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汉语》王力
古汉语通论(二十四)古书的句读
古书一般是不断句的,前人读书时要自己断句。古代断句用“、”作为标志。《说文解字》说:“、(zhǔ),有所绝止而识之也。”有人认为这就是句读(dòu)的“读”的本字(注:见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叙论》。)。前人在语意未完而需要停顿的地方,点在两个字的中间;在句终的地方,点在字的旁边。后来用圈号作为句终的标志。古代又有一个“ (jué)”字,《说文解字》说:“ ,钩识也。”这也是古人读书时所用的句读标志(注:王筠说这是分章所用的标志(见《说文句读》)。)。
古人很重视句读的训练,因为明辨句读是读懂古书的起点。假使断句没有错误,也就可以证明对古书有了初步的了解。所以《礼记·学记》说:“一年视离经辨志。”这就是说,小孩读书一年以后,要考查“离经辨志”,所谓“离经”,就是句读经典的能力。
当然,能点句无误,还不能说就是完全了解了;但是,反过来说,如果点句有误,那就一定是对古书某些词句没有读懂。现存的古书,经过标点的只是一小部分。我们要具备阅读古书的能力,首先就要培养句读的能力。
在阅读古书时怎样才能不断错句,不用错标点呢?这先要研究错误的原因。原因是多方面的。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注:在分类之中,有跨类的情况,不一一说明。):一是意义不明,二是语法不明,三是音韵不明。下面分别加以讨论(讨论以断句为主,也涉及标点符号的使用)。
(一)意义不明
词和句子的意义有未了解清楚的地方,这是弄错句读最主要的原因。不明词义,不通文理,缺乏古代文化常识,不知出典等,都容易导致句读错误。
1.不明词义,不通文理
有时是不明了一个单音词的意义,有时是不明了一个复音词的意义,有时是把甲义误认为乙义。这些情况都会把句子断错。有时,读者并不是不明词义,而是不能把上下文连贯起来,不能串讲;读时不求甚解,不从上下文仔细体会古人的用意,也可以说是不通文理。这样,拿起笔来断句,就容易产生错误。
例一
(正)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肖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贾谊过秦论)
(误)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肖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注:引自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学基本丛书简编》本《文选》;下引《文选》,版本同此,不再注明。)“鍉”又作“镝”,就是箭镞。“铸”是“熔铸”的意思。《文选》的断句者将“肖锋鍉铸”连读,这是讲不通的。《汉书·项羽传》载贾谊《过秦论》,如淳,颜师古诸家皆读“鍉”字断句(注:他们虽没有断句,但是在“鍉”字下面加注,依《汉书》注的规矩,必须在断句处加注,所以知道是这里断句。)。为什么《文选》的断句者会断错句呢?因为《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贾谊《过秦论》在这里作“肖锋铸锯”(锯,钟类)(注:《古文辞类篹》根据《史记》,也作“肖锋铸锯”。),断句者大约受了这个影响,没有仔细考虑“鍉”“铸”两字的意义,就把“铸”字归到上句去了。
例二
(正)洪於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
(误)洪於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注:引自吕叔湘《“通鉴”标点琐议》(见《中国语文》1979年第2期)。)。这段文章是写臧洪守东郡,粮尽援绝,叫部下将士和百姓弃城逃命。断句者没有弄懂这段话中的复音词“无事”是“没有必要”、“犯不上”的意思,并不是现代汉语“无事生非”中“无事”的意思,因此把句子断错了。
例三
(正)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左传宣公二年)
(误)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注:参看王伯祥《春秋左传读本》201页。)。这里是说,“给他预备一桌饭和肉,放在口袋里给他”。标点者把连词“与”看成动词“给予”的“与”,就和后面“以与之”的“与”重复了。
例四
(正)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论衡·问孔篇)
(误)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注:以下所引《论衡》的例子,都是采自中华书局出版的《诸子集成》本,国学整理社整理,其中标点错误很多。)。这里的“非”字应当作“错误”讲,《诸子集成》本《论衡》的标点者误认为否定副词,所以弄错了。
例五
(正)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曹植与杨德祖书)
(误)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第一层意思是说,“现在送我少年时代所著的辞赋一篇给你。”《文选》的断句者不懂“往”是“送往”的意思,“相与”的“与”是“给予”的意思,“少小”一词也不懂,这就全句不了解了。“少小”指少年时代,这是古人常用的词语。曹植自己在《白马篇》就说“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像上述的《文选》标点者这样断句,“今往仆少小”还成什么话呢?
例六
(正)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李汉韩昌黎集序)
(误)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注:参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学基本丛书简编》本《韩昌黎集》。)。“笑且排”,意思是“嘲笑而且排斥”;“先生益坚”,意思是“韩愈受到嘲笑和排斥以后,不但不气馁,而且更加坚定”。这才显出了韩愈的战斗精神。如果把“且排先生益坚”读成一句,那是说“时人更坚决地排斥韩愈”,和作者的原意正相违反了。
例七
(正)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於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论衡·逢遇篇)
(误)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於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假使用旧式点句法,这里的错误就显露不出来。现在用的是新式标点,错误就很明显了。“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本是“或俱大才而道有清浊”的意思。现在把“道有清浊”独立成句,上下文都讲不通了。
例八
(正)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於后。(左传成公二年)
(误)綦母(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於后(注:参看王伯祥《春秋左传读本》250页。)。这里是说綦毋张站在左边和右边,韩厥都用手肘制止他,让他站在后面。如果把“从左右”看成是綦毋张说的话,那末“皆肘之”就无所系属,上下文的意思都说不通了。杜预注和孔颖达疏都是把“从左右”和“皆肘之”连起来解释的。
2.缺乏古代文化知识,不知出典
缺乏古代天文地理典章制度等方面的常识,就影响对某些特定词语的了解。不知出典,就容易用错引号。
例一
(正)《史记·天官书》云:“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七)
(误)史记天官书云。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史记》张守节《正义》说:“河鼓三星(注:河鼓三星即我国民间所说的扁担星,中央大星即牛郎星。),在牵牛北,主军鼓。盖天子三将军:中央大星,大将军;其南左星,左将军;其北右星,右将军。所以备关梁而拒难也。”这就是说,“河鼓”有三颗星,中间的大星为上将,左右二星为左右将(注:古人迷信,有所谓占星术,把天上的某些星和人间的某些职官联系起来,认为河鼓三星“明大光润,将军吉;动摇差戾,乱兵起;直,将有功;曲则将失计”。)。《万有文库》本《苕溪渔隐丛话》的断句者没有这种古代的天文常识,把句子断得完全不可理解。
例二
(正)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史记·秦始皇本纪)
(误)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这里是说彗星又在西方出现,一共经过十六天;不是说夏太后死在十六日那天。因为古人是用干支记日的,《史记》也是这样。就以《秦始皇本纪》来说,凡记日都用干支。如四年十(七)月“庚寅”,九年四月“己酉”,三十七年十月“癸丑”,三十七年七月“丙寅”,二世三年八月“己亥”等。在《史记》中,数字和“日”连用总是说多少天,而不是说某月某日(注:《史记·孟尝君列传》:“文以五月五日生,其父勿举。”这是一个特殊的例子。)。用数字记日,大概起自东汉,但史书和其他正式的文件中,一般仍用干支记日。《史记会注考证》的断句者没有细心考察中国古代的记日制度,因而弄错了。
例三
(正)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听雨丛谈卷五京城建置里数)
(误)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注:参看中华书局1959年版《听雨丛谈》。)。泰山、华山、嵩山都是属於五岳的。泰山是东岳,在北京之左,所以说耸左为龙;华山是西岳,在北京之右,所以说耸右为虎;嵩山是中岳,在北京之前,所以说嵩为前案。断句的人没有弄清楚这一地理关系,错误很大,这话变得完全不可理解。
例四
(正)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误)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注:引自吕叔湘《“通鉴”标点琐议》。)。孝、廉分科,古代不曾有过。这里“孝廉”不宜断开。“各一人”是说各郡或国分别推举一人。
例五
(正)凡他宫入院,未除学士,谓之直院。学士俱阙,他官暂行文书,谓之权直。(历代职官表卷二十三引山堂考索)
(误)凡他官入院未除学士。谓之直院学士。俱阙他官。暂行文书。谓之权直(注:引自丛书集成本《历代职官表》。)。宋代翰林学士院有翰林学士等掌管起草制诰诏令,别的官到翰林学士院没有被任命为翰林学士时,叫做“直院”(直学士院)(注:《文献通考》卷十一“职官”八:“资浅者为直院,暂行者为权直。”);翰林学士院一时阙员暂由别的官掌管文书,叫做“权直”(翰林权直、学士院直)。《丛书集成》本《历代职官表》的断句者不懂宋代翰林学士院的官制,断句就完全弄错了。宋代翰林学士院没有“直院学士”衔。“俱阙他官”,在意思上也讲不通。
例六
(正)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袁枚黄生借书说,见小仓山房文集卷二十二)
(误)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注:参看1961年1月23日和30日的人民日报第四版。)。“省记”等於说“记得”,这里是把它记在脑子里的意思。“通籍后,俸去书来”,是说通籍后有俸可以买书。过去中了进士的,他的名字就上通到朝廷了,叫做“通籍”。标点者不知道什么是通籍,所以弄错了。
例七
(正)传书曰:“......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如子韦之言......则必得景公祐矣。(论衡·变虚篇)
(误)传书曰:“......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如子韦之言......则必得景公祐矣。”“传书”,指的是《史记》等书。《史记·宋微子世家》所载,与此大同小异,最后一句是“果徙三度”。可见引号应该放在“果徙三舍”后面。至於“如子韦之言”以下,那是《论衡》作者的话了。标点者不明出典,把作者的话也归到引文里去了。
(二)语法方面
语句总是按照一定的规则组织起来的,语法就是组词造句的规则。不通语法,自然也容易弄错句读。在这个题目下,附带讨论由於不了解对偶和文体而产生的句读错误。
例一
(正)夫拜谒,礼义之下,非益身之实也。(论衡·非韩篇)
(误)夫拜谒礼义之下,非益身之实也。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拜谒是礼义之下,而不是益身之实”。判断句在古代一般不用系词,依传统的句读法,“拜谒”后面应该断句,依新式标点用法也应该用逗号。这里是动词用作主语,标点者没有弄清,所以错了。
例二
(正) 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
(误) 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一般都是在“乎”字断句。陆德明《经典释文》说,“一读至不字绝句”。王若虚在《滹南遗老集》卷五《论语辨惑》中就曾批评这种断法。他说,这样断句,意谓“圣人至仁,必不至贱畜而无所恤也。义理之是非,姑置勿论,且道世之为文者,有如此语法乎?故凡解经,其论虽高,其於文势语法不顺者,亦未可遽从,况未高乎!”王若虚的意见无疑是正确的。古汉语没有这种在疑问语气词后再加“不”字的疑问句。不问语法规律而去推求“义理”,这种义理是主观的产物,不可能不错。
例三
(正)且夫天者,气邪?体也?(论衡·谈天篇)
(误)且夫天者,气邪?体也。这是说,“再说,天是气呢?还是实体呢?”这是选择性问句,这种句子往往用“邪”字和“也”字相呼应。标点者不懂这个规则,所以不知道在“也”字后面也要用疑问号。
例四
(正)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记·乐记)
(误)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记·乐记》这一段话,从唐代起就有几种不同的断句法。《经典释文》载:“雷读上至安绝句,乐音岳,二字为句。崔读上句依雷,下‘以乐其政和’,总为一句。下‘乱世’‘亡国’各放此。”雷读、崔读都是错误的。因为这里的“以”字是连词,正如《经传释词》所指出的,它和“而”字的作用相同。“安以乐”就是“安而乐”,“怨以怒”就是“怨而怒”,“哀以思”就是“哀而思”。下文“其政”“其民”是主语,“和”“乖”“困”都是形容词作谓语。按照崔读断句,“以”只能看作介词,“乐”“怒”“思”是动词谓语,“其政”“其民”是宾语,“和”“乖”“困”无所隶属。汉语没有这种句法结构,因此“以乐”“以怒”“以思”只能属上。
例五
(正)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陶渊明桃花源记)
(误)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所闻”,“所”指代“闻”的对象,即渔人闻知的汉和魏晋间的情况。它不可能指代“闻”这一行为的主动者--听渔人说话的村中人。如果指村中人,就只能说“闻者”。《古文观止》的断句者不懂“者”“所”的用法的不同,误将“所闻”属下(注:参看文学古籍刊行社1956年本的《古文观止》,解放前某些版本的《古文观止》也将“所闻”属下。文学古籍刊行社1956年版的《靖节先生集》则将“所闻”属上。)。
例六
(正)夫王者有过,异见於国。不改,灭见草木;不改,灭见於五谷;不改,灭至身。(论衡·异虚篇)
(误)夫王者有过,异见於国,不改;灭见草木,不改;灭见於五谷,不改,灭至身。假设句不用连词,在现代汉语里也不是罕见的,在古代汉语里更是常见。特别是否定的假设,往往不用“如”“若”等字。这里标点者不懂“不改”是一种假设,等於说“如果再不改”,因而把分号用错了。
例七
(正)虞舜为父弟所害,几死再三,有遇唐尧,尧禅舜,立为帝。常见害,未有非;立为帝,未有是。前时未到,后则命时至也。(论衡·祸虚篇)
(误)......尧禅舜立为帝。常见害,未有非;立为帝,未有是前时未到,后则命时至也。“尧禅舜”不断句,不对。“未有是”不断句,更不对。作者明显地以“未有是”和“未有非”相对,意思是说,“虞舜被谋害的时候,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立为帝的时候,也没有做对什么”。古人行文,往往爱用对偶。了解这一点,有助於我们识辨古书的句读。
例八
(正)维是子产,执政之式。维其不遇,化止一国。诚率是道,相天下君。交畅旁达,施及无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韩愈子产不毁乡校颂)
(误)......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注:参看《国学基本丛书简编》本《韩昌黎集》四,第1页。)。这是一篇颂赞体的文章,每句四字(“四海所以不理”六字),两句一换韵,中间插入一个“於虖”(呜呼),算是外加的。如果按照后一种句读法,就失其韵读,与文体不合了。而且,“四海所以不理”等於说“四海之所以不理”,“四海”断句是不通的。
例九
(正)......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试问岭南应不好,欲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定风波)
(误)......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这一词牌分前后两阕,最后三句的字数都是七、二、七,而且二字句与前面七字句还要押仄声韵(注:关於什么是仄声,参看通论第二十六节。)。这里前阕应该在“风起”处断句,后阕应该在“却道”后断句。《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第四十引用了苏东坡这首词,《万有文库》本的断句者不懂“定风波”词牌的格律,把它断错了。
(三)音韵方面
不懂音韵,也可能影响到句读的正确性。虽然这方面的情况比较少见,但也值得注意。
例一
(正)卫侯贞卜,其繇曰:“如鱼窥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左传哀公十七年)
(误)卫侯贞卜。其繇曰.如鱼窥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注:引自世界书局铜版《四书五经》下册542页。)。世界书局铜版《四书五经》这样断句,大概是根据杜注孔疏。杜预和孔颖达以“衡流而方羊裔焉”为句,顾炎武、王引之、武亿等都不同意(注:参看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二和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顾炎武《杜解补正》说:“当以‘裔焉大国’为句。言其边於大国,将见灭而亡。”这是对的。孔颖达认为“繇词之例,未必皆韵”,“或韵或不韵,理无定准”;因而说“窦”“逾”不与“将亡”为韵。实际上“窦”“逾”两字虽不与“将亡”押韵,但是“羊”字与“亡”字押韵(古音同在阳部),“窦”字与“逾”字押韵(古音同在侯部)。这是换韵,不能说是“或韵或不韵”。
例二
(正)养气自守,适食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今晚无还,垂书示后。(论衡·自纪篇)
(误)养气自守,适食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今晚无还,垂书示后。“守”“酒”“保”“导”“老”“后”都是韵脚。“延”字后面用句号是不对的,因为“延”字不是韵脚;“老”字是韵脚,句号应该移到“老”字后面。“斯须不老”是“暂时不老”的意思,和“性命可延”的意思是连贯的。
由上所述,可见造成句读错误的原因是复杂的。今人整理的古籍常常有标点错误的地方,我们必须注意;就是古代的注疏家,对某些文句,也有不同的句读法,需要有审辨能力。古代不同的句读,有的是某一注疏家弄错了,如上面所举《左传》哀公十七年一例。有的是数读皆可通的。其实数读皆可通,也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只是不同的断法,如《论语·季氏》,“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一读“夫”字后不断句,还有一读“欲之”后也不读断(注:参看武亿《经读考异》。)。无论哪一读法,意思都是一样。另一种情况则是因为时代久远,目前无法确定作者的原意,暂时数读皆可通,如《论语·公治长》,“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白虎通》引作“愿车马轻裘与朋友共敝之”,无“衣”字,从“敝之”断句;《一切经音义》引作“共敝之而无憾”,是以“共”与“敝之而无憾”连为一句(注:参看武亿《经读考异》。)。“共”字属下不属下,意思稍有区别,现在还无从确定哪一断法符合作者的原意。
总之,正确地标点古书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要避免标点古书的错误,是没有简单的办法的。一方面要重视词义、语法、音韵以及古代文化等各方面的知识;另一方面还要多读古书,多掌握材料,并进行适当的句读练习。等到词义、语法、音韵、文化常识等各方面的知识都具备了,又读了一定数量的古文,自然就不至於不会断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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