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人的多面性！！！

了解历史，延续文脉！

最近，《广州旧闻》好友周松芳博士出版了《百年城事——不妨长作岭南人》一书，对百年前来广州的外地人的见闻汇总编辑成册。

1948年，睘庵来到广州，体验广州生活，随后以《广州情调》为题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旅行杂志》1948年第2期。

本期，《广州旧闻》选录之！

1948年的广州社会漫画：他能“随意”小酌吗？

龙年大吉

广州人是最求新的，也是最保守的；

广州人是最热情的，也是最冷漠的；

广州人是最冒险的，也是最胆小的；

广州人是最阔气的，也是最省俭的；

广州人是最合群的，也是最浪漫的；

广州人是最好斗的，也是最怕事的。

这些都是矛盾面，也是富于情趣的广州社会的内幕。不要见怪——这一切全是它的地理环境造成的。

广州是位于北纬二十三度的副热带地区，它拥有全国最膏腴、最广大的珠江三角洲平原，它通海贸易远始于汉，而蔚盛于唐、宋，它自永嘉、靖康以来，是中原优秀分子南驱的桃源，也是唐、宋、元、明以还，波斯、阿剌伯、大秦、葡、西人寄居落户之所。

它自五百年前至今有七百万以上的子孙远戍于安南、泰国、菲岛、荷印、澳洲，以至北南美洲，每年以若干亿的侨汇灌溉着这三角洲，它有极丰富的物产。

和一分钟大晴、两分钟狂雨、隆冬季节可以大摇其羽扇、全年满可裸体不穿衣服的古怪气候——那真有谁见怪笔者会写这一篇广州情调！

1948年广州街头的算命先生。

吃风

粤菜的驰名，举世都知，不待赘述。

但是广州是粤菜的大本营，那（按：即哪）可不说！

这里且粗粗地分析一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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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全市的饮食店总计约在一万二千家以上——沿街的摊档尚不在内——直接间接靠饮食为生者总在三四十万人以上。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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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种类多得惊人，而专业经营也可获利，如大酒楼、茶楼、面食店、甜品店、粥店、油炸食品店、西餐店等不可胜数。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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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以一种食品为号召以弋巨利的，以河南成珠大茶楼的小凤饼、联春馆的三蛇宴、洞天的双英鸡、馨记的市师鸡、南园的文昌鸡、佳栈的烧鹅、大三元的裙翅、西园的“罗汉斋”（素食）、泮溪的油煎饼、陈意斋的雀肉酥等都是别有风味的食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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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茶的风气在广州也是世人视为最奢侈的事，而茶居、茶楼的争奇斗胜，布置妍丽也是不可掩的事实。它们的分布也是分三大地区：

甲、惠爱路财厅前一带以哥伦布、国泰、红棉、涎香、半瓯、金汉、惠如、中央、新园、聚丰园、永乐、南如、云来、福来居为著名。大半是做公务员的生意。因这一带政府机关多，谋职的、巴结的以及鬼祟的人都以茶楼为唯一说话场所。

乙、西关上下九路文昌路至宝华路一带以陶陶居、银龙、孔雀、莲香、洞天、广州、成珠等为翘楚，因这一带是商业最繁盛的区域，商人的一切活动都集中在这些茶馆里。

丙、沿堤岸的哲生路一带如大三元、七妙斋、大同、一景、金龙、金轮、总统、金城以至太平南路之新亚、新华、钻石、六羽居、沙面之胜利等。这一带因大旅馆林立，为旅人的集中地。高级旅客是挥金如土的，所以它们的生意经也不坏。

1948年市场萧条，物价飞涨使民众生活困苦不堪，图为1948年底广州汉民区居民等侯领取配售证的情景

它们除掉布置精美之外，还有各擅胜场的手本好戏，如：

胜利和中央兼营舞厅的，

银龙是以地方曲折取胜，

陶陶居以书画雅致见长，

钻石以女侍作引诱，

惠如以女伶清唱著名，

云来阁以古玉书画买卖，

大三元以唱雀，

永元以斗雀等等

不一而足。

大致说来，它们不仅是吃茶，而且午饭、晚饭、宵夜俱备，且有每日标榜的服务二十四小时者。猗欤盛哉！

茶楼除了考究好茶之外，还要有好点心，大茶楼每每巧立名目，一天之内上市的有达百种之多。这和吃讲茶的茶馆，摆龙门阵的茶店真有天壤之别了。

广州人之所以喜欢上茶楼，不外二三种理由：

一是有茶瘾的，他们习以为常，每早必上茶楼，好茶一盅，点心两件，看完当天报纸一二种，便去工作，所费极有限。这包括公务员、商人、寓公、老太爷甚至劳苦工人。

二是交际应酬的，他们约了三数朋友联络聚谈，所费亦仅三五元（金圆券），以视盛筵高会动辄千百金者省上多多。

三是生意经，买卖“斟盘”，看货式样，甚至签订合同，集资营业也都在茶楼里。有很多行业的老板、掮客甚至经常某一客座某一时候在某一茶楼候教的。其下焉者如物色美妾、聚赌窝娼、盗窃分赃，走私谈判，各种罪恶也以茶楼为营谋之所。

1948年前后的广州一景。

广州的吃风真是一言难尽，

数百年下来的奢侈的吃风，

有人说来源有二：

一是顺德县以丝业钱庄业出名，富有很多，子孙习于纨绔，天天只考究饮食享用，花样翻新。所谓“凤城（即大良，为顺德县治）食品”为广州人所艳称。

二是广州的下西关也是富人的群巢之所，故西关吃风也特别兴盛，名厨师辈出。到如今各酒楼茶楼的大幅广告，都给他们封上了“大王”、“专家”的称号了。

广州考究的食品多着啦，韵事也不少

如从前十八甫在山泉居的“粉果”（饺子的一种，以粘米粉作皮，使其透明，里面的馅子红绿相间，精美异常）是顺德美女佣阿八姐的作品。

西关的九记馄饨担子非夜午不出来，在住宅区的街道穿插，转眼卖光了。

三圣社池记面，也是在桥头摆上担子，晚上九时才上市，可是达官富人、名优贵妇都把汽车停在路边，站在担子旁一尝它的“银丝面”。

粤人喜吃脆的硬的食品，打面时多加鸡蛋，切面时切得极细，味腴而面滑。但我十二年前也曾吃过，三小时后竟因不消化而混身出了风疹，从此不敢再吃广东人的面。

类此的事很多。

1948年，广州街头的小食摊，主顾多是车夫和小贩。

屠狗

屠狗本是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作风，不知怎的流传到了广州。

吃狗肉最初是劳苦工人的嗜好，地点是河南凤凰岗一带的草棚，以红腐乳烧狗肉驰名。

十多年前杀狗是有禁条的。现今吃狗的风气却传遍了上层社会，他们的说法是狗肉是补品和吃蛇是一样的看法，但吃狗肉茶楼菜馆一概不肯做这种生意，说是下流，所以每每在家里弄。

他们的方法是拣刚成年的小狗，用多量的老姜烧上三四小时才吃，大致是别有风味的。

1948年的广州郊区，在塘边用苎布围作小池，计算鱼的数目。

骨董

文德路活像上海的广东路，是骨董商店麕集的地方。但是许多人常说“天南金石贫”，比起上海广东路、北平琉璃厂自是不如甚远。

不过如尊古阁、清秘阁几家说起醉红、龙泉、哥窑、圭、璧、璋、璜，以至八大、四王、十洲、香光，几乎无一不有，不过化算与否，还得靠你自己的眼睛。

在胜利之初，不少美国大兵调防到广州游玩，除了大新路的象牙球外，文德路的老板们也都走了运道，笑逐颜开。

又因广州离香港太近，美国人所喜欢的中国画，总以尺幅可装镜框，人物花鸟，赋色浓艳的最合口味，所以仇实父，唐六如、南平、新罗之类先生，十分精勤，死了还日夜作画，出品不穷，横竖为国家争取外汇，爱乡爱国，良用钦佩！

云来阁茶楼就在文德北路口的惠爱东路里，晚市玉客云集，入席据一桌者，都是清茶一盅，衣扣、袂带之间总是古玉成串，比较观赏，有一夜穿插于几十案之间，有取开水泡浸，摩挲不释，求其彩色显现。

如此则合意可沽，也有奇货自居的，但总没有大件玉器，最大的也不过是王璲琀之类，而以小翁仲、小刚卯、小环等成串为多，而且灯光掩护之下也大好向初入门的好奇者大吹法螺啊！

1948年一景：求神保佑。

雀战

雀战非方城之战也，名同而实异。

长寿路永元茶楼，一个三等的茶楼而已，二楼设座无多，但三楼则不同凡响了：豁然开朗，大堂上悬十字的长竹竿无数，活像人家悬竹以备挂方式蚊帐子之用一般。

那些竹竿是挂鸟笼的。带鸟笼的茶客也各占一桌，如画眉，“朱士啫”之类的鸟类很多，有中人在奔走，如两方主人合意便移笼作战。

最先，把两笼口合拢来，开了第一个闸口，但仍有横竹隔开，如两鸟都在笼作拍翅前进的状态，即表示双方有意作战，于是开第二闸，那任何一只即会扑进对方的笼里开始战争，战争的结果是双方都头破折翼，而围观的人即大喝采。

这其间也常有黑市的赌博存在。茶楼里因此常有供给鸟类饲料的小贩穿插，如蚱蜢和鸟黍等贩卖者来应市。

较文明的是唱雀。

中华中路大元茶楼，也是群鸟飞集之地。入席唱茶的也是人手一笼的。到那里的茶客真是耳福不浅；无类百种的清唱声，闭目凝听宛似置身非洲森林里。

1948年，广州爱育善堂的医生在诊病。

除夕花市

广州人有一种迷信，说是农历元旦至元宵十五天中间，瓶上插的花越开得灿烂，那年的收入一定好，同时有一种表示，那一家在花市上买花最肯化钱的，一定是那一家（或人）那年进款最多，才肯如此浪费买花过年。

所以为投合这种心理，花贩始不惜远在千里外运花到广州来赶花市。先是每年的十二月二十八九两天，便见有无数的级层竹架子搭在汉民中路和西关浆栏路两旁店户的行人路边，到了除夕的下午二时起有人把花摆在架上。

那时的花价是平凡的，直至晚上八时起到十二时是花价最涨的时候，盖因老板们非到午夜没空出来走的。

以去年的大年夜而论，米价是每石国币一百二十万元上下，乃竟有标售青梅一株开价一千五百万的。

牡丹六十万一对，水仙二十万一对，甚至菊花芍药也每朵万元，真是惊人！

而大半的顾客，却着眼吊钟花。吊钟花独生长在高要县鼎湖山上，贩客自山上用船运来，运费本已可观，且能售脱多少，又没人能晓得，所以价钱标到四五百万元一株也是等闲的事。花开后活像一个钟垂下，色有大红、粉红、湖色、纯白四种。

花市到午夜二时后，顾客意阑思归，花价乃渐降，倘有人有耐性候至四时，则百万元之花可以五万元持归。黎明，清道夫打个呵欠推清洁车牛步地上市，除岁爆声，花魂惨碎了。

1948年11月香港华仁书院师生创作演出英语粤剧《花木兰》。

结婚

近日结婚仪式在广州是光怪陆离的，有些新式的是新郎新娘作主体，约集了亲友，即席二人宣布结婚便算了。

有些更新的，登报声明：我俩于某日结婚敬告亲友也算了。

却有一些旧得难以笔述，说条件的需要干宅送礼饼若干盒，烧猪若干只，金饰若干件，还要大红花轿子迎亲，跪拜花烛，一切一切极尽恢复十个世纪以前的格式才痛快的。

1948年的广州社会漫画：剃刀门楣。

迷信

笔者年前住在城中区大佛寺之傍，居高临下，把寺里的迷信节目看得透切清楚。每年盂兰节的十五天，三百六十小时内，你却休想入睡，不断的锣鼓声，诵经声，哭喊声使你坐卧不宁，烧冥镪冥衣的火光，使你疑是邻家大火。

而入寺献金跪拜的还多半是乘私用汽车、西服熨发的士女。大佛寺每天的收入可总在亿元以上。真使人看了啼笑皆非。

广州社会真是一言难尽。无数的黑暗面，矛盾面更是不必细提。

总之，在优异的地理环境下，这还年轻的民族，仗着商业的天才，挹注着大量的侨汇，自然充分表现民族的活泼性，享乐性，同时却有一些人是少读书、少理智的保守性，生活公式化性的表现，才有广州社会今日的种种现象。

1948年的版画：悲号。

龙

行

大

运

万

事

兴

龙

作者周松芳简介

周松芳，男，湖南宁远人，文学博士，文史学者，专栏作家。1995年进入中山大学从事古代文学研究，1998年获硕士学位，2004年获博士学位（师从黄天骥教授）。著有《自负一代文宗：刘基研究》《岭南饕餮：广东饮膳九章》《民国味道：岭南饮食的黄金时代》《民国衣裳：旧制度与新时尚》《广东味道》《汤显祖的岭南行：及其如何影响了〈牡丹亭〉》《岭南饮食随谈》《岭南饮食文化》《海派粤菜与海外粤菜》《饮食西游记：晚清民国海外中餐馆的历史与文化》《民国粤味：粤菜师傅的老菜谱》《不妨长作岭南人》《粤菜北渐记》《荔枝赋》，编有《珠水维新：中华文明的珠江时代》，合编《广东九章》《上海九章》《广西九章》《东莞九章》等，先后在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等多家报刊开设文化随笔、影视时尚、法律史谭等专栏，另发表学术论文和**文章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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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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