,所以阴气重盛,介虫侵害五谷,敌军来侵犯。下文的春夏之说皆属五行说的看法,春属阳,夏属火。
【译文】
孟秋七月,太阳的位置在翼宿。初昏时刻,斗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毕宿出现在南方中天。孟秋于天干属庚辛,它的主宰之帝是少皞,佐帝之神是蓐收,应时的动物是老虎之类的毛族,相配的声音是商音,音律与夷则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气味是腥气,要举行的祭祀是门祭,祭祀时祭品以肝脏为尊。这个月,凉风来到了,白露降落了,寒蝉鸣叫了,鹰于是把捕杀的飞鸟四面摆开,像祭祀时陈列祭品一样。这开始使用刑罚和杀。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左侧室,乘坐白兵车,车前驾着白色的马,车上插着白色的绘有龙纹的旗帜;穿着白色的衣服,佩戴着白色的饰玉。吃的食物是麻子和狗,用的器物锐利而深邃。这个月有立秋的节气,在立秋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禀告说:"某日立秋,大德在于金。"于是天子斋戒,准备迎秋。立秋那天,天子亲自率领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西郊去迎接秋的降临。迎秋归来,于是在朝廷赏赐将军和勇武之士。天子命令将帅挑选兵士,磨砺武器,精选并训练杰出的人才,专一委任有功的将士,去征讨不义之人,追究诛伐凶恶怠慢的人,以表明爱憎,使天下人都来归顺。这个月,命令主管官吏加强禁令,修缮牢狱,准备刑具,禁止奸邪之事,警戒有罪邪恶之人,务必捉拿拘捕他们。命令负责诉讼的官吏探视察看身体有创伤毁折的囚犯。判决诉讼,必须公正,杀戮有罪,从严断刑。这个月,天地开始有肃杀之气,不可以盛气骄盈。这个月,农民开始进献五谷。天子尝食新收获的谷物,首先奉献给祖庙。这个月,命令百官要百姓收敛谷物,修缮堤坝,仔细检查水道有无堵塞,以防备水大为害,还要修葺官室,培高墙垣,修补城郭。这个月,不要分封诸侯,不要设置高官,不要赐人土地,不要馈送金帛之类的重礼,不要派出负有特殊使命的使节。实行这些政令,凉风就会到来,三旬每旬来一次。孟秋施行应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么,阴气就过于浓盛,有甲壳的动物就会毁害谷物,敌军就会来侵扰。如果实行应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出现干旱,阳气就会重新回来,五谷就不能结实。如果施行应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么,火灾就会频频发生,寒气就会失去节度,百姓中就会流行疟疾。
卷七·孟秋纪·荡兵
【原文】
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1]。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2]矣,共工氏固次作难矣[3],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废,胜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4];国无刑罚,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5];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且兵之所自来者远矣,未尝少选不用。贵贱、长少、贤者不肖相与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6]: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侈斗[7],兵也;三军攻战,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争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说虽强,谈虽辨,文学虽博,犹不见听。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说也,若孝子之见慈亲也,若饥者之见美食也;民之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于深谿也,若积大水而失其壅堤也。中主犹若[8]不能有其民,而况于暴君乎?
【注释】
[1]偃:止息。
[2]黄、炎:指黄帝、炎帝。炎帝:传说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称王,故称炎帝,号神农氏。故:已经。用水火:传说炎帝与黄帝争战,炎帝燃起大火,黄帝用水灭之。
[3]共工氏:传说中古代部族首领,与颛顼争为帝,失败被杀。固:已经。次:通"恣",恣意。作难:发难。
[4]竖子:童仆。婴儿:儿童。见:出现。
[5]悖:惑,荒谬。
[6]兵:战争。这里是一个含义很广的概念,既指争斗之心,又指争斗行为,也指狭义的战争。[7]侈斗:这里是群斗的意思。侈:恣意放纵。
[8]中主:一般的君主。犹若:犹然,尚且。
【译文】
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的战争。战争的由来相当久远了,它是和人类一起产生的。大凡战争,靠的是威势,而威势是力量的体现。具有威势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从天那里禀承下来的,不是人力所能造成的。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变,机巧的人不能使它移易。战争的由来相当远久了。黄帝、炎帝已经用水火战争了,共工氏已经恣意发难了,五帝之间已经互相争斗了。他们一个接替一个地兴起、灭亡,胜利者治理天下。人们说"蚩尤开始制造了兵器",其实,兵器并非蚩尤创造的,他只不过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锋利罢了。在蚩尤之前,人类已经砍削林木作为武器进行战争了,胜利者做首领,只有首领还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天子。天子的设置是在有君主的基础上产生的,君主的设置是在有首领的基础上产生的,首领的设置是在有争斗的基础上产生的。争斗的由来相当远久了,不可禁止,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贤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家中如果没有责打,童仆、小儿犯过错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国中如果没有刑罚,百姓互相侵夺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天下如果没有征伐,诸侯互相侵犯的事就会立刻出现。所以,家中责打不可废止,国中刑罚不可废止,天下征伐不可废止,只不过在使用上有的高明、有的笨拙罢了。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如果因为发生了吃饭噎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食物,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船只,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进行战争而亡国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战争,这同样是荒谬的。战争是不可废止的。战争就像水和火一样,善于利用它就会造福于人,不善于利用它就会造成灾祸;还像用药给人治病一样,用良药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药就能把人杀死。正义的战争正是治理天下的一服良药啊!再说,战争的由来相当远久了,没有一刻不用。人们无论贵贱、长少、贤与不肖,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只是在使用上有大有小罢了。考察战争的细微之处:争斗之意隐藏在心中,尚未表露出来,这就是战争;怒目相视是战争;面有怒色是战争;言辞傲慢是战争;推拉相搏是战争;踢踹相斗是战争;聚众殴斗是战争;三军攻战是战争。以上这八种情况都是战争,只不过是规模有小大之差罢了。如今世上极力鼓吹废止战争的人,他们终身用兵,却不知道自己言行相背,因此,他们的游说虽然有力,言谈虽然雄辩,引用文献典籍虽然广博,仍然不被人听取采用。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如果战争确实相符正义,用以诛杀暴君,拯救苦难的人民,那么人民对它的喜悦,就像孝子见到了慈爱的父母,像饥饿的人见到了甘美的食物;人民呼喊着奔向它,像强弩射向深谷,像蓄积的大水冲垮堤坝。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君主尚且不能保有他的人民,更何况暴君呢?
卷七·孟秋纪·振乱
【原文】
当今之世,浊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绝,贤者废伏[2],世主恣行,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诉。世有贤主秀士,宜察此论也,则其兵为义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且辱者也而荣,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则中人将逃其君、去其亲,又况于不肖者乎?故义兵至,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亲不能禁其子矣。凡为天下之民长[3]也,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今之世,学者[4]多非乎攻伐。非攻伐而取救守,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天下之长民[5],其利害在察此论也。攻伐之与救守一实[6]也,而取舍人异,以辩说去之,终无所定论。固不知,悖也;知而欺心,诬也。诬悖之士,虽辩无用矣。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是利之而反害之也,安之而反危之也。为天下之长患,致黔首之大害者,若[7]说为深。夫以利天下之民为心者,不可以不熟察此论也。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而遂[8]桀纣之过也。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为其罚也;所以蕲[9]有道行有义者,为其赏也。今无道不义存,存者赏之也;而有道行义穷,穷者罚之也。赏不善而罚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难乎?故乱天下害黔首者,若论为大。
【注释】
[1]振乱:救世之乱。本篇主旨在论说仁义的军队诛伐无道是救世乱的举动。主张攻伐者是圣主、义兵。这是兵家的论说。
[2]天子既绝:天子指周天子,当时秦未统一六国,周天子名存实亡。废:指弃而不用。伏:指隐居不出。
[3]民长:国君。
[4]学者:墨家学派。主张"非攻"、"救守"(防御)。
[5]长民:为人民做君主。长:掌。
[6]一实:实质一样。
[7]若:此。
[8]遂:顺。助长之意。
[9]蕲(qí):通"祈",求。
【译文】
当今世界十分混乱,百姓的困苦不可以再增加了。周天子名存实亡,贤能的人都隐居起来,不被重用,各国国君恣意任行,与百姓相隔离,百姓没有地方诉苦。世界上有贤能的君主和杰出的人士,应该观察到这种情况,那么他们举兵就是大义的做法。因举兵抗争,那么天下的百姓,将死去的人也会复活,将受辱的人也会荣耀,将受苦的人也会安逸了。当今君主恣意任行,那么一般的人将逃离这样的君主,离开他的亲人,又何况庸俗的人呢?所以义兵到来,那当今的昏君就不能再拥有他的百姓,作为父亲的再也不能囚禁儿子了。凡是当国君的人,考虑问题没有比增长有道而消除无道、奖赏有义而惩罚不义更重要的了。当今世上墨家多反对攻伐战争,反对战争而赞成防守。赞成防守,就是不能通向助长有道而消除无道、奖赏有义而惩罚无义的道路。天下的君主,是获利还是受害就要看这个道理。战争和防守实质是一样的,只是选择它的人不同。用辩论的方法去判断它,始终是没有结果的。自己根本不清楚的,是糊涂;明明知道但欺骗自己的,是违背自己的心意。糊涂虫和骗子虽然巧辩但没有用。反对他所选择的而选择他所反对的,结果是想对人们有利却反而对人们有害,是想使人们安逸却使他们危殆。造成天下的大灾害,使百姓受害严重的,以这种论说为最。所以要想对天下的百姓有利的人,不能不仔细考究这种论说。战争这种事,没有不对无道发起进攻和不惩罚不义之事的。攻打无道并惩罚不义,那么自己的好处没有比这更大,百姓的利处没有比这更多的了。禁止这样的做法,是消除有道并攻打有义之师,这是结束汤王、武王事业的做法,而助长了桀纣的过错。凡是人们讨厌无道、不义,是因为怕受罚;祈求有道、有义的原因是想受到奖赏。如今无道、不义的人还存在,他们的安然存在不啻是一种奖赏,而有道、行义的人反而走上穷途末路,无路可走实在是一种惩罚啊。奖赏坏人,惩罚好人,却想把人民管理好,不是很难吗?所以使天下混乱,使百姓受害,这种反对攻伐的论说的害处最大。
卷七·孟秋纪·禁塞
【原文】
夫救守之心,未有不守无道而救不义也。守无道而救不义,则祸莫大焉,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凡救守者,太上以说,其次以兵。以说则承从多群,日夜思之,事心任精,起则诵之,卧则梦之,自今单唇干肺[2],费神伤魂,上称三皇、五帝之业以愉其意,下称五伯、名士之谋以信其事[3],早朝晏罢,以告制兵者,行说语众,以明其道。道毕说单而不行[4],则必反之兵矣。反之于兵,则必斗争,之情,必且杀人,是杀无罪之民以兴无道与不义者也。无道不义者存,是长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虽欲幸而胜,祸且始长。先王之法曰"为善者赏,为不善者罚",古之道也,不可易。今不别其义与不义,而疾取救守,不义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义兵为可。兵苟义,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义,攻伐不可,救守不可。使夏桀、殷纣无道至于此者,幸也;使吴王夫差、智伯瑶侵夺至于此者,幸也;使晋厉、陈灵、宋康不善至于此者,幸也。若令桀、纣知必国亡身死,殄无后类,吾未知其厉为无道之至于此也;吴王夫差、智伯瑶知必国为丘墟,身为刑戮,吾未知其为不善无道侵夺之至于此也;晋厉知必死于匠丽氏,陈灵知必死于夏征舒,宋康知必死于温,吾未知其为不善之至于此也。此七君者,大为无道不义,所残杀无罪之民者,不可为万数。壮佼、老幼、胎之死者,大实平原;广堙深溪大谷,赴巨水,积芦灰;填沟恤险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冻饿饥寒之患,以至于今之世。为之愈甚,故暴骸骨无量数,为"京丘"若山陵。世有兴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察此其所自生,生于有道者之废,而无道者之恣行。夫无道者之恣行,幸矣。故世之患,不在救守,而在于不肖者之幸也。救守之说出,则不肖者益幸也,贤者益疑矣。故大乱天下者,在于不论其义而疾取救守。
【注释】
[1]禁塞:这一篇是兵家之言。它驳斥救守之说,认为主张救守就是阻碍了义兵吊民伐罪,助纣为虐。禁塞:就是禁止阻塞的意思。
[2]单唇干肺:古人形容说话非常多。
[3]以信其事:来申明所说救守的事。信:通"申"。
[4]毕、单:都是"尽"的意思。
【译文】
那救守之心,没有不是保卫了无道之人而救护了不义之人的。保卫无道之人、救助不义之人,那祸害没有比这更大的了,给天下带来的害处没有比这更深重的了。凡主张救守的,首先主张以言辩劝阻攻伐之人,其次就是以兵力作后盾。游说别人非攻,就得先聚集力量作后盾,日思夜想,用尽心力精神,起床就说这件事,躺下就梦见这件事,从此就唇干舌燥、费神伤精地游说,往上说就称颂三皇、五帝的事业来使人欢愉,往下说就称说五霸、名士的谋略来说明这事儿。早上离开,苦苦告诫主张攻打的人,说尽了话来说明非攻的道理。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劝说都没有用,就只好用武力威胁敌方了。反过来,用兵力就一定会斗争,斗争的实质就一定是杀人。这是杀无罪的人民而让那些无道之人和不义之人兴旺。无道之人的存在,就是助长了天下的坏人,而天下的好事受到了抑制。虽想侥幸得胜,祸患却开始滋长了。先王的法令说"做好事的人得到奖赏,做坏事的人要受到惩罚",这是从古至今的道理,不可更易。如今不分辨正义还是非正义,就极力主张救守,这不义就严重了,为害天下百姓的事没有比这更严重了。所以只主张攻伐不可以,非难攻伐也不可以,主张救守不可以,非难救守也不可以。要取,只有仁义之师可取。军队如果是仁义之师,那么攻伐也可以,救助自卫也可以。军队如果不是仁义之师,那么攻伐也不可以,救助自卫也不可以。如果早有义军,那么桀纣也不至于暴虐无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吴王夫差、智伯瑶也不至于侥幸侵夺到这个地步;晋厉公、陈灵公、宋康王也不至于侥幸不善到这地步。假如让桀、纣知道一定会国亡身死、绝后无人,我不知他做无道之事是否能到这个地步。假如吴王夫差、智伯瑶知道一定会让国家成为丘墟,自己被杀害,我不知他做坏事侵夺无厌会不会到这个地步。晋厉公如果知道必定会死于匠丽氏之家,陈灵公若知道必定死于夏征舒,宋康王如果知道必定死于温,我不知道他们做坏事会不会到这个地步。这七个人大干无道不义之事,所残杀的无罪之人不可以万计。被杀害的、强壮矫健的、老的少的、才出生的人,充塞了平原、塞满了深溪大谷、阻塞了巨水,积尸填塞了沟渠,又让百姓奔赴险阻,抵挡刀剑,加上冻饿饥寒的祸患,以至于到了今天。混乱之君就这样干得愈加厉害,所以暴露的尸骨数不胜数,将死尸用土堆筑起来做成"京丘",像山陵一样高大。世上的中兴之主与仁义之士,深深顾念这种情况,既痛心又悲哀。考察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由于有道之人被废弃,而无道之人恣意妄行。无道之人妄行,他们很幸运。所以世上的祸患,不在主张救守,而在于不肖者有这种无义兵攻伐的幸运。救守的论说一出,那不肖之人就更加幸运了,贤者就更加疑惑了。所以大乱天下的,就在于不区别攻伐与救守的正义与否而盲目地极力主张救守自卫。
卷七·孟秋纪·怀宠
【原文】
凡君子之说也,非苟辩也;士之议也,非苟语也。必中理然后说,必当义然后议。故说义而王公大人益好理矣,士民黔首益行义矣。义理之道彰,则暴虐、奸诈、侵夺之术息也。暴虐、奸诈、侵夺与义理反也,其势不俱胜,不两立。故兵入于敌之境,则民知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于国邑之郊,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虏[1]奉而题归之,以彰好恶;信与民期,以夺敌资[2]。若此而犹有忧恨、冒疾、遂过、不听者,虽行武焉亦可矣。先发声出号曰:"兵之来也,以救民之死。子[3]之在上无道,据傲荒怠,贪戾虐众,恣睢自用也,辟[4]远圣制,謷[5]丑先王,排訾旧典,上不顺天,下不惠民,征敛无期,求索无厌,罪杀不辜[6],庆赏不当。若此者,天之所诛也,人之所仇也,不当为君。今兵之来也,将以诛不当为君者也,以除民之仇而顺天之道也。民有逆天之道、卫人之仇者,身死家戮不赦。有能以家听者,禄之以家;以里听者,禄之以里;以乡听者,禄之以乡;以邑听者,禄之以邑;以国听者,禄之以国。"故克其国,不及其民,独诛所诛而已矣。举其秀士而封侯之,选其贤良而尊显之,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见其长老而敬礼之。皆益其禄,加其级。论其罪人而救出之;分府库之金,散仓廪之粟,以镇抚其众,不私其财;问其丛社、大祠[7]民之所不欲废者,而复兴之,曲加其祀礼。是以贤者荣其名,而长老说其礼,民怀其德。今有人于此,能生死一人,则天下必争事之矣。义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说?故义兵至,则邻国之民归之若流水,诛国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远,得民滋众,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8]。
【注释】
[1]民虏:指俘获的敌国百姓。
[2]敌资:指敌方的民众。资:资本,凭借。
[3]子:指称所伐国家的君主。
[4]辟:摒除。
[5]謷(áo):丑,诋毁。
[6]不辜:无罪的人。
[7]丛社:草木繁茂的祭祀土神的敌方。祠:祭神的庙堂。
[8]若化:形容人民归附非常迅速。化:变化。
【译文】
凡君子出言,都不苟且辩说;士人议论,都不苟且言谈。君子一定想到符合道理才说,士人一定想到符合大义才议。所以,听了君子和士人的言谈议论,王公贵族越发喜好听道理了,士人百姓越发遵行大义。道义彰明,暴虐、奸诈、侵夺之类的行径就会止息。暴虐、奸诈、侵夺与理义是刚好相反的,势不两立,不能并存的东西。所以,正义之军进入乱国的边境,乱国的士人就会知道保护者到了,百姓就知道不会死了。正义之军到了国都及一般城邑的郊外,不会祸害五谷,不会刨坟掘墓,不会砍伐林木,不会烧毁财物粮草,不会焚毁房屋,不会掠夺六畜。都会送回俘虏,以此表明自己的爱憎;使诚信与百姓愿望相合,以此争取乱国的民心。像这样,如果还有顽固不化、嫉妒、坚持错误、不肯归顺的人,那么即使对他们动武也是可以的。用兵之前,先要发布檄文,檄文说:"大军到此,是为了拯救百姓。昏君在上,荒淫无道,傲慢自大,迷乱怠惰,贪婪暴戾,残害民众,狂妄凶狠,自以为是,摒弃圣王法制,诋毁先王,排斥毁谤先代法典,上不顺天意,下不爱黎民,征敛不止,责求无度,刑杀无辜,奖赏不当。像这样的人,是上天诛灭的对象,是人们共同的仇敌,根本不配当国君。如今大军到此,要诛灭不配当国君的人,除掉人们的仇敌,顺应上天的旨意。士民百姓当中如有违背上天旨意,救助人民仇敌的,一律全家处死,绝不赦免。有能率领一家归顺,将赏他一家作为俸禄;率领一里归顺的,将赏他一里作为俸禄;率领一乡归顺的,赏他一乡作为俸禄;率领一邑归顺的,赏他一邑作为俸禄;率领国都士民百姓归顺的,赏他国都作为俸禄。"所以,攻克乱国,不罪及士民百姓,只杀当杀的人。还要举荐敌国德才优异的人,赐给他们土地、爵位;选拔敌国贤明有德之人,授予他们高官显位;寻找敌国的孤儿寡母,救济他们;会见敌国的老人,尊重他们,以礼相待,全都增加俸禄、级别。审理敌国的罪人后,赦免释放他们;分发库房中的财物,散发仓廪中的粮食,用以安抚民众,不把敌国的财物据为己有;询问敌国人民所不愿意废弃的草木繁茂的社庙宫室,恢复祭祀,并想方设法增加祭祀礼仪。因此,贤人为自己的名声显扬而感到荣耀,老人为自己受到礼遇而高兴,百姓为自己受到恩惠而安定。假如这里有人能够使死人复生,那天下人一定争着服侍他。正义之军救活的人太多了,百姓谁不喜欢?所以,正义之军一到,邻国的百姓归顺于它就像流水一样迅速,被伐之国的百姓盼望它就像盼望父母一样。正义之军走得越远,得到拥戴的民众越多,不用动兵流血就可以使百姓迅速归降。
卷八·仲秋纪·仲秋
【原文】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牵牛中,旦觜巂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南吕。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凉风生,候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1]。天子居总章太庙,乘戎路,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养衰老,授几杖,行麋粥饮食。乃命司服具饬衣裳,文绣有常[2],制有小大,度有短长,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冠带有常。命有司申严百刑,斩杀必当,无或枉桡[3],枉桡不当,反受其殃。是月也,乃命祝宰巡行牺牲,视全具[4],案刍豢[5],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量小大,视长短,皆中度。五者备当,上帝其享。天子乃傩,御佐疾,以通秋气。以犬尝麻,先祭寝庙。是月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穿窦窌[6],修囷仓[7]。乃命有司趣民收敛,务蓄菜,多积聚。乃劝种麦,无或失时,行罪无疑。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始收声,蛰虫俯户。杀气浸盛,阳气日衰,水始涸。日夜分,则一度量,平权衡[8],正钧石,齐斗甬。是月也,易关市,来商旅,入货贿,以便民事。四方来杂,远乡皆至,则财物不匮,上无乏用,百事乃遂。凡举事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乃因其类。行之是令,白露降三旬。仲秋行春令,则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国乃有大恐。行夏令,则其国旱,蛰虫不藏,五谷复生。行冬令,则风灾数起,收雷先行,草木早死。
【注释】
[1]养羞:指鸟养护增生毛羽准备过冬。
[2]文:画。常:指固定的规格。按照古时的制度,祭服上衣用画,下衣用绣。
[3]枉桡:都是弯曲的意思,这里"枉"指不按照法律公正断案,"桡"指不按照公理申明正义。
[4]全具:指牺牲完整没有毁伤。
[5]案:考察。刍豢:都是养的意思,这里指牲畜豢养的情况。刍:指用草喂养牛、羊。豢:指用谷物喂养猪、狗。
[6]穿:挖掘。窦:地穴。窌:地窖。
[7]囷仓:存放粮食的仓库。圆的叫囷,方的叫仓。
[8]平:用作使动,使……平。权:秤锤。衡:秤杆。
【译文】
秋天第二个月份正值八月,太阳行在角宿位置。黄昏来临时,牵牛星宿在南方中天位置;黎明时分,觜巂星宿在南方中天。秋天第二个月份在天干来说属于庚辛,主宰这个月份的天帝是少皞,辅助天帝的神是蓐收,代表这个月份的动物是老虎一类的毛族,匹配这个月份的声音是商音,音律对应的是南吕。代表这个月份的数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气味是腥气,举行的祭祀是门祭,祭祀的时候祭品用肝脏。这个月,凉风吹送,候鸟从北而至,燕子南归,各种鸟儿都开始护养增生羽毛来御寒。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中央正室,乘坐白色的兵车,车前驾驶白色的马,车上插着白色的绘龙旗。天子要穿着白色的衣服,佩戴白色的玉器,吃麻籽和狗肉,用锐利而深邃的器物。这个月,要赡养老人,授予他们几案和手杖,施予他们稀粥饮食。要命令主管服饰的官吏,准备并整饰衣服,祭祀的服饰有固定的规格,大小长短有一定的尺度,祭祀的服饰之外的服装也有一定的尺寸,必须按照旧规定做。随着服饰的不同,冠带也有相应固定的规格。要命令司法官吏重申严明各种刑罚,斩杀罪犯一定要恰当,不要有冤屈别人的事,否则执法者会遭受灾祸。这个月,命令主管祭祀用品和祭祀事宜的官吏巡视牛、羊祭品,看看它们的形体是否完整,喂养的情况怎样,肥瘦如何,毛色是否统一,这些一定要符合旧例;再要量度它们的大小,看看长短,这些也要符合要求。形体、肥瘦、毛色、大小、长短都完全适当,上天就会享用这些祭品。天子这样才举行傩祭,祈求逐除疫病,以使金秋的气通达畅顺。这个月,可以修筑城郭,建筑都邑,挖掘地窖,修葺粮仓。命令主管官吏督促百姓收敛谷物,努力储藏过冬的干菜,积聚大量柴草。要鼓励百姓及时种麦,不要错过农时,如果错过农时的,一定要给以处罚。这个月,日夜相等,雷声渐远,蛰伏的动物都藏在洞穴口。冬天阴寒之气渐渐充盛,阳气渐弱,水开始干涸。因为日夜时刻相等,要在这个时候统一校正各度量衡器具。这个月,要减轻关市税收,招徕各地商旅,收纳财物,以此便利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四方的人都来聚集,连偏远乡邑的也全都到来。这样,财物就不缺乏,国家用费就充足,各种事情就都能成功。做事情不要违背自然规律,一定要顺应天时,按照事情的类别,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实行这个月的政令,白露降落,每旬一次。秋天的第二个月份如果施行应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么秋雨就会停降,草木重新开花,国家就会出现大恐慌。如果施行应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出现大旱,蛰伏的动物不再藏伏,五谷重新萌发生长。如果施行应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么风灾就会频频发生,雷声提前收敛,草木就会过早死亡。
卷八仲秋纪论威
【原文】
义也者,万事之纪也,君臣、上下、亲疏之所由起也,治乱、安危、过胜之所在也。过胜之,勿求于他,必反于己。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令能无敌者,其兵之于天下也,亦无敌矣。古之至兵[1],民之重令也,重乎天下,贵乎天子。其藏于民心,捷于肌肤也,深痛执固,不可摇荡,物莫之能动。若此则敌胡足胜矣?故曰: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2]。先胜之于此,则必胜之于彼矣。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3]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慑之也。敌慑民生,此义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4],而威已谕矣,敌已服矣,岂必用袍鼓干戈哉?故善谕威者,于其未发也,于其未通也,窅窅[5]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谓至威之诚。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于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决义兵之胜也。而不可久处,知其不可久处,则知所兔起凫举死殙之地矣[6]。虽有江河之险则凌之,虽有大山之塞则陷之。并气专精,心无有虑,目无有视,耳无有闻,一诸武而已矣。冉叔誓必死于田侯,而齐国皆惧;豫让[7]必死于襄子,而赵氏皆恐;成荆[8]致死于韩主,而周人皆畏。又况乎万乘之国而有所诚必乎?则何敌之有矣?刃未接而欲已得矣。敌人之悼惧惮恐、单荡精神,尽矣,咸若狂魄,形性相离,行不知所之,走不知所往,虽有险阻要塞、铦兵利械,心无敢据,意无敢处,此夏桀之所以死于南巢也。今以木击木则拌,以水投水则散,以冰投冰则沈,以涂投涂则陷,以疾、徐、先、后之势也。夫兵有大要,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9],则得之矣。专诸是也,独手举剑至而已矣,吴王壹成[10]。又况乎义兵,多者数万,少者数千,密其躅路,开敌之涂,则士岂特与专诸议哉!
【注释】
[1]至兵:正义之师。
[2]信:通"伸",这里是畅行无阻的意思。诎:通"屈",屈服。
[3]犹:通"由",由于。
[4]才民:士民,古代四民之一,四民指士、商、农、工。这里指士卒。合:古代交战为合。
[5]窅窅(yǎo):意思跟"冥冥"相近,潜藏隐晦的样子。
[6]兔起凫举:比喻行动迅疾。起:疾跑。凫:水鸟名字,俗称野鸡。举:起飞。死殙之地:指地势险恶的绝地。殙:气绝。
[7]豫让:春秋末年晋国人,晋卿智瑶的家臣。智瑶被赵、韩、魏三家灭掉后,他一再谋刺赵襄子,事败后自杀。
[8]成荆:春秋时期齐国勇士。
[9]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懂得算计敌人考虑不到以及不防备的地方,就是懂得"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物:这里指敌方。"谋"下的"之"字作连词用,相当于"与"。
[10]吴王壹成:春秋时,吴国人专诸借献鱼的机会用藏在鱼腹的匕首为吴公子光(即阖闾)刺杀了吴王僚,自己也当场被杀,也因此一举成就了吴王阖闾,使他当上了吴王。壹:通"一"。
【译文】
义,是万事的法则,是君臣、长幼、亲疏产生的基础,是国家治乱、安危、胜败的关键。胜败的关键,不要向别的方面寻找,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寻找。人的本性都是要生而厌死,想要荣誉而厌恶耻辱。生死荣辱的道理归结在义字上,就可以使部队将士思想统一了。凡是军队,应有很多人,军心必须一致。三军思想统一,就可以使号令畅行无阻。号令畅行无阻的君主,其军队也就天下无敌。古代正义之师,人民尊重其号令,把号令看得比天下还重大,比天子还尊贵。号令藏在百姓的心里,感受在肌肤上,深切牢固,不可动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它改变。如此,敌人自然不攻自破,哪里值得一击?所以说:遇到把号令看得不可冲犯的军队,其敌手必然软弱;号令发布畅行无阻的军队,其敌手必然屈服。在朝廷中发布命令时已经战胜敌手了,因此,在原野上战胜敌手自然是必定的。但凡兵器都是天下的凶器,勇武是天下的凶德。举凶器,行凶德,是迫不得已。举凶器必定想要杀人,杀恶人是能使人民得以生存的手段;行凶德一定要显示武力来使人畏惧,使人畏惧是叫敌手屈服的手段。敌手畏惧屈服了,人民就能获得生存,这是正义之师兴盛的原因。所以古代正义之师出征,两军尚未交锋,而威力就已经显示出来并发挥作用,敌手因此已经降服,难道还一定要冲锋厮杀才能见出分晓吗?所以,善于显示威力的队伍,他的威力往往在他尚未发挥、显现之前就已经产生作用。他的威力深远难见,没有谁能知道它的真实情况,这就是威力达到极致的情况。凡是用兵打仗,应该行动迅速,先发制人。要想行动迅速,先发制人,方法在于明辨迟缓、落后与迅速、争先的区别。行动迅速、先发制人,这是决定正义之师胜利的因素,因而不可滞留一处。懂得军队不可滞留的道理,那就知道哪些地方是该迅速避开的死绝之地。这样,即使有江河之险也可以越过,即使有大山险阻也能够攻克。要克敌制胜,只要精神专注,心中没有疑虑,目不斜视,耳不旁听,把心、眼、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军事上就可以了。冉叔发誓定要杀死齐侯,齐国君臣听了都很恐惧;豫让决心要刺杀赵襄子,赵氏上下都很惊恐;成荆跟韩主拼命,周人都很敬畏。当一个人决心拼命尚且让周围的人如此,更何况拥有兵车万辆的大国决心要达到目的呢?还有什么人能够跟它抗衡?士兵尚未交锋而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敌人恐惧害怕,精神衰竭、动摇,已经达到极点。他们吓得像是神经错乱一样,魂不守舍,行走盲目,奔跑没有方向,即使有险阻要塞、坚利兵甲,心里也不敢依托,精神也无法安宁,这就是夏桀死在南巢的原因啊。假如用木头击打木头,后者就会裂开;把水注入水中,后者就会散开;把冰投向冰面,后者就会沉没;把泥抛向泥中,后者就会下陷;这就是快、慢、先、后的必然态势。用兵有它的关键点,如果懂得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那就掌握了用兵之道。专诸就是这样。他不过是独自一人手举剑落罢了。专诸这一举就成就了阖闾,使他当上了吴王。这又何况正义之师呢?正义之师人数多的几万,少的也有几千,所到之处,足迹布满道路,在敌国畅行无阻,像这样的武士,专诸又怎能跟他们相提并论呢!
卷八仲秋纪简选
【原文】
世有言曰:"驱市人而战之,可以胜人之厚禄教卒;老弱罢民,可以胜人之精士练材;离散係系,可以胜人之行陈整齐[1];锄耰白梃,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此不通乎兵者之论。今有利剑于此,以刺则不中,以击则不及,与恶剑无择,为是斗因用恶剑则不可。简选精良,兵械铦[2]利,发之则不时,纵之则不当,与恶卒无择,为是战因用恶卒则不可。王子庆忌、陈年犹欲剑之利也。简选精良,兵械铦利,令能将将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汤、武、齐桓、晋文、吴阖庐是矣。殷汤良车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战于郕,遂禽推移、大牺,登自鸣条[3],乃入巢门,遂有夏。桀既奔走,于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贤良,顺民所喜,远近归之,故王天下。武王虎贲三千人,简车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于牧野[4],而纣为禽。显贤者之位,进殷之遗老,而问民之所欲,行赏及禽兽,行罚不辟天子,亲殷如周,视人如己,天下美其德,万民说其义,故立为天子。齐桓公良车三百乘,教卒万人,以为兵首,横行海内[5],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梁,西至酆、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6],狄人灭卫,桓公更立邢于夷仪,更立卫于楚丘。晋文公造五两之士五乘,锐卒千人,先以接敌,诸侯莫之能难。反郑之陴,东卫之亩,尊天子于衡雍。吴阖闾选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7]三千人,以为前陈,与荆战,五战五胜,遂有郢。东征至于庳庐,西伐至于巴、蜀,北迫齐、晋,令行中国。故凡兵势险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选练角材,欲其精也;统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义兵之助也,时变之应也,不可为而不足专恃。此胜之一策也。
【注释】
[1]行陈:军队的队列,后来"陈"写作"阵"。
[2]铦(xiān):锐利。
[3]登:进发。鸣条:古地名,又叫高侯原,在现在山西运城安邑镇北。相传商汤伐桀,战于鸣条之野,就是此地。
[4]要:成。甲子之事:指周武王在甲子那天打败商纣的战事。牧野:古地名,在今河南省内。
[5]海内:四海之内,古人认为我国四面环海,所以称国境以内为海内。
[6]中山:春秋时期白狄别族国名,战国时为中山国,故址在现在河北定县、唐县一带。邢:古国名,周公之子分封于此,故址在现在河北邢台县。据古书记载,齐桓公因邢遭受赤狄侵犯,于是把邢迁到夷仪,狄实际上并没有灭邢,邢后来被卫国所灭。
[7]利趾者:善于奔跑的人。
【译文】
世人有一种言论说:"驱使市人作战,靠他们可以战胜敌手禄秩丰厚的武士和受过训练的士兵;靠老弱疲惫的百姓可以战胜敌手精壮、熟练的武士;靠散乱无纪的囚徒可以战胜敌手行列整齐的军队;靠锄耰木棒可以战胜敌手的长矛利刃。"说这种言论的根本不通晓用兵之道。假如有一把锋利的宝剑,由于技艺不精,拿它来刺却刺不中敌手,拿它去击却击不着目标,这同手持劣剑没有什么分别,但为此在搏斗时就使用劣剑却不可取。经过选拔的、装备精良的军队,发动它们不合时机,使用它们总不得适宜,这同统率劣等军队没有什么分别,但为此在战争中就使用劣等军队却不可取。像王子庆忌、陈年那样的勇士,尚且还有希望宝剑锋利,更何况一般人呢!经过选拔的、装备精良的军队,让有才干的将领统率它,古代有借此成就王业的,有借此成就霸业的,商汤、周武王、齐桓公、吴王阖庐就是这样。商汤率领精良的战车七十辆,不怕死的勇士六千人,在戊子那天与夏桀在郕地交战,抓住了桀臣推移、大牺。商汤进军鸣条,接着进入巢门,于是占有了夏的天下。夏桀已经逃跑了,在这时,商汤发扬仁慈的美德,以抚恤百姓,一反桀的所作所为,拔举夏的贤人,顺应人民的志愿,远近的人都归附了他,所以汤称王天下。周武王率勇士三千人,精选的战车三百辆,甲子那天,在牧野打败了商纣的军队,纣被擒获。武王把贤人提拔到显贵的位置,举荐殷朝的遗老,询问人民的愿望,行赏及于禽兽,惩罚不避天子,亲近殷的士民百姓就像亲近周的士民百姓一样,看待别人就像看待自己一样,天下赞美他的德行,万民喜欢他的仁义,所以武王立为天子。齐桓公率领精良的兵车三百辆,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万人,作为大军的前锋,纵横驰骋于四海之内,天下没有谁能够阻挡。他率领军队向南到达石梁,向西达到酆、郭,向北到达令支。中山攻陷了邢国,狄人灭亡了卫国。桓公在夷仪重建起邢国,在楚丘重建起卫国。晋文公训练出具有五种技能的甲士十五人,让他们率领精锐的步卒一千人作为前锋,先同敌人交锋,没有任何诸侯能够抵挡。晋文公命令毁掉郑国城上的女墙,以便随时攻取,命令卫国的田垄一律东西向,以便自己的兵车通行无阻,并率领诸侯在衡雍尊奉周天子。吴王阖闾选拔力士五百人,善跑的士兵三千人作为军队的前锋,跟楚国交战,五战五胜,接着占领了楚国的国都郢。吴王阖闾率军向东征伐一直打到庳庐,向西征伐一直打到巴、蜀,向北逼近齐国、晋国,号令在中原华夏各诸侯国畅行无阻。所以,凡战争形势、山川险阻,用兵的人都希望它对自己有利;兵甲器械,都希望它锋利坚固;选拔、训练武士,都希望他们精锐强壮;统率士卒,都希望他们训练有素。这四方面是正义之师的辅助,是适应时势变化的凭借,不能没有,也不能一味依赖它,这是取胜的一种策略。
卷八仲秋纪决胜
【原文】
夫兵有本干[1]: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民解落;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乱内作。智则知时化,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2]。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能若崩山、破溃、别辨、坠[3];若鸷鸟之击也,搏攫则殪,中木则碎。此以智得也。夫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4];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怯勇无常,倏忽往来,而莫知其方,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故商、周以兴,桀、纣以亡。巧拙之所以相过[5],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军虽大,卒虽多,无益于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夫众之为福也大,其为祸也亦大。譬之若渔深渊,其得鱼也大,其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诸边之内莫不与斗,虽厮舆白徒,方数百里皆来会战,势使之然也。幸也者,审于战期而有以羁诱之也。凡兵,贵其因也。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而加,胜则不可穷矣。胜不可穷之谓神,神则能不可胜也。夫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6]。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敌,若此,则兵无失矣。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抟。隐则胜阐矣,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抟则胜离矣。诸搏攫柢[7]噬之兽,其用齿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隐蔽,此所以成胜。
【注释】
[1]本干:植物的根和干,比喻事物的主体。
[2]纵:发,放。舍:止,息。数:方法,策略。
[3]破溃:指水冲破堤坝。别辨:等于说"异变"。辨:通"变"。坠:指陨星坠落。
[4]战其勇者也:凭自己的勇气作战。
[5]相过:这里指彼此截然不同。
[6]可胜在彼:能够战胜敌人,在于敌人虚怯谋失。
[7]柢:用角顶撞。
【译文】
用兵之道有它的根本:一定要符合正义,一定要善用智谋,一定要勇猛果敢。符合正义,敌人就会孤独无援,敌人孤独无援,上下就会缺乏斗志,人民就会土崩瓦解;孤独无援,父兄就会怨恨,贤人就会非议,叛乱就会从内部发生。善用智谋就能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就会知道虚实盛衰的变化,就会知道关于先后、远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临事果断,做事果断,行动起来就能像雷电、旋风、暴雨,就能像山崩、溃决、异变、星坠,势不可挡;就像猛禽奋击,搏击禽兽,禽兽就会毙命,击中树木,树木就会碎裂。这是靠勇猛果敢达到的。人民的勇敢不是永恒不变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士气饱满就充实,充实就会勇敢;士气丧失就空虚,空虚就会怯弱。怯弱与勇敢、空虚与充实,它们产生的缘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晓。勇敢就能奋力作战,怯弱就会临阵脱逃。打仗获胜的是凭借自己的勇气而战;打仗落败的,是心怀胆怯而战。怯弱与勇敢变化不定,变动迅速,没有谁知道其中的道理,唯独圣人知道它之所以这样的缘由。所以,商、周由此兴盛,桀、纣因此灭亡。用兵巧妙与笨拙的结局彼此绝然不同,是因为有的能提高士气,有的削弱士气,有的善于用民作战,有的不善用民作战。后者军队虽然庞大,士兵虽然多,但这些对于取胜都没有发挥好的作用。如果不能战斗,人多还不如人少。人多造福大,但如果带来祸害,为害也大,这就好像深渊中捕鱼一样,虽然可能捕到大鱼,但如果捕鱼者遇害,情况严重。善于用兵的人,四海之内无不参战,即使是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奴仆以及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都来参战,这是趋势推动他们这样做的。趋势的发展在于审慎地选择战争时机,并且有办法辖制引导他们。凡是用兵,贵在善于借力。所谓借力是指利用敌人的险阻来作为自己坚固的要塞,利用敌人的谋划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够明察所借力的条件再采取行动,那胜利就不可穷尽了。胜利不可穷尽叫做"神",达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战胜了。用兵贵在不可被敌战胜。不可被敌战胜的主动权操纵在自己的手中,能不能战胜敌人在于敌人是否胆怯失去谋算。圣人一定能把握自己的主动权,一定不会依赖敌人的过失,所以,掌握着不可被战胜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战胜的敌人交锋,像这样,用兵就万无一失了。凡用兵获胜都是敌人有过失的缘故。战胜犯有过失的军队,一定要隐蔽,一定要潜藏,一定要积蓄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隐蔽就能战胜公开的敌人,做到潜藏就能战胜暴露的敌人,做到积蓄就能战胜力量零散的敌人,做到集中就能战胜兵力分散的敌人了。各种依靠齿角爪牙抓取、顶撞、撕咬猎物的野兽,在它们使用齿角爪牙的时候,一定先要隐身缩形,这是它们成功取胜的原因。
卷八仲秋纪爱士
【原文】
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饥也。饥寒,人之大害也。救之,义也。人之困穷,甚如饥寒,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穷也。如此则名号显矣,国士得矣。昔者秦缪公乘马而车为败,右服[2]失而野人取之。缪公自往求之,见野人方将食之于歧山之阳。缪公叹曰:"食骏马之肉而不还[3]饮洒,余恐其伤女也!"于是遍饮[4]而去。处一年,为韩原之战,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晋梁由靡已扣缪公之左骖矣,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5]。野人之尝食马肉于歧山之阳者三百有余人,毕力为缪公疾斗于车下,遂大克晋,反获惠公以归。此《诗》之所谓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者也[6]。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
【注释】
[1]爱士:主张带兵的人要爱护自己的士兵,这样士兵才会为他拼命,这是打仗生死存亡的关键。
[2]右服:四匹马驾车,中间两匹叫左服,其中右边的叫右服。
[3]还:通"旋",立刻。
[4]饮:赐饮,使……饮。
[5]韩原之战:在晋地韩原发生的一场战争。梁由靡:晋国的大夫,梁由为姓。左骖:四马驾车,在两边的叫骖,其中左边的叫左骖。右:车夫,驾车之人。路石:车夫之名。札:甲叶。
[6]这两句不是出自《诗经》。君:给……作君。
【译文】
人穿衣服,是因为寒冷;人吃东西,是因为饥饿。饥寒交迫是人的大难。把人从这种困境中救出,是道义。人在穷困中比饥寒交迫更难受,所以贤能的君主一定可怜在穷困中的人,一定为穷困的人感到悲哀。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那么该君主的名号就会显赫,就会得到士兵的拥护。过去,秦穆公坐的马车坏了,右边的马失控奔走而被山间的樵夫猎取。秦穆公亲自去求取失去的马,看见樵夫们刚刚在岐山的北边煮食马肉。秦穆公叹气说:"吃骏马的肉但不立刻饮酒,我怕马肉会有伤你们的身体!"于是赐酒给他们全体再离开。过了一年,韩原大战。晋国的人已经包围了秦穆公的马车,晋国的梁由靡已经抓住了秦穆公左边的马,晋惠公的车夫路石奋力把竹器投向秦穆公的盔甲,击中了六片甲叶。在岐山北边受赏吃马肉的樵夫有三百多人,他们出尽全身之力在车下为秦穆公努力战斗,于是不久大败晋国,反而捉获晋惠公回来。这就是《诗经》里说"去做君子的国君就要推行德政,让他们对你报德;给下人当国君就要宽以待人,让他们为你尽力"。君主怎么能不施行仁爱德政?推行德政,关爱人民,那么人们就亲近他们的上司,人们亲近他们的上司就都乐于为他们的上司牺牲。
【原文】
赵简子[1]有两白骡而甚爱之。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2],夜款门而谒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医教之曰:‘得白骡之肝病则止,不得则死。’"谒者入通。董安于[3]御于侧,愠[4]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骡,请即刑焉。"简子曰:"夫杀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杀畜以活人,不亦仁乎?"于是召庖人杀白骡,取肝以与阳城胥渠。处无几何,赵兴兵而攻翟[5]。广门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获甲首[6]。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与接。故敌得生于我[7],则我得死于敌;敌得死于我[8],则我得生于敌。夫我得生于敌,与敌得生于我,岂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决于知此而已矣。
【注释】
[1]赵简子:晋大夫。
[2]阳城胥渠:姓阳城,名胥渠。处:居住。广门:晋地名。
[3]董安于:赵简子的家臣。
[4]愠:恼怒。
[5]翟:通"狄",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
[6]甲首:披甲者的首级。
[7]敌得生于我:指未能克敌,所以敌人得以生存。
[8]敌得死于我:指克敌制胜,使敌人处于死地。
【译文】
赵简子有两匹白色的骡马,十分喜爱它们。居住在广门的小吏阳城胥渠在晚上上门拜访说:"主公,你的臣子胥渠患了病,医生教我说:‘得到白骡的肝的话,病就可以抑制;否则就会死去。’"门官进去通报。董安于在旁边伺候,恼怒地说:"嘿!胥渠是希望谋到我主公的骡子,请让我杀掉他。"赵简子说:"杀人来使畜牲存活,不是不人道吗?杀畜牲来救活人,不也是一种仁义的举动吗?"于是召来大厨杀掉白骡,挖取肝脏拿给阳城胥渠。过了没多久,赵简子举兵攻打狄族。广门的官吏,左队有七百人,右队有七百人,都率先登上城楼砍获披甲者的首级。作为君主怎可以不爱惜士兵呢?凡是敌人的来犯,是要谋取利益。如今来犯只有送死,那么就应走为上策。敌人都以走为上策,就不用刀剑相见。所以敌人在我的手上得以生还,那么我就得死在敌人手中;敌人能够死在我的手上,那我就可以在敌人的手中生还。因此,是我在敌阵中生还,还是敌人在我的手中生还,怎么能不明察?这就是用兵的精妙之处。生死存亡就由是否知道这个道理决定了。
卷九季秋纪季秋
【原文】
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虚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无射。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候雁来,宾爵入大水为蛤[1]。菊有黄华,豺则祭兽戮禽[2]。天子居总章右个,乖戎路,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申严号令,命百官贵贱无不务入,以会天地之藏,无有宣出。命冢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3]。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4]。是月也,霜始降,则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气总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学习吹。是月也,大飨帝,尝牺牲,告备于天子。合诸侯,制百县,为来岁受朔日[5],与诸侯所税于民,轻重之法,贡职之数,以远近土地所宜为度,以给郊庙之事,无有所私。是月也,天子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獀马。命仆及七驺咸驾,载旍旐舆,受车以级,整设于屏外;司徒搢扑,北向以誓之。天子乃厉服厉饬,执弓操矢以射。命主祠祭禽于四方。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蛰虫咸俯在穴,皆墐[6]其户。乃趣狱刑[7],无留有罪,收禄秩之不当者,共养之不宜者。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尝稻,先荐寝庙。季秋行夏令,则其国大水,冬藏殃败,民多鼽窒;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境不宁,土地分裂;行春令,则暖风来至,民气解堕,师旅必兴。
【注释】
[1]宾爵:指老雀。因雀栖息在人家房宇之间有似宾客,所以称为宾爵。大水:大海。
[2]豺:兽名,黄色,似狗而尾长。祭兽:豺杀获野兽之后,四面摆开,像祭祀一样,古人称为祭兽。戮:杀。禽:泛指鸟兽。
[3]举:设立。五种:五谷。要:账簿。
[4]祗:敬。饬:正。这句话说储藏籍田所收谷物入神仓时恭敬不怠慢,端正而不偏邪。
[5]来岁:明年。秦以夏历十月为岁首,九月为年终,所以天子于此月授明年的朔日。朔日:指每月初一。这一天日月合朔(日月同在一个黄道经度上),所以称为朔。古人很重视朔日,每年年终,天子都要向诸侯颁布来年十二个月的朔日,诸侯受飨后把它藏在祖庙,每月要告朔。
[6]墐:用泥涂柴门,使之挡风。
[7]趣:通"促",督促。狱刑:用作动词,断案判刑。
【译文】
秋天的第三个月正值九月,太阳在房宿这个位置。黄昏时,虚宿在南方中天位置;黎明时,则是柳宿在南方中天。这个月在天干来说属于庚辛,主宰这个月份的天帝是少皞,辅助天帝的神是蓐收,代表这个月份的动物是老虎一类的毛族,匹配这个月份的声音是商音,音律对应的是无射。代表这个月份的数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气味是腥气,举行的祭祀是门祭,祭祀的时候祭品用肝脏。这个月,候鸟从北飞来,栖息在屋檐的雀鸟钻进海里变成了蛤蛎。黄菊盛开。豺狼把捕到的兽类用作祭祀,并开始杀戮禽鸟。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右侧室,乘坐白色的兵车,车前驾驶白色的马,车上插着白色的绘龙旗。天子要穿着白色的衣服,佩戴白色的玉器,吃麻籽和狗肉,用锐利而深邃的器物。这个月,要重申严明各种号令。命令百官贵贱人等无不从事收敛的工作,以此来应和天地收藏的时气,不得让其宣泄散出。命令太宰在农作物收成之后,建立五谷的登记账簿,把天子的田地中收获的谷物藏进专门藏放供祭祀上天所用之谷物的仓库,必须态度恭敬严正。这个月份,开始霜降,各种工匠不再制造器物。同时要命令司徒:"寒气忽然来袭,百姓会经受不起,让他们都进屋准备过冬。"这个月上旬的丁日,要让人进入太学练习吹箫以及笙竽,演习礼乐。这个月,天子要祭遍五帝,并要命令主管官吏要用牛、羊祭品祭祀群神。准备的事情妥当之后,官吏要向天子禀告祭祀之物已经齐备。天子要聚集诸侯、各县大夫,向他们颁授来年的朔日,颁布诸侯向百姓收税轻重的法规以及诸侯应向天子缴纳供奉的数量;抽税轻重,供奉多少都以诸侯所在地的远近和该地出产的情况作为依据。这些东西用来供祭祀天地祖先,没有属于私有的。这个月,天子借打猎来练习兵法,熟悉各种兵器,选择良马。命令田仆和管马车的仆役都来驾车,车上要插着各种旗帜,参加打猎的人按照等级授予车辆,并按次序把车辆整齐地摆在屏垣之外。司徒要把教刑用具插在带间,向北告诫众人。天子穿着威武的戎装,佩戴刀剑,拿着弓箭射猎。要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吏用狩猎捕获的鸟兽祭祀四方之神。这个月,草木变黄落叶,可以砍柴烧炭。蛰伏的动物都藏在洞穴里,严封它们的洞口。这个月,要督促官员诉讼断案迅速,不要留下有罪应判的案件未判。收缴那些无功之人不应得的俸禄和官爵,以及那些不应得到国家供养之人所得到的东西。这个月,天子用狗肉送食稻米,并把食品先进献祖庙。秋天第三个月份如果施行了应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遭受水灾,收藏起来准备过冬的谷物、菜蔬就会毁坏,百姓就会出现鼻塞窒息的病。如果施行了应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盗贼横生,边境不得安宁,土地就会被侵占割分。如果施行了应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么暖风早到,百姓就会懈怠,战争就会兴起。
卷九季秋纪顺民
【原文】
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有不说。取民之所说而民取矣,民之所说岂众哉?此取民之要也。
【注释】
[1]顺民:必须顺民心才可以开战。本篇阐述的是兵家的学说。
【译文】
先代的帝王把顺应民心的事摆在首位,所以能成就功名。用德行来得到百姓的归向来成立大功的人,古代多的是。失掉百姓的归向反而成就功名的人,我没有听说过。得到民心归向有方法,拥有万驾战车的大国,或是只有百家门户的小城,百姓都没有不高兴的。能得到百姓的欢欣就使百姓的心归向,百姓欢欣的事难道有很多吗?这是使百姓归向的关键。
【原文】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1],枥[2]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文王处歧事纣,冤侮雅逊[3],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称西伯,赐之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首而辞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4]。"文王非恶千里之地,以为民请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则贤于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
【注释】
[1]翦其发:剪去头发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2]枥(lì):木夹十指而缚之,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3]冤侮:蒙冤而受到侮慢。雅逊:雅正谦逊,执诸侯之礼不变。
[4]请:应是"请去"。炮烙之刑:一种烧灼的刑罚。
【译文】
当初汤打败夏朝而统一天下,天下正是大旱灾,五年没有收成了,汤王就亲自到桑林去祈祷,说:"我一个人有罪,不要祸及众多的百姓。百姓有罪的话,就降罪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不好,使天帝鬼神伤害百姓的生命。"然后就剪掉自己的头发,用木头夹自己的手指来惩罚自己,用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向上天祈福,百姓就十分高兴,大雨不久就到来了。于是汤王感达鬼神的事被人们互相传开了。文王居住在歧山侍奉纣王,蒙冤并受到侮慢,但他对纣王的雅正谦逊的礼节没有改变,早晚一定准时朝拜,进贡的东西一定合适,祭祀一定恭敬。纣王对此满意,下令封文王为西伯,赏赐给他方圆千里的土地。文王叩头拜谢而推辞封赏说:"我宁愿替百姓请求去掉炮烙这种刑罚。"文王不是厌恶方圆千里的土地,是知道为百姓请求去掉炮烙之刑一定会得到百姓的民心。得到百姓的民心比获得方圆千里的土地更能得到贤能的名声,所以说文王聪明。
【原文】
越王苦会稽之耻[1],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于吴。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视靡曼[2],耳不听钟鼓。三年苦身劳力,焦唇干肺[3]。内亲群臣,下养百姓,以来其心。有甘脃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与民同之。身亲耕而食,妻亲织而衣。味禁珍,衣禁裘[4],色禁二。时出行路,从车载食,以视孤寡老弱之渍病[5]、困穷、颜色愁悴、不赡者,必身自食之。于是属诸大夫而告之,曰:"愿一与吴徼天下之衷[6]。今吴、越之国,相与俱残,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与吴王接颈交臂而偾[7],此孤之大愿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内量吾国不足以伤吴,外事之诸侯不能害之,则孤将弃国家,释群臣,服剑臂刃,变容貌,易名姓,执箕帚而臣事之,以与吴王争一旦之死。孤虽知要领不属[8],首足异处,四枝布裂,为天下戮,孤之志将出焉。"于是异日果与吴战于五湖[9],吴师大败,遂大围王宫,城门不守,禽夫差,戮吴相,残吴二年而霸,此先顺民心也。
【注释】
[1]会稽之耻:指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战败,困于会稽,向吴王称臣纳贡。
[2]靡曼:指细理弱肌的美色女子。
[3]干肺:肺气枯竭,比喻力气用尽。
[4]裘:衣外加衣。
[5]渍病:传染病。
[6]徼(jiǎo):求。衷:善,福。
[7]接颈交臂:像摔交似的肉搏。偾(fèn):倒覆,僵仆。
[8]要领不属:被腰斩。要(yāo):腰。领:脖子。属(zhǔ):连接。
[9]五湖:指太湖。
【译文】
越王在会稽的耻辱中受苦了,想要得到百姓的归向之心,来置吴国于死地。他身体不在枕席上安稳入睡,口中不尝美味佳肴,眼中不看美女绝色,耳中不听钟鼓的乐音。三年中他苦心劳力,用尽力气去做事,对内亲近各位大臣,对下养护百姓,凭此来得到百姓的心。有甜美的食物但不够分的话,他就不敢吃;有酒就把它倒进江河,和百姓一起分享。亲自耕种来获得粮食,家中的女子亲自织布制衣。饮食禁止吃山珍海味,衣服禁止穿多件,衣服颜色也禁止有两种不同。时常外出巡行,带上载满食物的车子,来看望孤寡老弱中患病的、穷困的、脸色憔悴、饮食不足的人,一定会亲自给他们喂食。于是勾践召集各位大夫们告诉他们说:"我想和吴王一较高下,求上天降福。即使要令吴、越两国两败俱伤,全体将士肝脑涂地,同日而死,我和吴王肉搏到底而死,这是我的最大愿望。如果这样的愿望不能够达成,对内估量我国没有足够的能力击败吴国,对外请求诸侯联手也不能打败它,那么我将抛弃国家,解散群臣,佩剑持刀,改变容貌,更换姓名,拿扫帚去侍奉吴王,来与吴王决一生死。我虽然知道这样会身首异处,四肢分裂,被天下人耻笑,但我的志向一定要实现。"就这样,后来他真的和吴王在太湖大战,吴军被打败,越王包围了吴王的宫城,使吴国的城门失守,捉住了吴王夫差,杀了他的宰相,灭了吴国,两年后成为霸主。这是做到了先使民心归顺的结果。
【原文】
齐庄子请攻越,问于和子[1]。和子曰:"先君有遗令曰:‘无攻越,越猛虎也。’"庄子曰:"虽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2]以告鸮子[3]。鸮子曰:"已死矣以为生。"故凡举事,必先审民心然后可举。
【注释】
[1]齐庄子:即田庄子,齐宣王的宰相。和子:即田和,田庄子的儿子。
[2]曰:应是"因"。
[3]鸮(xiāo):田常(田庄子的祖父)的家臣。
【译文】
齐庄子请齐王攻打越国,向和子询问意见。和子说:"先王有遗嘱说:‘不要攻打越国,越国是猛虎。’"齐庄子说:"虽然是猛虎,但现在已经死去了。"和子就将这句话告诉鸮子,鸮子说:"虽然已经死了,但人们还以为它活着。"这就是说但凡做一件事情,一定要先审度民心然后才可以去做。
卷九季秋纪知士
【原文】
今有千里之马于此,非得良工,犹若弗取。良工[2]之与马也,相得则然后成。譬之若枹[3]与鼓。夫士亦有千里,高节死义,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者,其惟贤者也。
【注释】
[1]知士:就是要了解士兵并爱护他们,这样他们才能为君王效力而死。
[2]良工:善于相马的人。
[3]枹:鼓槌。
【译文】
如今有千里马在这里,但没有善于相马的人,就等于得不到这匹好马。善于相马的人和千里马要都具备才能发挥出各自的长处,就像鼓槌和鼓一样。士人中也有像千里马一样的,他们气节高尚,能为正义而死,这就是存立在世人中的千里马。能够使这些像千里马的人全能发挥的,大概只有贤能的人才能够做到。
【原文】
静郭君善剂貌辨。剂貌辨之为人也多訾[1],门人弗说。士尉以证静郭君,静郭君弗听,士尉辞而去。孟尝君窃以谏静郭君,静郭君大怒曰:"刬[2]而类!揆[3]五家,苟可以傔[4]剂貌辨者,吾无辞为也。"于是舍之上舍,令长子御,朝暮进食。数年,威王薨,宣王立,静郭君之交,大不善于宣王,辞而之薛,与剂貌辨俱。留无几何,剂貌辨辞而行,请见宣王。静郭君曰:"王之不说婴也甚,公往,必得死焉。"剂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请必行,静郭君不能止。剂貌辨行,至于齐,宣王闻之,藏怒以待之。剂貌辨见,宣王曰:"子静郭君之所听爱也?"剂貌辨答曰:"爱则有之,听则无有。王方为太子之时,辨谓静郭君曰:‘太子之不仁,过涿视[5],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卫姬婴儿校师。’静郭君泫而曰:‘不可,吾不忍为也。’且静郭君听辨而为之也,必无今日之患也,此为一也。至于薛,昭阳请以数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听之。’静郭君曰:‘受薛于先王,虽恶于后王,吾独谓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庙在薛,吾岂可以先王之庙予楚乎?’又不肯听辨,此为二也。"宣王太息,动于颜色,曰:"静郭君之于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为寡人少[6]来静郭君乎?"剂貌辨答曰:"敬诺。"静郭君来,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带其剑。宣王自迎静郭君于郊,望之而泣。静郭君至,因请相之。静郭君辞,不得已而受。十日,谢病,强辞,三日而听。当是时也,静郭君可谓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为阻。此剂貌辨之所以外生乐、趋患难故也。
【注释】
[1]訾:诋毁,非议。
[2]刬(chǎn):铲除,消灭。
[3]揆:估量,管理,揆度。
[4]傔(qiè):通"慊",满足,快意。
[5]过涿视:耳后见鳃,目光斜视。
[6]少:一会儿,少刻。
【译文】
静郭君善待剂貌辨。剂貌辨这个人常喜欢直率地非议诋毁别人,所以静郭君门下的人都不喜欢他。士尉把这件事说给静郭君听,要他赶走剂貌辨,但是静郭君不听,士尉就告辞离开了。孟尝君也偷偷地劝谏静郭君,静郭君非常生气地说:"消除你们这一类的说法吧!揆度我自己的家,如果谁能比剂貌辨更使人快意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于是,静郭君把剂貌辨请到自己最好的房子去居住,命令长子侍奉他,早晚进奉饮食。几年后,齐威王逝世,齐宣王成为国君,静郭君的知交大都不跟齐宣王交好,于是静郭君跟剂貌辨一起告辞齐宣王到薛地去了。留居薛地没几天,剂貌辨就要拜辞而离开,请求去参见齐宣王。静郭君说:"齐宣王十分不喜欢我,你去了,一定会被杀的。"剂貌辨回答说:"我本来就不企求能够活着。"剂貌辨请求一定要去,静郭君不能够制止他。剂貌辨出行,来到齐国国都,齐宣王知道了这件事,就隐藏着心中的恼怒来接待他。剂貌辨朝见齐宣王时,齐宣王说:"你是静郭君所听从和关爱着的人吗?"剂貌辨回答说:"关爱倒是关爱,听从就不听从了。当大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对静郭君说过:‘太子不仁德,他的耳后长鳃,目光斜视,像这样的人肯定会背叛别人的。不如废除了太子,改立卫姬的婴儿校师为太子。’静郭君流着泪说:‘不行,我不忍心这样做。’如果静郭君听我的话这样做了,一定没有今天的祸患,这是其一。到了薛地,楚国的昭阳将军请求用多出数倍的土地来交换薛地,我又说:‘一定要听从接受。’静郭君说:‘从先王那里接受薛地的封赏,虽然被后王所厌恶,我如何对先王说呢?而且先王的庙地在薛地,我怎么可以把先王的庙地交给楚国?’又不肯听从我的劝说,这是其二。"齐宣王叹息着,脸上有所动容,说:"静郭君对我一心一意竟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年少无知,真不知道这些情况。一会儿你肯为我叫静郭君来吗?"剂貌辨回答说:"遵命。"静郭君来了,穿着齐威王赐给他的衣服,戴着齐威王赐给他的帽子,佩着齐威王赐给他的宝剑。齐宣王亲自到郊野迎接静郭君,看到静郭君这样不禁落泪。静郭君到来后,齐宣王于是请求他当宰相。静郭君推辞,终因不能推辞掉而接受了。十天后,静郭君推说有病,坚决要辞去,三天后齐宣王才批准。在那个时候,静郭君可以说是能够自己有主见去判断别人的人。能够自己去了解别人,所以不会被别人的非议阻碍自己的判断。这就是剂貌辨能够为了他摒弃生命的乐趣而奔赴患难的原因。
卷九季秋纪审己
【原文】
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虽当,与不知同,其卒必困。先王、名士、达师之所以过俗者,以其知也。水出于山而走于海,水非恶山而欲海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于野而藏于仓,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揜[1]雉而复释之。子列子常射中矣,请之于关尹子。关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请。关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独射也,国之存也,国之亡也,身之贤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圣人不察存亡、贤不肖,而察其所以也。齐攻鲁,求岑鼎[2]。鲁君载他[3]鼎以往。齐侯弗信而反之,为非,使人告鲁侯曰:"柳下季以为是,请因受之。"鲁君请于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赂以欲岑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4]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之所难也。"于是鲁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谓此能说矣。非独存己之国也,又能存鲁君之国。齐湣王亡居于卫,昼日步足,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当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贤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湣王慨焉太息曰:"贤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过也。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尽杀之,而为之后。恶[5]其三人而杀之矣。国人不说,大非[6]上。又恶其一人而欲杀之,越王未之听。其子恐必死,因[7]国人之欲逐豫,围王宫。越王太息曰:"余不听豫之言,以罹此难也。"亦不知所以亡也。
【注释】
[1]揜(yǎn):通"掩",覆而取之,罩住。
[2]岑鼎:鲁国宝鼎,因形高而锐,类岑之形,所以名叫岑鼎。岑:小而高的山。
[3]他:别的,其他的。
[4]国:比喻持守之物,这里指信誉。
[5]恶:诽谤,诋毁。
[6]非:非议,责难。
[7]因:凭借。
【译文】
但凡事物之所以这样,一定有其原因。如果不知道它的原因,即使行为符合外物的变化,也和不懂相同,最终一定会被外物所困。先代君王、名士、通达之师能够超越平庸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事物之所以这样的原因。水从山上流出奔往大海,并不是因为水讨厌山而向往大海,而是因为山高海低的地形而使水这样流动。庄稼生在田野之中然后储藏在粮仓,并不是因为庄稼有这种被储藏的欲望,而是因为人们需要它啊。所以子路捉到雉却又放了它,是因为子路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捉它。子列子曾经射中靶心,于是向关尹子求教射箭的道理。关尹子问:"你知道你射中的原因吗?"子列子回答:"不知道。"关尹子说:"现在还不能跟你谈论大道。"子列子回去练习射箭,练了三年,又去请教关尹子。关尹子问:"你知道你射中的原因了吗?"子列子说:"知道了。"关尹子说:"那就可以了,你要奉守这个道理,不要忘失。"不只是射箭如此,国家的存亡,人的贤明或不肖,也都各有原因。圣人不去考察存亡或贤明不肖这些结果本身,关键在于考察造成它们这样的原因。齐国攻打鲁国,要索取鲁国的岑鼎。因此,鲁国国君把一只假的岑鼎送到齐国。齐侯不相信,把岑鼎退了回去,认为那不是真的岑鼎,并派人告诉鲁国国君说:"如果柳下季认为这是岑鼎,那么我才愿意接受它。"鲁国国君向柳下季求助。柳下季答复说:"您答应把齐侯想要的岑鼎送给他,为的是借此使自己的国家免除战祸。我自己这里也有个需要守卫的国家,这就是我的信誉。要毁灭我的国家,来挽救你的国家,我难以办到。"于是鲁国国君就只有把真的岑鼎送往齐国。像柳下季这样可以说是善于劝说国君的人了,不仅保持了自己的信誉,又能保住鲁国的国家。齐湣王流亡在国外,住在卫国。有一次,白天散步的时候,齐湣王对公玉丹说:"我已经流亡国外了,却不知道自己流亡的原因啊。我流亡,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应当查找原因,以此来纠正自己的过失。"公玉丹回答说:"我还以为大王您已经知道原因了呢,您竟然还不知道吗?您之所以被流亡国外,就是因为您太贤明的缘故。天下的君主都不贤德,因此憎恨大王您的贤明,于是他们互相勾结,合兵攻取大王。这就是大王您流亡的原因啊!"齐湣王很感慨,叹息说:"君主贤明原来要受到这样的苦啊!"这也是齐湣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灭亡啊!这正是公玉丹之所以能够蒙骗他的原因。越王授有四个儿子。越王的弟弟名叫豫,他想把越王的四个儿子都杀掉,让自己成为越王的继承人。豫诽谤越王其中的三个儿子,让越王把他们杀掉了。越国的百姓很不满,纷纷指责越王。豫又诽谤剩下的一个王子,想让越王杀掉他,越王没有听豫的话。越王的儿子害怕自己会被杀,于是借着越国百姓的呼声把豫驱逐出国,并包围了王宫。越王叹息说:"我不听从豫的话,所以才会遭受到这样的灾祸啊。"这也是不知道自己灭亡的原因啊。
卷九季秋纪精通
【原文】
人或谓兔丝无根。兔丝非无根也,其根不属也,伏苓是。慈石[2]召铁,或引之也。树相近而靡[3],或[4]之也。圣人南面而立,以爱、利民为心,号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颈举踵矣,则精通乎民也。夫贼害于人,人亦然。今夫攻者,砥厉[5]五兵,侈衣美食,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亲爱在于齐,死而志气不安,精或往来也。
【注释】
[1]精通:本篇为兵家之言,论说圣人以爱民、利民为心,就能与民精诚相通,未出兵就可使民众归之。
[2]慈石:磁石。
[3]靡:摩擦。
[4]:推。
[5]砥厉:磨刀石,动词做名词用。厉:通"砺"。
【译文】
有的人说菟丝子没有根。菟丝子不是没有根,是它的根不属于土地,是缠在茯苓上了。磁石吸铁,是有某种力量吸引着它。树木互相连生并摩擦,是因为有某种东西推动它们这样吧。圣人面向南立位称王,有爱护黎民、利于黎民的心志,号令还没有发出时,天下的人都伸长脖子踮着脚尖等待,这就是精诚与黎民相通的缘故。反过来说,强盗害人,人也会照样加害他。如今进攻的一方,用磨刀石磨利五样兵器,穿着华丽衣服,吃着美味食品,将准备着有一天出发。受到进攻的一方就不快乐了,不是有人先告诉了他们将被讨伐,而是精神预先感知到了。自身留在秦地,亲近至爱的人却在齐国,一个死去了而另一个就神志意气不能安定,这是精神相互通连的原因。
【原文】
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1]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夫月形乎天,而群阴化乎渊;圣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饬[2]乎仁。
【注释】
[1]群阴:蚌蛤的肉。
[2]饬(chì):整顿,整治。这里是修身的意思。
【译文】
君王的德行,是百姓命运的主宰。月亮,是蚌蛤肉生长的根本。月亮圆亮那么蚌蛤就充实,蚌蛤肉就肥满;月亮晦暗那么蚌蛤就空瘪,蚌蛤肉就瘦缺。所以,月亮在天空中改变形状,蚌蛤肉就在深水中变化生长;圣人自身的德行显露出来。四面八方的人都会照着这样用仁义修身。
【原文】
养由基射兕[1],中石,矢乃饮[2]羽,诚乎兕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见无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研[3],顺其理,诚乎牛也。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赎之则无有,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乎!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周有申喜者,亡[4]其母,闻乞人歌于门下而悲之,动于颜色,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自觉而问焉,曰:"何故而乞?"与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
【注释】
[1]兕:老虎。
[2]饮:通"隐",隐没。
[3]磨研:细磨。
[4]亡:失去,丢失。
【译文】
养由基射老虎,射中了石头,箭头却隐没在石头深处,只见棱毛,实在是因为他心中想着的是老虎的原因。伯乐学习看马,眼中见的没有不是马的,是因为心中有马的原因。宋人庖丁喜欢宰牛,眼中所看见的都是死牛,三年没有见过活生生的牛了;刀用了十九年,刀刃还像新磨过的,是因为他顺着牛的纹理宰割而没有损伤刀的锋利,心中对牛有数的原因。钟子期在夜里听见敲击磬的声音很悲伤,派人召见敲磬的人问他:"你为什么敲磬敲得那么悲伤?"那人回答说:"我的父亲不幸杀了人,自己也不能活了;我的母亲得以生还,在公卿家酿酒;我自己得以生还,在公卿家敲磬。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我的母亲了。前些日子我住在街市的时候看到我的母亲,考虑到想为母亲赎身,可我什么都没有,自己都已是公卿家的财物。这就是我悲伤的原因。"钟子期叹息着说:"令人悲伤啊,令人悲伤啊!心不是手臂,手臂不是槌不是石头。悲伤存放在心里就使木石都和应着,所以君子心中有这样的感觉会在其他的地方表现出来,自己感动就会感动别人,这个道理难道是胡说的?"周朝有个叫申喜的人,丢失了他的母亲,听到有个乞丐在门下唱歌而感到很悲痛,脸上为之动容,叫守门人接纳唱歌的乞丐进来,很自然地问她:"为什么乞讨?"与她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乞丐正是他的母亲。所以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大家是一分为二的身体,有着相同的精气但不同地呼吸着。就像草丛中有鲜花果实,就像树木之间有根须,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是精气相通,心事相连,痛疾相合,愁思相染,活着就互相欢喜,死了就互相悲伤,这就叫骨肉之情。精神是在忠孝里产生,在心中应和,两种精神相通,哪里还用说呢?
【评析】
秋季是收获贮藏的季节,因此君主应在此季节不设民役,让人民专心务农,以备寒冬。秋收后,要练习兵政,顺从民心,敬爱士民。《秋纪》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秋纪》《仲秋纪》共八篇,都是属于和兵事有关的言论。《季秋纪》四篇不与兵事相关,其所以编在这里,大约以为有些说法可以同论兵的理论相通。《顺民》讲顺民心,所谓"凡举事必先审民心,然后可举",这应该说是论兵的根本。《知士》讲"能自知人",《审己》讲求诸己,这大约和兵家的"知彼知己"可以相通。《精通》讲"诚乎此而谕乎彼",所谓"攻者砥厉五兵,侈衣美食,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这可能是作为兵家"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谋攻篇》)的理论解释(一种神秘的、唯心的、不合于科学的解释)。看样子,吕不韦对兵家是做了一些理论上的集合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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