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梁楷《雪栈行骑图》23.3x24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仿佛每到冬天便会隐隐期待,一觉醒来眺望远方时,能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看着整座城市在白雪的覆盖下变得纯洁无垢、崭然如新,给冷寂的冬天添上一份逸趣。
雪有慧洁之质、柔媚之姿,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特质,雪景画成为古时画家所钟爱的题材,恽格在《题石谷雪图》中道:
“雪图自摩诘以后,惟称营丘、华原、河阳、道宁。”
在中国绘画艺术发展进程中,画家们以不同方式展现着各自内心的雪景寒林。
唐 王维(传)《江干雪意图》▼
横屏观赏效果更佳24.8x162.8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无论在视觉体验还是情感寄寓上,雪景所传达出的荒寒与幽深似乎比其他时节的作品更能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冲击,故而人们多对冰雪世界有着别样的情愫。在画家们营造的不同雪境中,既有幽冷清寒的静寂之雪,亦有野逸飘扬的飞舞之雪,吟颂着生命精神的轻歌,从而赋予画中物象独特而长久的艺术生命力。
宋 李成《寒江钓艇图》.9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宋 夏珪《雪堂客话图》28.2x29.5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雪之静
《绘事发微》中曰:
“凡画雪景,以寂寞黯淡为主,有玄冥充塞气象。”
此种美感时常出现在传统的雪景画中,不论是雪景山水亦或寒禽梅竹等题材中都有显现。像巨然的《雪图》、梁楷的《雪景山水图》、马远的《雪滩双鹭图》等便在万籁寂静中透出“山间水滨荒寒清绝之趣”。
五代十国 巨然《雪图》103.6x52.5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 梁楷《雪景山水图》109.4x49.7 cm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宋 马远《雪滩双鹭图》59x37.6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谢樗仙自题画有云:
“雪满青山掩画船,中流泛泛水如莲,无端棹入冰壶去,一片清寒万里天。”
中国画家酷爱营造这种清寒静寂的雪景,南宋马远的《雪景图》四段中淡远的山影、迷蒙的云水、洁白的积雪以及空阔的画面,把人置于人归鸟隐、万物俱藏的寂静中。在这方静白无垠的天地中,仿佛能荡尽尘世的喧嚣,获得心里的宁静。元代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则用墨笔创造了一个天地混成、静穆温润的世界。雪景画中的静气无不彰显着古之文人墨客对天地自然的观照。
宋 马远《雪景图》(四段)59.5x15.2 cm上海博物馆藏
元 黄公望《九峰雪霁图》116.4x54.8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画家通过静照己身描绘出雪之静,寂静荒寒的雪景亦是其内心高旷辽远的表达,如陆治自题画云:
“松下寒泉落翠阴,坐来长日澹玄心。”
在静寒之中冶澹心灵。同时,透过雪景画中的静寒,可窥得自古以来中国独特的宇宙观。《老子》说:
“万物云云,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
这是中国哲学所强调的,万物本源曰“静”,并将“静”看作“道”的代名词,而中国画家正是以此中静穆的意象,去参悟宇宙的神妙之道。
宋 马麟《暮雪寒禽图》27.6x42.9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 朱端《寒江独钓图》172.5x109.5 cm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雪之舞
雪之静会触动人的心灵,而雪之舞洒落着野逸和率真,张扬着生命的活力,同样引人入迷。宋谢惠连在其《雪赋》中道:
“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漉漉奕奕。联翩飞洒,徘徊委积。”
曼舞飘飞之雪于寥寥数笔中呼之欲出。元人马致远亦曾在《江天暮雪》有言:
“天将暮,雪乱舞。”
从“乱舞”中便可窥得落雪自然野逸的姿态。
五代十国赵幹《江行初雪图》25.9x376.5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细节欣赏▼
五代赵幹的《江行初雪图》可谓最具雪之舞的动感,作品描绘了北风呼啸、雪花飘飞时江岸渔民为生计而艰辛捕鱼。用笔方硬劲挺,气韵苍润高古,而水纹则纤细流畅,笔法又生动活泼。其独到之处在于技法上首次应用“弹粉法”,方薰《山静居论画》中曾谈道:
“陈惟允与王蒙斟酌画《岱宗密雪图》,雪处以粉笔夹小竹弓弹之,得飞舞之态,仆曾以意为之,颇有别致。然后知笔墨之外,又有吹云弹雪之妙。”
这正是传统雪景画的发展创新,它丰富了雪景画的表现手法,突破了对雪形态的描绘,转“静”为“动”。
宋 范宽《寒江钓雪图》23.3x25.3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 范宽(传)《雪山萧寺图》182.4x108.2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吴宽曾有题范宽的《雪山图》诗:“开门仰望青嵯峨,谁遣纷纷雪花落”,诗画结合,不仅见得瑞雪满山,还看到了纷纷飘落的飞雪。北宋郭熙也擅绘雪景画,在《林泉高致》中其子郭思记述了郭熙因画“雪景”而备受神宗赏识之事:
“先子作一图,名曰'朔风飘雪’。其景大坡林木,长飙吹空,云物纷乱,而大片作雪飞扬于其间。时方早,神宗一见大赏,以为神妙如动,即于内帑取宝花金带赐先子。”
朔风凛冽,白雪飘飞,可见雪景画中率真野逸之境。
宋 郭熙《寒山雪霁图》147.6x78.1 cm美国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藏
其实雪景画并非纯粹是静态的艺术,中国朴素的辩证法一直被古时画家实践着,他们营造出动静相宜、虚实相生的画面。飞舞的雪花与缥缈的“空白”循环往来,处处交融,尽显无穷的灵气与情韵,张扬着生命的活力,抒发着画家 “萧散人物外,晃朗免绸缪”的心境追求。
元 黄公望《快雪时晴图》▼
横屏观赏效果更佳29.7x104.6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雪之洁
在传世的雪景名作中,南朝张僧繇的《雪山红树图》算是独具特色。这幅画以青绿重色画出树石寒林,以白粉描摹峰峦积雪,再配上红叶梅花,景致相对热闹。在浓烈色彩的衬托下,更显得山峦上的白雪莹莹、纯洁美好。
南朝梁 张僧繇《雪山红树图》.8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 郭忠恕《雪霁江行》74.1x69.2 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文征明有言道:
“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者。盖欲假此寄其孤高拔俗之意耳。若王摩诘之《雪溪图》,郭忠恕之《雪霁江行》……皆著名今昔,脍炙人口。”
可见古人描绘洁白纯净之雪,意在寄情明洁之意。范宽雄健浑厚的《雪景寒林图》、马远空远清透的《寒江独钓图》、牧溪缥缈空濛的《江天暮雪》等等,都于咫尺画幅中渲染出白雪覆盖下的天地大美。
宋 范宽《雪景寒林图》193.5x160.3 cm天津博物馆藏
宋 马远《寒江独钓图》26.7x50.6 cm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宋 牧溪《潇湘八景-江天暮雪图》29.5x94.4 cm鹿苑寺藏
在诸多的诗歌中,雪是琼花、是玉蝶,代表着纯白净洁的品质。赞颂雪成为了中国古代艺术的特有现象,如宋陈造在《溪桥雪月图》中题:
“雪野无人访夜阑,冰壶绝境画中看。桥边觉欠梅枝在,姑射嫦娥各耐寒 。”
玉树琼花的冰雪世界,显现了画家欲与尘世拉开距离,为清明洁净的性灵营造一个栖居之地。
宋 梁师闵《芦汀密雪图》▼
横屏观赏效果更佳26.5x145.6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古人对理想人格的追求在这洁白滢澈的雪中折射而出,明徐渭题《雪景》画:
幽人凭水槛,钓者挈鱼投。
况对千山雪,而无一客留。腊酒此时熟,老夫终岁忧。壶公能醉我,跳入画中休。
放逸的徐渭亦期望在白雪茫茫的天地中洗尽尘滓,脱离尘世的苦痛。
明 徐渭《四时花卉图》(局部)
29..7 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昔恽南田亦题雪景有云:
“雪霁后,写得天寒木落,石齿出轮,以赠赏音,聊志我辈浩落坚洁耳。”
可见,古之文人逸士作雪景画,意在寄托清明皓洁之思,抒发出尘之意,在天地苍茫中清净自存,将生命理想渗融进晶莹剔透的雪中,洇染出一幅又一幅旷世雪作。这样的精神理想在我们的血脉中根深传承,使得古时之雪得以淌过岁月,飘洒于今人眼前,附着于我们心上。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