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24岁,不幸因病离世,北大校长哽咽难言、央视主持人撒贝宁含泪致悼词、法学博士生导师曲三强为她撰写碑文,她最后被破例葬在了八宝山公墓。
她是谁?为何会获得如此高规格的葬礼?
她就是北大才女张培祥。
1979年10月6日,湖南醴陵县,一个大多数人依靠卖米为生的贫困小山村里,张培祥出生了。
他的父亲常年吃药,母亲患小儿麻痹症,左手瘫痪,行动极为不便,他们看着刚刚降生的女儿,心里充满喜悦,但也担忧家里的大米,够不够将张培祥健康地养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当同龄的孩子们还在妈妈怀里撒娇、忙着玩过家家,张培祥已背着竹筐,在山上挖野菜、采茶籽、拾木材……稍大一点,她又开始锄地、拔草、插秧等。
5岁那年,弟弟出生了,日子雪上加霜。
张培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衣、煮饭、喂鸡、喂猪、砍柴、下地……忙得像只蚂蚁,人们都可怜她“太苦了。”
但张培祥不觉得自己苦,在她心里,反倒有一种成为家里“顶梁柱”的骄傲。
14岁的一个夏天,父亲连日来咳嗽不止。
为了给父亲买药,母亲带着张培祥挑米去集市上卖。母亲心疼女儿肩膀嫩,自己挑了80多斤,让女儿挑了60多斤。
阳光一路跟随,张培祥不断地左肩换右肩,频频擦汗。四里多山路,母女俩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集市上,米贩刚开始只愿意出1块零5一斤收购,母亲坚持要1块1。米贩想了想,退步说1块零8。母亲不同意,生意谈崩了。
没办法,母女俩又哼哧哼哧把米挑回了家。
阳光累歇了,月亮冷冷地看着村庄,父亲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张培祥瘫坐在椅子上,摸着破了皮、红肿的肩膀,嘶嘶直叫。随后,她坐直身子,抚摸起了泡的双脚,埋怨母亲道:“就差两分钱,你卖了不就可以买药了。”
母亲辩解道:“差两分钱就要少卖三块钱!”
三块钱,可以买好多糖果,张培祥的怨气顿时消了一半。
母亲催促道:“今天早点睡,明天上那边的集市去卖,一块零五也卖了算了。”
张培祥极为不解,瞪大眼睛问母亲:“那边有多远?”
“十几里。”
“……”
那夜,屋里,父亲咳嗽声声;屋外,蛙声震碎人心。张培祥躺在床上,求助似地望着月亮,心里的想法跟星星一样繁多。
“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上帝同样为张培祥打开了一扇窗。
她天资聪颖,记忆力惊人。小学老师夸赞她说:“新课本到手几天,她就能背得滚瓜烂熟。”
上课时,张培祥认真听讲。
放学铃一响,她就风一般跑回家,扛起锄头直奔地里。
远处,小伙伴们追逐嬉戏着,她直身望了望小伙伴们,又弯下腰来锄地,她深知,只有刨地才有希望。
晚上,煤油灯下,张培祥做完作业,便迫不及待地捧起课外书籍猛啃,像饿极了的人啃面包那样。
姑父在校工会工作,张培祥经常去借阅图书。
一天上午,张培祥借了一本十几万字的小说。
换了谁,没一星期看不完。
谁知,下午,张培祥就来还书了。
姑父怒从心起,斥责她说:“借了书也不看完。”
张培祥一脸委屈:“我看完了。”
姑父不信,说:“你看完了讲给我听。”
她摸了摸头,说:“这本书讲的是……”头头是道。
姑父像看见了外星人那么惊讶,说:“没想到你的记忆力这么好!”
就这样,张培祥很聪明的消息传开了,乡亲们都夸她:“你就是文曲星下凡。”
遗憾的是,文曲星也要辍学了。
10岁那年,一天,张培祥放学回家,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5岁的弟弟拉进了里屋。
屋里光线昏暗,药味四溢,父亲面露难色,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弟弟……要上学了……你……就不上了吧。”“吧”字拖得老长老长。
张培祥哭了,问:“为什么不让我读书?”
父亲低下头,抿了抿嘴说:“家里……没钱了。”说完,他把拳头凑到嘴边,又一阵剧烈咳嗽起来。
张培祥不想辍学,拉着父亲的衣袖说:“我多干农活,少吃点米,行吗?”
父亲扭脸看向破窗外,咳嗽声惊飞了窗台上的小鸟。
张培祥伤心至极,撒腿跑到自己经常摘茶籽的小山坡上,流着泪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上,张培祥双眼红肿,直勾勾地看了两眼书包后,背起锄头就出了门,她心里长满了荒草:刨土,刨土,无钱的山村净是土!
张培祥辍学了,老师和同学们都深表惋惜。
姑姑怒气冲冲跑到张培祥家,质问正端着青菜汤喝的哥哥:“你为什么不让培祥去上学?”
哥哥用力放下汤碗,说:“我这不是没钱吗?”
姑姑看到,哥哥汤碗里,两片菜叶像受了惊似地在晃荡,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语来。
姑姑对张培祥说:“走,去姑姑家念书。”
她喜出望外,拿了书包就跟着姑姑走,唯恐姑姑反悔。
身后,父亲声音沙哑:“培祥,珍惜这次读书的机会!”她鸡啄米似地点头。
自此,张培祥就在姑姑所在地的小学重新念起了书。
一年后,张培祥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醴陵一中。醴陵一中是当地最好的中学,好的中学也就意味着更高的学费,姑姑犯难了。
即便如此,姑姑还是把张培祥送进了醴陵一中。她十分过意不去,上完初一后,强烈要求转回乡下中学。
如果说姑姑是张培祥生命里的星光,那四叔就是她生命里的月光。
四叔得知张培祥转到乡下读书后,连连说可惜,他想尽办法,把她转到了自己所在的四中读初二,在生活上尽力照顾她。
在四中,张培祥遇到了生命里的阳光——校长罗定中。
那年中考,张培祥为了能尽快挣到钱,报考了中专。
罗校长知道后,立马找到她,问:“成绩这么好,怎么要报考中专呢?”
张培祥无奈地回答:“我家里穷,读不起高中。”
罗校长亲切地对她说:“你只管好好考,学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此后,张培祥发奋努力,最终以727分(总分740)的绝对高分,考上了重点高中,他不负四叔和罗校长所望。
原以为,张培祥会这样一直顺利地读下去。
可屋漏偏遭连夜雨。
上高二那年,父亲做了胆结石手术,母亲做了乳腺切除手术,她的家就像一辆报废的汽车,再也开不动了。而唯一能去挣钱的人,非她莫属。
一天,张培祥悄悄离开学校,回到家中收拾好几件衣物,跟随同村的姐妹,南下深圳,成为一位洗碗妹。
张培祥走了,学校里炸了锅,校长罗定中气咻咻跑到张培祥家,却在见了她的父母之后,怒气顿消。
低矮的土墙屋里,父亲怏怏不乐靠在床头,母亲靠着破木门,捂着伤口低吟着。
罗校长问:“张培祥去了哪里?”
父亲原本想隐瞒,但还是说了实话:“她去了深圳。”
“有电话吗?”
“没有。”
罗校长心里一沉,又问:“有和她一同出去的人吗?”
“有。”
罗校长大喜过望,旋即离开。
罗校长打听到,和张培祥同去的姐妹偶尔会打电话到村里的小卖部来。
于是,罗校长拉着小卖部老板,跑去电信局查询号码,直到抄了一大溜号码之后,才放心离去。
此后,但凡有时间,罗校长都会打开电话本,一个接一个拨打。这一打,就是四个多月。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天,罗校长像往常一样拨打电话,却意外听到了张培祥的声音,比中了六合彩还要高兴,他激动得站了起来,说:“你回来读书,学费不用你操心!”
罗校长字字如灯,照亮了张培祥幽暗的内心,她看了看被水泡得发白、起皱、脱皮的双手,欣喜地回答:“好!我马上回来!”
几天后,张培祥再次坐进了梦寐以求的教室,一头扎进书海,疯狂吮吸起来,路灯下,楼道里,图书室,都留下了她埋头苦读的身影。
苍天不负苦心人,张培祥以株洲文科状元、全省第5名的好成绩,被北大法律系录取。
喜讯传来,父母喜极而泣,小山村一片沸腾,醴陵四中锣鼓喧天,罗校长欣慰地笑着说:“她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聪明最努力的学生,要是埋没掉,就太可惜了。”
一时间,媒体踏破了张培祥家的门槛,她说得最多的是:“没有姑姑、四叔,还有罗校长,这一切都不会有。”
1997年9月,张培祥怀揣父母东拼西凑来的1000元钱,坐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开启了她开挂的人生。
在北大,张培祥白天打三份工,晚上自习。即便是在100多位顶尖学子里面,还是出类拔萃,获得了保研资格。
在导师曲三强的指引下,她先是帮某电视台写剧本,继而帮另一个电视台筹划节目,还亲自当起了主持人,收入颇丰。
与此同时,张培祥取网名“飞花”,写下大量网文,其中以《大话红楼》为代表作,收获了不少粉丝。
笔名“飞花”,取自《葬花吟》里的那句“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2004年6月,张培祥的纪实长文《卖米》,被权威杂志《当代》收录,而后相继被《读者》、《新华文摘》等报刊杂志转载,引起巨大轰动。
另外,她还翻译了几部外国作品,比如《你能像你的狗一样快乐吗?》、《所向披靡》等等。
这样一来,张培祥不仅不再找父母要钱,反而每月寄钱给父母,让他们买药、买衣服、交弟弟的学费,把家里的房子修缮一新。与此同时,她还为父母装了一部电话,购置了电视机、电风扇、洗衣机等。
更为难得的是,张培祥还挤出时间,把父母接到北京玩了几天,羡煞旁人。
如若不出意外,张培祥的人生会前途无量,繁花似锦。
可惜,天妒英才。
2003年5月,正值特殊时期,北大实行了封控管理,规定学生不得随意出入校园。
就在这个节骨眼,张培祥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不适,她皮肤青紫、起红点,经常头晕,气喘不匀,浑身乏力,还伴有发烧,她却不以为意。
拖至月底,张培祥已虚弱之至,在同学们的帮助下,住进了北京某医院,医生确诊其为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医生的话,像一颗手榴弹,炸碎了张培祥的心,她悲泪涛涛:我走了,父母怎么办?弟弟怎么办?那些爱我、帮助过我的人,岂不是心血都白费了?
霎时,姑姑、四叔、罗校长、导师等慈祥的面容,在她眼前轮番闪现,她开心地笑了,又伤心地哭了:这世界这么美好,我又如何舍得离去?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为了不影响弟弟高考,张培祥只把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诉了舅舅,并再三叮嘱舅舅要替自己保密。
所以,父母和弟弟到7月份才知道她病危的消息。
医院里,每天来看张培祥的老师和同学们络绎不绝,她总是笑容满面。她说:“既然我改变不了命运的结果,那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把每一天都活出别样的精彩。”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死亡狰狞的面目,以及它巨大的双翼,张培祥害怕至极,每个深夜,都会掩面哭泣。
张培祥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前和她有过合作的几家电视台和出版社,先后赶到医院探望她,纷纷表示愿意出资全力救助她。父亲抹着泪对记者说:“当时钱已经不是问题了,但一切都晚了。”
渐渐地,药物对张培祥失去了作用,只能靠止疼药物维持生命。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强撑着写下向曾经支持、关心过自己的网友告别的话:“忽视浮云寄此身,容中罹病愈酸心……”
随后又颤抖着写下一封遗书:
“我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留在北京,一半带回老家,父母一辈子没坐过飞机,就让他们坐飞机带我回家吧。”
此言一出,父母、弟弟都上前抱着她,哭成了泪人。
8月27晚9点,张培祥写下生前最后两个字“花谢”,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带着对姑姑、四叔、罗校长、导师等的无限感恩,带着对人世的深深眷恋,撒手人寰,“飞花”,真的飞了,她飞入了天堂。
9月2日,八宝山菊厅里,挤满了前来悼念张培祥的人,北大校长面对镜头,几度哽咽:“我真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学生,就突然走了。”
曲三强导师写下挽联:“家中秀女今何在?叹望长龙泪自流。”
追悼会上,撒贝宁含泪致悼词,现场哭声一片。
张培祥躺在花丛中,兀自安睡。
经北大申请,张培祥的一半骨灰被破例葬进了八宝山公墓。
凡是葬进八宝山公墓的人,不是革命先烈,就是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她就是一个被厚爱的女孩。
不日后,父母和弟弟带着张培祥的骨灰,坐上了回老家的飞机,母亲脸贴着她的骨灰盒,泪流不止。
很快,张培祥到家了,村人闻讯赶来,个个唏嘘抹泪。
父亲对着盒子里的张培祥说:“你才华横溢,懂事孝顺,生前我没保护好你,你走了,我要给你建一座亭子遮风挡雨,要是想你了,我就去亭子里陪你说说话……”父亲把这个亭子取名“怀念亭”。
很快,父亲选中了张培祥小时候采茶籽的地方,说:“那里有你最爱看的日出。”
父亲拖着病体,一趟又一趟把水泥、钢筋、瓦片等材料运上山。接下来的日子,父亲每天吃过早饭,便带着瓦刀、铁锹、锄头等工具出门,精心垒起“怀念亭”来。
没过多久,亭子竣工,父亲抱着张培祥的骨灰,像抱着初生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了进去。末了,还不忘在墓碑上贴了一张她的黑白照片,她那两排洁白的牙齿,咬疼了父亲的心。
每当红日冉冉升起,小山坡上的“怀念亭”里,张培祥都笑得像一朵美丽的格桑花。
如今,张培祥已离世十几年,母亲噙着泪说:“你买的保暖内衣,我还穿着呐。”
当了小学校长的弟弟,一脸痛楚地说:“如果姐姐还活着,该会有怎样的成就。”
每每收到张培祥的稿费,父亲都免不了要大哭一场。
她永远活在亲人心里。
张培祥是不幸的,她短促的人生,饮尽了人世浓长的苦水;张培祥是幸福的,她一路被爱包裹,肆意绽放。
“岁月,易逝。花开,易落。不是每朵花都有善果,不是每个雨天,都会巧妙地遇到为你撑伞的人,不是每一份努力,都会看到收获。”张培祥无憾,她的人生虽苦犹甜。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