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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探险家向往的古格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了?

昔日恢弘盛大,今昔唯余残垣。人们总会唏嘘着古格之神秘,试图叩问——古格到底去了哪里?

诞生于九世纪末,屹立于阿里之巅,700年传续,35代国王更替,纵使原外狼烟四起也不动分毫。这更是个“不神秘”的国度,曾扎扎实实地承载起万千国民的耕牧与冶炼、虔诚与求教、雕刻与丹青……

被誉为阿里秘境的它,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01

诞生:狼烟,复始,机缘

作为曾耀眼一时的高原国度,古格不惧狼烟,却恰恰生于战火。

公元九世纪,称霸雪域许久的吐蕃王朝走向末路。原本趋于激化的内部矛盾,在末代赞普朗达玛发起的灭佛毁寺运动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民怨、政变、王位争夺很快席卷各地,从根源上瓦解起这个曾强极一时的国度。

混战为吐蕃的退场写好前序,却也为其“新生”埋下伏笔。

让探险家向往的古格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了?

古格王朝遗址。来源/纪录片《遥远的王朝》截图

争斗中,吐蕃皇室王室后裔吉德尼玛衮领地被夺,被迫出逃。幸运的是,他选对了方向。

雪域高原的最西端,三面环山,紧挨着印度,毗邻克什米尔的地方,也曾存续过神奇的王朝与文明。在藏文史书中,它叫作“Zhang Zhung”,《通典》等汉文典籍中,人们把它称为“羊同”,这便是让许多考古学家为之着迷的象雄古国。

相传,象雄古国民风彪悍,只知征战与种田。实际上,史书记载,象雄疆域辽阔,国力强盛。早在西藏“十二小邦”时代,象雄便拥有了一席之地。即便是强大的吐蕃王朝,也不敢小觑这样的邻居与对手,曾多年联姻示好,直至天生霸主松赞干布率大军压境那一战,象雄王朝才彻底覆灭,成为吐蕃的臣属。

让探险家向往的古格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了?

古格王朝遗址地点。来源/纪录片《遥远的王朝》截图

如同漫野可见的格桑花、经幡、锅庄、藏医…… 象雄的痕迹遍洒在高原各处。

当然,于悠长的雪域历史来说,象雄留下的绝不止这些。

把视野拉回到吐蕃王朝末期,吉德尼玛衮的仓皇出逃,落脚之地正是阿里。此时的极巅阿里,已看不到曾经强大的象雄古国,但吐蕃王国臣属的象雄移民还生活在此,小国林立。其中,一位土王扎西赞一直崇拜和敬仰吐蕃的王族血统,看见落魄的吉德尼玛衮一行,便予以收留。吉德尼玛衮这一落足,阿里的故事也就此改写。

出于对雪域“强者”的忠诚与敬畏,扎西赞破天荒把女儿嫁给了吉德尼玛衮,更让其继承象雄布让王国的王位。王室血脉与昔日的争霸记忆在吉德尼玛衮脑中再次被唤醒,接管阿里后,他迅速扩张领土,并将三个儿子分封于三处,其中的幼子德祖衮占据象雄。新一轮权力划分中,两支古老的血脉在象雄交融,脱胎孕生出新的传奇与文明——古格王朝。

02

立国:虔诚,开放,神秘

现存的古格王朝遗迹中,曾有这么一幅寺院壁画。

画像上,国王、皇室成员、高僧大德并存共立。国王头缠巾冠,侧面而坐,双手上扬,似乎正在进行讲演。画面右侧则为僧侣和在家的信众,神情肃穆恭敬,这便是众多古格壁画中内容鲜明的一幅——《礼佛图》。

让探险家向往的古格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了?

古格王朝礼佛图局部。来源/霍巍《古格王国 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

真正将古格王朝带上发展正轨的是第三代统治者。据记载,这位名为松艾的王子初登大宝,始终对昔日强者吐蕃抛弃佛法的做法耿耿于怀。在这位年轻统治者的心里,王朝覆灭、民众遭难皆是因为舍离了昔日虔诚。松艾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重演。登位后的诏书里,松艾毫不掩饰自己的治国愿景和政治信念——让佛教能在现在和将来传遍上部阿里之地。

松艾让人将诏书大量抄写和转发,兴佛弘法运动在古格王朝如火如荼地展开。公元996年,托林寺建成,松艾趁机召开一次僧人和朝廷重臣的大会,会后的一封诏书更让佛法以“立国之根基”的身份走上古格的历史舞台。诏书言:

王位应当如何继承?如果国王子嗣众多,那么除王储之外的所有王子必须出家为僧…… 如果有外敌入侵,损及国家利益,则无论僧俗都应该起来保护国家…… 臣民如何成为一个好人?出家的人不得违背戒律,要学会投掷、绘画和雕刻等技术,让自己成为有用之人……

——摘引《阿里王统记》(藏文版)

转引自《拉喇嘛与国王:早期古格王国政教合一制初探》

黄博,《中国藏学》2010年第4期

松艾还以身作则,晚年禅位后毅然出家,法名拉喇嘛意希沃。

松艾走下王位,变成了意希沃,想做的却还是同一件事。彼时,印度佛教发展兴盛,听闻曾担任印度18座寺庙主持的阿底峡道行高深,决心亲自邀请他入古格传教。背井离乡、亲赴他国不算什么,难点在于,迎请高僧需要花费大量黄金。年迈的意希沃决定带兵攻打北方穆斯林国家噶洛,希望能捞一笔黄金。但事与愿违,没得到黄金不说,意希沃本人也兵败被俘。噶洛国王告诉意希沃,要想活命,就放弃佛教;要么就用同等身重的黄金来换得自由。消息传回古格王朝后,国人立马开始筹款。当意希沃的侄孙降曲沃尽作为使者带着赎金来噶洛换人时,意希沃却告诉他:“再不要为我费心了,请一定将赎取我的黄金带到印度,请阿底峡大师到阿里古格传教,弘扬佛法。”

使者只好含泪离去,不久,意希沃殒命。年近花甲的阿底峡听闻意希沃的故事终是破了“心防”,公元1042年,阿底峡入古格传教。他在古格受到的欢迎与盛大款待,被如实刻画在古格红庙的壁画中。

阿底峡的千里赴约如同最厚重的一笔浓墨,渲染出古格传续千年的佛教文明。其后,数座寺庙石窟落成于古格王朝都城扎不让,一百六十多人前往天竺等地求学佛法,八十多位天竺僧人被迎请到西藏各地。凡此种种,后人得以从其遗留的五座佛寺宫殿和诸多壁画、雕塑中一瞥曾经浸润在这个国度水土中的追求与虔诚。

或许是此番虔心促成了臣民一体,古格王朝的发展愈趋平稳。1260年,忽必烈继任大汗位,其追随者萨迦派巴思巴荣登国师位,其后萨迦派逐渐繁盛,甚至成为元朝控制管治西藏地区的核心势力,阿里地区的古格和普兰政权的自主地位受到挟制。

14世纪中叶,萨迦派因内乱在卫藏地区彻底失势,已雄踞阿里多时的古格再度苏醒。在贡塘政权同普兰的战争中,古格军队出奇制胜,一举将普兰全境纳入管辖范围。在新一任国王南杰徳的领导下,古格逐渐称霸阿里。据载,此时的古格国力强盛,令出必行,法律完善,牧区繁荣、饥荒不见,瘟疫不闻,国民时常聚会欢庆,一片安乐祥和。

然而,这一切在17世纪左右发生转折。

小说《鬼吹灯》中曾有这样的情节,古格遗迹中,Sherry 杨惊奇地发现,用葡萄牙文写成的圣经居然出现在此处的面具上。这样跨越万里的交叉和闪现,在历史上曾真实上演。

17世纪初,葡萄牙天主教传教士安东尼奥·德·安夺德听闻,遥远神秘的喜马拉雅山深处,可能存在一座“上帝之城”。带着强烈的好奇与野心,这位传教士漂洋过海,经历重重曲折踏足了雪域。

“我冒着死亡的危险上路。”高耸的雪山、皑皑积雪让他行走艰辛。

他没想到,古格王室对自己的到来并无半分拒绝和敌意,藏文版《圣经》被翻译面世,国王及王子、公主先后接受圣洗,第一座天主教堂在四千多米海拔的高原上赫然耸立。但安多德不知道,自己赶上的正是这个古老国度的暮年。

这是后人对古格“一夜消失”的一种解释。据史学家推测,在古格王朝发展后期,其内部宗教集团和政治集团逐渐走向对抗。为抗衡国内僧侣集团,古格王朝将希望寄托于西方泊来的文化,却带来了更加无法调和的对冲和矛盾,1633年,僧侣发生叛乱,古格王的弟弟勾结拉达克军队攻打古格都城,这个托狼烟而生的王国最终淹没于战火之下。

相传,由于古格盘踞悬崖之上,高峻危险,拉达克甚至专门修建了一座石楼。直到国王投降时,石楼也未能竣工。除了石楼,后人可循的踪迹还有那个阴森恐怖的洞窟。据传,古格国王在向拉达克人投降时,乞求对方不要伤害百姓,而事与愿违,大量古格国民被带往洞窟惨遭屠杀,以此宣告这个宏大国度的凄凉落幕。扼腕叹息之余,人们开始将古格的一夜覆灭归因于天主教和传教士的介入,或许这也注定了宗教之于古格的特殊牵连——从血脉的交融起笔,在文明汇流中退场。

03

留声:智慧,传奇,灿烂

昔日恢弘盛大,今昔唯余残垣。人们总会唏嘘着古格之神秘,试图叩问——古格到底去了哪里?

实际上,古格的身影从未真正离开。

庞大的古格遗迹中,仍有五座至今保存完好的寺庙——红庙、白庙、轮回殿、王宫殿。据研究,古格现存的壁画远丰富于西藏其他地区。佛、菩萨、佛母、度母等经典佛教形象比比皆是。白庙更绘有西藏天文占星术中的二十七宿、十二宫人物形象。

让探险家向往的古格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了?

古格王朝寺庙壁画。来源/纪录片《遥远的王朝》截图

人们曾百思不得其解,古格脱胎的阿里地区实属雪原之巅,气候恶劣,甚至在现代环境中也面临重重的生存困境。可根据史书记载,古格鼎盛时期,曾有十万之众,而考古发现其境内的大型聚落,每一处规模都相当庞大,守着如此贫瘠的国壤,古格又何以存续呢?

考古人员发现,都城札不让和皮央遗址的洞窟中存在不少农作物遗骸,种类涉及小麦、青稞、油菜等多种,而扎不让遗址中出土的铁锄、铁犁、铁镰、木锨,皮央遗址中现世的石砧、石门等粮食加工用具都在无声证明,千年之前的阿里之巅,人们已经开始为了生存,同尖锐苛刻的水土展开博弈。考古学家推测,古格文明的基础建立在半农半牧的经济形态上,还有人根据现在阿里札达县境内成片的风蚀土林推测,昔日的阿里气候要好于今日,来自印度洋的季风曾为象泉河谷带来丰沛雨水,正是在老天的短暂成全下,让古格王朝近千年的安身有了可能。

古格遗迹中,还残存着一道特别的石墙。虽是断臂残垣,可四千多件雕刻仍然静存其上,佛、菩萨、天王、高僧,各类形象栩栩如生,线条流畅而富于弹性。高耸不语的古格红殿,作为仅存的建筑遗迹之一,门框上仍然“大有文章”。方寸之围,却井然有序地刻画着诸多团和纹饰,繁杂不乱,历经岁月的涤洗仍然轮廓鲜明。

让探险家向往的古格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了?

古格红殿遗址门框木雕。来源/霍巍《古格王国: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

1997年,皮央遗址杜康大殿的考古发掘过程中,一件精美铜像终于抖落沙尘重现世间——铜像头戴化佛宝冠,四壁各执法器,坐于莲台上。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是铜像的额头。三眼并存,眼球都采用镶银平错之技法,若璀璨星辰,点缀在金黄色的铜像上,光芒夺目,晶莹锃亮。经过推测论证,考古学家们确定,这便是被视为佛像精品的传奇作品——古格银眼。眼波流转间,昔日这个被称为“黄金之乡”地方,曾兴盛过何等发达的金属制造和冶炼业。

相传,古格文明至少留世有十三样瑰宝——金银制造、冶炼、制陶、纺织和木工、缝制、印板、雕塑。让人遗憾的是,由于掩于高山白雪中,直到20世纪50年代以前,仅有零星的几位探险者曾进入到古格王朝遗址。

1912年,英国探险家麦克斯·扬从印度出发,几经曲折进入神秘雪域,终得以窥见掩藏在黄沙和泥石之中的一排排断壁残垣。只可惜,他仅仅在笔记本上留下只言片语,让这个神秘王朝的“重见天日”再度推迟延后。20世纪70年代开始,我国考古工作者终于得缘掀开这块面纱,多次进入到古格王朝的故土,系列考古发现问世,“古格”终于掸去漫漫黄沙……

人们得以再见的,便是这千年前的雪域印痕,也是阿里深处的历史留声。古老文明终未被黄沙掩蔽,血脉与传奇终是在民族的团圆中觅得了回响。

参考文献

[1]霍巍著. 古格王国 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2.

[2]陈庆英编著. 西藏历史图说. 北京:华文出版社, 2019.

[3]冯慧娟编. 全民阅读·经典小丛书 中国文明考古.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2015.

[4]丹珍草著. 文本·田野·文化 多重视阈下的藏族文学研究. 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 2018.

[5]王东著;刘炘主编. 牧歌流韵 中国古代游牧民族文化遗珍 吐蕃卷. 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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