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左宪良,1922年出生在黑龙江延寿县。“九一八”事变以后,伪满政府对东北百姓横征暴敛。一是“粮谷出荷”政策,只有日本人能够吃大米,中国人吃大米白面就是经济犯,强制收缴农民粮食的。二是“勤劳奉公制”政策,无偿征召劳工,16岁以上男子都必须担负劳役义务,被抓劳工背井离乡,受尽苦难,许多人做了异乡鬼。
1937年我16岁了,为躲避出劳工,母亲在日伪“国事调查”时,给我瞒了两岁。从1939年起,我也和父亲一样,每年都要被抓去当半年以上的劳工,几年间先后做过修“国道”、建机场、垒屯墙、挖大壕、打“明子”(军用引火柴)等苦力。
1943年,根据日伪当局掌握的情况,我已20岁到了服“国兵”兵役的年龄。这年秋季的一天,实际与我同龄,已当了2年“国兵”,家住邻村的我堂兄妻侄魏驭文问我是否愿当“国兵”。一想要被征去当“国兵”我心里就充满恐惧。1941年夏的一天,我进县城卖瓜,亲眼看见一个外号叫“高回子”的日本军官,用带着刀鞘的战刀,劈头盖脑地猛力砍打一个脖子上缠着绷带的“国兵”,打得他绷带处脓血四溢,被打“国兵”还不停地“嘿嘿“和立正。每想起那一幕,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所以当魏驭文问我时,我跟他说最怕当“国兵”。
魏驭文告诉说,不想当“国兵”必须做到两条:一是体检测视力时要专向指针所指的相反方向指示,二是在体检后对不合格者进行责打体罚时,万不可招供实情。后来在当年年底“国兵”体检视力不合格后,我连遭三遍毒打。我坚持说真的看不清,并称越打眼晴越模糊,最终熬过了这一关。可我浑然不知,日伪凡重要、机密劳务,都要让“国兵”漏子去干,更不知两年后我会因此被抓去“731细菌部队”。
二
1944年春我得了伤寒病,暂且躲过了这一年的劳役。
1945年6月9日(阴历4月29日),我在田间正做农活,伪区公所派人下达通知,命令我去“国境线”当劳工,没有期限。
在伪满时期,谁家接到这样的通知,就是祸从天降。因为凡是去“国境”当劳工的很少有人活着回来。父母和全家人放声大哭了一宿。我家10口人(父母、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我和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我是长子,是全家的主要劳动力,我去当劳工,今后全家的生活怎么办?更何况这一年春天,我家藏在河套沙滩里的12袋口粮已被日军搜走,全家人连食都无着呢?但是如果不去,日伪当局要抓我坐牢。万般无奈只好任由人家摆布。与我同时被派去“国境”的还有本村的倪河。第二天,父母与亲友给我凑上20多元钱,全村乡亲们哭着将我二人送出10里多路,洒泪而别。那生离死别的惨景,让我终生难忘!
全县530名劳工到县城集合后,由伪县公署动员股股长苏耀官给大家训话,他高提着嗓门说:“你们这支勤劳俸仕队是去'国境'干活,没有期限,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不许往回跑,跑回来就是死罪,家属还要坐牢!”劳工们听完训话,痛哭一场,大家知道这意味着要和家乡亲人永别了。
接着,伪县公署用两天时间给劳工编队。全县编1个中队,辖5个小队,每个小队辖3个分队。小队100人左右,分队30人左右。中队长、中队副、卫生长等中队头头,都由县动员股指派,小队长、分队长则是由中队长从历年的劳工小头目中选用。
6月13日,编完队,用马车把我们送到珠河县(今尚志县)火车站,坐火车走四五个小时到了哈尔滨站,又南行到孙家站时,乘务人员让大家拉上窗帘,乘警警告大家不许扒窗帘往外看,否则就是死罪。火车又走半小时,到了平房站。下车后大家背着行李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老五屯。这里就是杀人魔窟日本关东军“731细菌部队”的一处劳工驻地。
三
老五屯有五座工棚,占地约1华里见方。东南方是一个大操场,北面不足200米处是面积大约40亩的劳工坟地。南面和西面半华里外的地方,也是劳工房,住着其它地方征来的劳工。正南大约3华里的大片地方就是关东军“731细菌部队”的营区、场区和工区。
为了防止劳工逃跑,在工棚区周围布设了铁丝网,铁丝网外有3米宽、2米深的水壕,壕里灌满了水。工棚区只有一个南门,设固定岗哨,由中国劳工站岗。外面设流动哨,都是荷枪实弹的日军。
日军规定,劳工岗哨发现有蓄意逃跑等可疑情况要立即逐级向上报告,报到日本劳务班,就抓起来处死。劳工夜间上厕所也得首先向岗哨打招呼,不然就按逃跑论处。他们还规定劳工不准给家人和亲友写信、不准在场区劳动时交头接耳、不准随意出工棚区、不准吃饭时说话、不准穿衣服睡觉、不准熄灯后说话。
到老五屯工棚后,给劳工每人发了一套绿色“更生布”(用破棉絮和破衣服纺出来的布)劳工服,帽子后边如日本军帽一样,带3条布带。第二天是端午节,日军命令全体劳工在操场上集合,集体照像,然后把个人的照片贴在劳工的身份证上,以便出入场区时检查验证。发完劳工身份证后,我们这个中队被编入“731部队”劳务班,当天就由中、小、分队长带队进入场区。
“731部队”是一个大院,周围有七八尺高的围墙,上面有高压电网,从外表看像是工厂,里面有一座二层方楼,有发电厂、锅炉房和许多车间、仓库,还有3个高烟囱。大门设两道岗,由日本兵端着三八步枪站岗,劳工从场区北门进院时不许往里看,每人先出示劳工身份证,由门岗日军卫兵搜身检查和验证。
在搜身检查和验证时,两名卫兵端着上刺刀的步枪、两名卫兵持十四年式手枪,一齐对着劳工的胸膛,那场面非常吓人。如果搜出一根火柴,就是死罪。一次一个小队长干活时身上沾了酒精,过门岗检查时,日军说他偷酒精兑酒喝,打掉他全部门牙,吓得劳工人人自危。走出场区东门就进入干活的工区。工区的四周也有铁丝网围墙。我们吃饭、睡觉和去工区劳动往返走路,都必须集体行动,不允许个人单独行动。
四
劳工们住的工棚,是两块木板人字形支起的棚盖,棚盖直接接地,板棚内中间向下挖出一条半米深、60公分左右宽的人行通道。通道两侧是半寸厚木板铺成的长铺。睡觉的时候大家头朝里,脑袋顶在棚板上,脚悬在床边。一座棚子住一个小队,棚长约40米,宽不到4米,棚两头各开一门,没有窗子,但棚板四处露缝。棚里阴暗潮湿,床铺四周长满青草,劳工们入住不到半月就都有生起疥疮、“绣球风”等皮肤病。
每天吃饭的时候,劳工们都要事先在自己铺位中间位置面朝过道盘腿坐好。劳工伙食班负责把1个饭碗、1个菜钵、1双竹筷在劳工面前摆好,并给大家盛好饭菜。尔后,站在棚门口的小队长冲着全小队百拾号人高喊日语“卡西哟木克道”,劳工们随着一齐高声复颂,同时双手合十举到额前作揖,双目紧闭,心中想着:这饭菜是天皇恩赐给我的。约2分钟后,小队长又喊“衣达达克麻丝”,劳工亦齐声复颂,然后吃饭。就餐过程中,只能听见“咝、咝”的吸食声,上百号人不能有一点说话声音。
日本人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对劳工如待猪狗。每天的日常饭菜:早饭是高粱米掺黄豆干饭半碗;午饭是发霉玉米面掺橡子面窝头两个;晚饭是高粱米掺黄豆稀粥半碗。所谓的菜汤,半碗是菜汤,半碗是泥水。100号人的小队做菜时的配比是:24桶水、2瓢盐、5大篓生菜。整锅菜没有一滴油。每顿饭都给发一点被日本人扔掉的变质咸菜。吃饭时有小队长和分队长监视,不许扔饭菜,甚至连菜汤中的泥水也要喝光。大家尤其不愿吃那发了霉的日本咸菜,可日本人又偏偏要求必须彻底吃掉,有的劳工吃时呕吐也要挨训斥或责打。
五
第一天干活我被分配到电锯场,加工木板和方子。这里的话又脏又累。日本人对工作效率要求很高,一点休息时间也不给。我是掌锯的,电锯切割木料要加水,机器一开,锯水、锯末溅满身满脸,可掌锯的必须睁着眼睛盯住锯口,不然一旦拉偏,就要遭受毒打,也有可能被日本人要了命。锯水和汗水每天都湿透全身衣服。在这种环境下高强度地超体能劳动,10几天后,劳工们全都皮肤收缩,头发逐渐脱落,经常感冒。不到1个月,我家河北邻村的一个姓景的工友,因累加饿得重病而死,年仅22岁。我染上了肺结核病,经常大口吐血。日本人不给医治,还要你照样上工干活。先期来的劳工对我们说,老五屯北面那片劳工坟,每天都有许多新尸埋葬。
在我们工棚区向东走不到1华里,紧靠劳工坟地边沿处,有一个专门收容患病劳工的地方。景姓的劳工就是送到这里后不久死夫的。他到这里,是小队安排我们4位工友架来的,我们原以为这儿是治病的去处。这个地方没有房子,从地面上看是个扁平土包。土包西侧有个半地下的窖门,进去后是个大地窖,门口很黑,往里走看见一排柱子上挂着数盏火光微弱的豆油灯。灯下是与劳工棚一样向下挖成的过道,过道两边地上铺着茅草是为病床,上边稀稀拉拉躺着些毫无声息的“病人“。窖里阴森、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几人走进不到20米,迎上来一个30多岁、穿着一身烂衣服的人,对我们说:“是送病号的吧,把他放这你们回去吧。”我们返回时,大家看见一个脸色蜡黄的“病人”鼻孔里爬出许多蛆来,我们惊恐地迅即离开那里,想必那人已死去多时了。据说,这里死去的人,在坟地里随便挖个坑,把尸首砸巴砸巴就埋了。
在电锯场的我们16名劳工,因无法完成每天的定额,被日本人调到木材场去搬运和堆放木料。瘦弱的劳工,2个人抬一根水曲柳大圆木,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腿直颤抖,但都得咬着牙坚持。日本人总在叫喊快干,还时不时地用鞭子抽打劳工。
有一天,我们在搬运木料时,发现在木料堆下有两只大眼贼(一种黄色野鼠),劳工们立即围起来,将其踩死。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惹下了一场横祸。管我们的日本工头关岗知道后,瞧着死鼠,对我们这些人大发雷霆,下令让我们全分队30名劳工紧急集合,站成一排。我个子高站在排头,关岗上前左右开弓,重重打我两个大耳光,打得我耳朵嗡嗡直响两眼直冒金星。然后命令我照这样打下个人。我下边是徐海山,我不忍心打他。这下可惹恼了关岗,他大声骂“八嘎呀路”过来重重地一连打了我10多个耳光,然后把我倒在地,一顿狠踢,我的头被踢肿,血流满面,当时掉了两颗牙齿,耳膜也出了血,遍体鳞伤疼得就地翻滚,不停惨叫。见此情景,大家被迫只得互打耳光,直到每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才罢休。
后来关岗找来翻译对我们说:“今后见到老鼠要捉活的,不许跺死!”挨了这次毒打以后,我的左耳几乎全聋,牙齿全部松动,后来逃回家以后,换上了全口假牙。大家始终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对老鼠那样亲?多年以后我才清楚,老鼠是“731部队”用作培鼠疫菌的。
还有一天,来了一名日本军官,分队长让我跟他去。这个日本军官把我带进场区里的一个大车间。他用手势告诉我照他那样走,两眼只准往前看,不许旁视,我点头答应。进门一看,这个空旷的车间里有好几个像油罐形状的大机器,正在轰响运转,震得地面不停地颤动。只见有6个日本人穿着黄色工作服,带白色手套和口罩,正在看着机器。领我的日本军官进前与正在看机器的日本人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好像问他们要不要我。那几个日本人都摆手拒绝。这时,我忽然想起先期来的劳工们说过的话:“日本人单独调去的劳工,都是有去无回。”想到这里,我精神立刻紧张起来,浑身冒汗。幸亏领我的日本军官见大家摆手不用,才让我回来。我走出车间,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衣服。回到工棚后,大家都说我命大。
六
7月17日,劳务班长官藤突然命令我们全中队500多名劳工,到场区东南300米处的空场上挖大坑。官藤欺骗我们说,这是为了防空袭。于是我们又起早贪黑地挖坑,每天都要干16个小时以上。虽然大家拼命地干,一个手拿木棒监工的矮个子日本工头(不知他的姓名)还嫌慢,连声喊叫;“快快地!快快地!”看谁慢一点,就用木棒毒打。这样,一直干到8月8日,共挖成三个五六米深,40×50米长的方形大坑。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个大坑,竟是后来“731部队”为了消灭罪证,活埋中国劳工及用作细菌实验那些人的墓穴。
后来我了解到当时“731部队”监狱里的关着四五百中国人,8月9日那天,关东军司令部命令“731部队”打开毒气开关,毒气顺着监狱通风管道把里面的人全部毒死了。尸体被浇上汽油放火烧,埋在这3个大坑。到解放后1957年,哈尔滨飞机制造公司建造家属楼挖地基时,挖出这3个大坑,坑中密密麻麻的白骨,清理出来装了3卡车。
七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天还没亮全中队就起床开饭,集合出发。到哪去劳工们谁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劳务班长官藤等20多个日本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的从前到后一字排开跟进。路上,劳工们被驱赶着一路小跑。走了大约五六个小时,队伍来到松花江边。这时日本人分成前后两队,夹带着劳工过江桥,到了北岸西行至太阳岛(当时不知是太阳岛)对面停下。只见江面上浮着一圈红色漂浮物。劳工们都以为日本人要淹死大家,心里十分恐慌。
一会儿,被日本人召去开会的分队长回来传达说,皇军今天赏赐大伙洗澡,江面的红色浮标是界线,不能超过,越界者是死罪。说完命令劳工们脱光衣服,列队向水里走。见这阵势,大家不相信是洗澡,仍认为要被淹死,接近浮标时水深已快没脖,队伍有点要乱,这时听到岸上高喊;“向后转,自由活动。”至此劳工们才知道真的是洗澡了。
在水里不到1小时,既累又饿的劳工们就都游不动了,纷纷聚至水浅处歇息,但没有命令谁也不能上岸。日本人见状,命令大家上来吃饭,这时已过正午。不知为何日本人这次格外“开恩”,给每人发了2个小馒头。大家一阵欣喜,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给吃白面食品这是唯一的一次例外,只可惜2个小馒头在饥肠轱辘的劳工们面前,实在是太少了。饭后,日本人宣布要搞一场摔跤比赛。20几个日本人全部上场,劳工每个分队至少要出3人,一对一的比赛。他们规定,劳工摔倒日本人,一次奖励一盒洋烟。比赛进行了近一个小时,每个日本人都先后摔过了三四个劳工,上场的劳工无一人获胜得奖。本村倪河牙咬着牙,奋力与官藤摔了两跤才被摔倒,算是日本人遇到的一个比较强的对手了,其他人输得都很惨。每次劳工失败,日本人都要一阵轻蔑地狂笑。这场“比赛”,实际上是在拿摔中国人取乐。连走路都打晃得劳工们哪里是这些肥吃肥喝的日本人的对手。
日头偏西,劳工队伍又如来时一般,一路小跑五六个小时返回工棚,许多人把腿盘起刚坐到铺上,没等端起饭碗就一头扎到地下过道里或歪倒在铺上晕过去。
八
8月9日,面带惊慌的日本劳务班长官藤,领着翻译,把2000多名中国劳工集合到操场上用日语训话。翻译说;“老毛子从牡丹江那边过来了,咱们把这里的建筑物都破坏掉,老毛子到这看没有建筑物就走了。老毛子走后,我们再重建!等把建筑物破坏完了,就用火车把你们送回家去。那时候,你们想要什么东西,可以随便拿!”
大家听说苏联出兵打日本,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私下里说:“这回小日本要完蛋了,咱们不再当亡国奴了。”这时,只见每个日本官兵都像丢了魂似的,满脸愁容,但对中国劳工却更凶狠。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累了一天的劳工刚要休息,劳务班突然命令我们全中队劳工紧急集合,跑步进场区装火车。原来日军准备逃跑。我们抬着沉重的长方形木箱(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跑步往火车上装,日本兵嫌干得慢,用枪逼着我们,连声吼叫:“快快地!快快地!”从9日晚开始,一直装到10日夜间,干了一天两夜也没休息,累得我大口吐血。最后日本人的家属也都上了闷罐车。这时,所有日本人,往日那种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神气都不见了,个个失魂落魄争先恐后地准备逃命。
我们装完火车,又累又困,进工棚睡不到两个小时觉,8月11日凌晨,突然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把工棚围住,一边吼叫,一边用枪逼着我们去场区里边烧仓库。场区里有几十个大仓库,在平常日子里根本不让中国劳工靠近。我们打开这些仓库一看,有的里面堆放着方形铁丝笼,笼中有老鼠、大眼贼、猴子,有的装着牛和马。当时也不知道这些动物是干什么用的(解放后才知是作细菌实验和细菌生产用的)。
日本兵个个像凶神一样,瞪着眼睛边吼叫边用枪逼着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往仓库里扛木料,再浇上汽油和酒精,然后下令点火焚烧。火光一起,马、牛、鼠、猴乱成一团。大火共燃烧三天三夜,所有仓库全部化为灰烬。我们在烧仓库的同时,日本人就在场区里开始炸楼,那座不让中国劳工观看得非常神秘的四方楼、发电厂、锅炉房和各个车间,全被炸毁。实际上这是关东军崩溃前夕在销毁细菌部队罪证。
日本人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平素穿协和服的关岗等日本人,现在都穿上军装,佩带武器,挎着战刀,看见中国人,眼睛都红了。我们劳工也预感到日本鬼子肯定要垂死挣扎,杀人灭口,于是大家都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九
我们劳工中队的卫生长,就是前边提到的那位教我骗过“国兵“体检的魏驭文,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不想坐以待毙,要率领中队劳工逃出魔窟。13日那天,他秘密下令让大家都要把自己使用的钢锹磨快,锋利到能割断头发的程度。他说如果日本兵来追,咱们就用钢锹跟他们拼!
那几天总是下雨,我们已经连续干了几个昼夜没休息,又乏又饿,衣服全被汗水和雨淋湿,真是精疲力竭,经常有劳工晕倒,我接连吐了几次血。听说要逃跑,大家都来了精神,一切困顿和疲劳一下子全没了,我们都开始磨锹。
半夜里仍在下雨,从场区里不断传来爆炸声,把工棚震得来回摇晃。14日凌晨2时左右,魏驭文下令马上开始逃跑。大家惊恐、兴奋地立即行动。我们分队30多人,乘风雨交加的黑夜,冲出工棚,用钢锹劈开铁丝网围墙,互相手挽手渡过水沟,然后钻进高粱地往东北方向一直跑。到天亮已经跑出几十里路,这时候雨也停了,遥望“731”那里,仍然浓烟冲天。
大家走进瓜地吃瓜,忽然发现从东北方向的大道上,匆匆忙忙走来一个日本兵,到了近前一看,年纪在20岁左右,身穿黄大衣,背一个钢盔、一个背包,领章上是一个星,没带武器,看样子是新入伍的兵,掉了队。他看见我们这些手持钢锹的中国人,感到很惊讶,嘴里说些什么听不懂,只见他又行举手礼,又连连鞠躬,意思是央求我们饶他性命。当时我们这些人如果杀他,易如反掌。但是,这些善良的中国人,看他还是孩子,家里也会有父母在盼他回去,都不忍心杀他,大家以德报怨放他逃命。那个日本兵头也没敢回飞也似逃走了。
我们共走了5天5夜,终于逃出了杀人魔窟。到家后,听说日本政府已经无条件投降了,那不再当亡国奴的喜悦难以言表。我死里逃生回到家,与父母、妻子抱头痛哭一场。我的体重由走时的66公斤降到46公斤,此后经常大口吐血。在家治疗养病躺了一年,身体才逐渐恢复。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