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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表”是指“天里”还是指“天外”?

天地结构问题,直接关系到能否对中国科学史作出正确、公允的评价。《中国科学史研究中历史误读举隅》一文(以下简称《误》文),认为“天表里有水”等说法,证实中国科学史是持“地平观念”[1],笔者认为此说对“天表”一词的理解有误,故不揣冒昧,试将古人有关这一问题的论述作一分析,与《误》文所谈及的“天地结构”问题进行商榷。


一、“天表”并非是指“天外”


《误文》在分析浑天说所认定的天地结构问题时认为:“'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科学界对张衡这段话的解释是:'这里张衡明确指出大地是个圆球,形象地说明了天与地的关系,但天表里有水等说法,却是一个重大的缺欠。’……


我们知道,地球观念的关键之处在于要认识到水是地球的一部分,水面是地表面的一部分,是弯曲的。但张衡并未认识到这一点。在他的心目中,水面是平的,地是漂浮在水上的。实际上,在古代中国,非但张衡没有认识到大范围的水面本质上是弯曲的,一直到西方地球学说的传入为止,我们的祖先也从未有人认识到过这一点。所以他们也无从产生出科学的地球观念来,张衡当然也不例外。……

中国古代没有产生地球学说的土壤。……张衡的本意是要借用鸡蛋和蛋黄的比喻,来说明天在外、地在内,天包着地这种相对位置关系。我们不能望文生义,一看到他说'地如鸡中黄’就认为他有地球观念,把他对天地位置关系的比喻理解成他对大地形状的描述,从而说他已经认识到了地球是圆的。张衡的地圆说是当代人们对历史的误读。……就在《灵宪》这篇文章中,张衡给出了他自己的宇宙模型:'天成于外,地定于内。天体于阳,故圆以动;地体于阴,故平以静。’……即是说,天是一个圆球,它包裹着平板状的大地,运转不息;地静止不动,地平面位于天球中央。……

由张衡的这段话可知,《灵宪》中是没有地球观念的。……”因为“天表里有水”等说法就认为古人没有认识到“水是地球的一部分,水面是地表面的一部分,是弯曲的。”所以对“天表”的正确释义是确认古人是否持“地平观念”的关键。一般的辞书将“天表”释义为“犹天外”,“犹”是“如同”的意思。用现代汉语来理解,就是如同天的外围。但是,仔细分析古人对“天表”一词的运用却并非如此。汉·班固《西都赋》“排飞闥而上出,若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

唐·李白《金乡薛少府厅画鹤赞》:“形留座隅,势出天表。”明·刘基《是龙吟·次韵和陈钧从吹箫曲》词:“秦臺人去无踪,空馀绿树连天表。”清·黄鷟来《和饮酒诗之二十》:“孤凤在天表,凡鸟钜敢亲。”在这几段引文的语境之中,“天表”并不是指天外,而是指人们在天地之中极目远眺的太空。到过大海之滨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站在海边极目远眺,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就象幕布一样紧紧地贴在大海的边际。那天连着海,海连着天的空间,不正是古人所讲的“天表”吗?

而且老百姓经常说的被子是“新里新表新棉花”中的“表”,也绝对是与“里”连在一起作为被子的整体。张衡的“天表里有水”这段话,应该解释为:天包裹着地,就象蛋壳包裹着蛋黄。天地各乘驾着气而存在,运载着水而浮游在太空之中。

又如通常我们所说的“四海之内”指中国;“海外”指世界上除中国以外的区域等,都可以证明“天表里有水”的说法,是指水包围着地面,水面是地体表面的一部分,是随地面的弯曲而弯曲的,并不是张衡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因此,“天表”是指“天里”,不是指“天外”,是不容置疑的。

二、周遭、上下都是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能是平板形状吗?

关键问题解决了,一般问题就更不在话下。中国古代产生地球学说的土壤不仅有,而且相当肥沃,1987年盛夏,河南濮阳出土的编号为M45古墓中蚌塑北斗、苍龙、白虎星图[2],就可予以证实。

因为苍龙、白虎是浑天说所界定的天地框架(天球),赤道二十八宿中的两组星象。浑天说将此论述为:“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又中分之,则一百八十二度八分度之五复地上,一百八十二度八分度之五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其两端谓之南北极。北极乃天之中也,在正北出地上三十六度。……常见不隐。南极天之中也,在正南入地三十六度。……常伏不见。

两极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半强。天转如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故曰浑天也。赤道横带,天之腹。……横带者,东西周围天之腰也。”浑天说对天地形状----横腰拦截的赤道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由北极向南极的“两极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半强”、“在正北出地上三十六度”、“在正南入地三十六度”,“赤道天之紘,去极各九十一度少强。”[3]

引文中明明白白的说:两极相距一百八十二度半多一点;从赤道带与极相距的四分之一圆弧为九十一度稍微多一点。难道不是活脱脱一个上下四围都是圆球形状的天与地吗?

张衡的《灵宪》还论述了天地框架----天极、赤道、经线、纬线,是在推论出天地本原----天地之气化生万物之后确定出来的:“昔在先王,将步天路,用*(之)**[定]*灵轨,寻绪本元。先准之于浑体,是为正仪立度,而皇极有逌建也,枢运有逌稽也。……太素始萌,萌而未兆,并气同色,大洲浑沌不分。故道志之言云:'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其气体固未可得而形,其彁速固未可得而纪也。如是者又永久焉,斯为庬鸿,盖乃道之干也。道干既育,有物成体。于是元气剖判,刚柔始分,清浊异位。天成于外,地定于内。天体于阳,故圆以动;地体于阴,故平以静。动以行施,静以合化,堙郁构精,时育庶类,斯谓太元,盖乃道之实也。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有九位,地有九域;天有三辰,地有三形;有象可效,有形可度。情性万殊,旁通感薄,自然相生,莫之能纪。于是人之精者作圣。实始纪纲而经纬之。”

《误文》凭借“地体于阴,故平以静”, 就认定古人是持“天是一个圆球,它包裹着平板状的大地,运转不息;地静止不动,地平面位于天球中央……没有地球观念”,这种看法也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生成“天地”的是气,维系天地存在的也是气,这才是“天成于外,地定于内。天体于阳,故圆以动”的准确含义。“地体于阴,故平以静”则是指含气的地体运化天地之气,相对于流动不定的天气来讲是平和安静的。“平”与“静”是指天气与地气的交接运化,合和生物,即气在地体内的运化现象,不是指大地的平静与平板状体形。接下来的“动以行施,静以合化,堙郁构精”是指“动”用以运行施布天气,静用以合和运化地气,阴气阳气相互运动,化生出四时孕育万物。就进一步解释了“平”与“静”的准确含义。

在依据四时之气界定出天地框架的基础上,浑天说根据重差勾股术和地隔千里而由日晷所测的日影差一寸推算了整个天地的大小。张衡在《灵宪》中指出:“八极之维,径二亿三万二千三百里,南北则短减千里,东西则广增千里。自地至天,半于八极,则地之深亦如之。通而度之,则是浑仪。将覆其数,用重[差]钩股,悬天之景,薄地之义(仪),皆移千里差一寸得之。过此而往者,未之或知也。”从天地的大小中,可知浑天说所论述的“天地”是南北(上下)短,东西(四围)宽的椭球体。《晋书·天文志》还记载了虞喜族祖河间相耸又确立“穹天论”说:天的形状如鸡子壳,其四周的边际连接四海的外表,浮游于元气之上。就好象翻倒锁着的匣子浮游在水中而不沉没,这是因为气充满其中的缘故。

日环绕辰极,从西方落下,而从东方升起,不出入地体之内。天有天极,犹如锅盖中心有作为把手的疙瘩。天向北下于地三十度,天极倾斜在地体的,卯酉经线之北亦三十度,人在卯酉之南十馀万里。人所在的卯酉之南十馀万里不是地的中心,这里“地的中心”是指作为天地枢纽的“极”。“地的中心”应当正对天地卯酉的位置,即以天极为中心,划分卯酉经线的位置。太阳运行于黄道环绕北极。天极之北,距离黄道一百一十五度,天极之南,距离黄道六十七度,这是以冬至与夏至时刻,太阳所到之处,长与短的距离[4]。

穹天论实质上也是浑天论,只是将以斗极为天地之中,与以观测者为中心(子午线的起止点)区别开来了而已。周天大圆为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上下由北极南极来划定的大地,又怎麽能是平板形状的呢?

三、天与地,方则俱方,圆则俱圆

《误文》所谈的“上下取向”问题认为:“在西方,在牛顿万有引力定律问世之前,人们是用相对的上下观念来解决这一问题的,他们认为,地是个圆球,居于宇宙中心,在这样的模型中,凡是指向地心的都是向下;凡是背离地心的,都是向上。人不管站在地球上的何处,都是头上脚下。这样因地圆而造成的倾斜摔倒之事,自然也无从发生。相比之下,中国古人的上下观念是一种绝对的上下观,认为所有向上(或向下)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通常学术界认为,古代中国人相信天覆盖地承载。天上地下,天圆地方。天绝对的“上”,地绝对的“下”。却不了解这种“绝对的上下观”,是建立在天与地“方则俱方,圆则俱圆”,“地面之上皆为天”的基点之上。

而且学术界将天圆地方理解为,是对天地结构的描述,也是望文生义的(有关“天圆地方”的准确含义是指“圆为吐气,方为含气”的内容见笔者《异说“天圆地方”》)。

《晋书·天文志》记载了:成帝咸康中,会稽虞喜因为宣夜之说而作《安天论》,认为“天高穷于无穷,地深测于不测。”天确实在上,有常安之形状;地塊确实在下,有居静之形体。当相覆冒,方则俱方,圆则俱圆,没有(地)方形与(天)圆形不同之义。其光曜布列,各自运行,犹如江海之有潮汐,万物之有行动与隐藏[5]。

“天圆地方”非但不是指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反而恰恰是指“天圆”指“(地)吐气”,地方指“(地)含气”。圆圆的大地吞吐着天气,则是“天圆地方”的准确含义。吐出的气是绝对的上,含入的气是绝对的下,这才是“天绝对的'上’,地绝对的'下’”的准确含义。古代中国人这种绝对的上下观,与西方“凡是指向地心的都是向下;凡是背离地心的,都是向上”,其本质是一致的。

通常学术界认为盖天说源自相当古老的“天圆地方”说,殊不知“天圆地方”说与浑天说的“鸡卵天地”说原本并不矛盾。正如《丛书集成初编·周髀算经》的“提要”中所说:“盖浑天如毬,写星象于外,人自天外观天;盖天如笠,写星象于内,人自内观天。笠形半圆有如张盖,故称盖天。合地上地下两半圆体,即天体之浑圆矣。其法失传已久,故自汉迄元明,皆主浑天。”

《周髀算经》的“跋”中又说:“古术无盖天之名,虽周髀亦浑天也。旧本有昔者荣方问于陈子以下,盖秦汉人所搀入,而不明以测浑之理,故竟以为天如倚车盖,别名盖天。而考验多所违失。”[6]引文内容明明白白解释了,自古至今,盖天也是浑天!因为一些学者误解了“方”字的准确含义,才将浑、盖这两种学说对大地球形的论述对立起来。

四、结语

关增健先生的《误》文,旨在澄清“中国科学史研究中比较常见的失误”,殊不知,恰恰是关先生自己,在读中国科学史时产生了严重的失误。导致这种失误的原因主要有三:

(1)没有弄清楚“天表”一词的准确含义;

(2)不了解中国科学史中的“天地结构”理论,是依据反复更替的春夏秋冬四时之气运行规律建立起来的;

(3)中国科学史中的“天地结构”理论,是古代中国天文学的基本支柱。而古代中国天文学,与世界上其他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的天文学,有着显著的不同。其独特性在于:六、七千年以前就建立起沿用至今的赤道坐标系;根本没有地平系统;与黄道坐标系没有关系。这一独特性使“中国天文学作为一个体系在着眼点和洞察力方面都跟西方天文学有显著的不同。”这在李约瑟先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论文和演讲集》[7]、中国考古研究所冯时先生的《远古文明的绝响:记中国最古老的天文星图》[8]等文献中都有比较明确的阐释。

古人在这一系统中,所认知的“地面之上皆为天”,“地面”是指整个地球的球形表面。这从浑天说的“天地如鸡卵形状”的描述中可以得到证实。这个鸡卵形状的天地空间是有极限的,这极限就是“以北天极为上,以南天极为下,以二十八宿为四方的圆形天道”,即古代中国天文学浑天坐标系所界定的天地框架,也就是现代人所讲的天地结构。

在对中国科学史天地结构的研究中,自古以来就存在着一些误读现象,然而误读现象最多的。却是近现代。近现代以来,随着西方文化的渗入,学术界将三种(赤道、地平、黄道)坐标系理论交叉混淆,比如把属于赤道坐标系的十二支、二十四节气,隶属于黄道(二十四节气)、地平(十二支)坐标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一些学者忽略了古代中国天文学与其他国家天文学之间,无法弥合的差异,运用西方科学的基础理论和研究方法,来误读中国古代史籍中的中国传统科学史知识,在很多徒劳的探讨中得出了一些错误的结论,其邯郸学步之弊是屡见不鲜的。《误》文则具有相当的代表性,限于篇幅,笔者仅就天地结构问题与关先生进行商榷,目的在于能够使学术界对中国传统科学史,作出既不夸大其辞,又不埋没其成就的公允评价。不妥之处,敬请关先生及各位同道不吝赐教。

参考文献 [1]《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1:42-47; [2]冯时·远古文明的绝响:记中国最古老的天文星图·百科知识·1997.4:52 [3]梁·沈约撰·宋书·天文志 [4]“虞喜族祖河间相耸又立穹天论云:'天形穹隆如鸡子幕,其际周接四海之表,浮于元气之上。譬如覆奁以抑水,而不没者,气充其中故也。日绕辰极,没西而还东,不出入地中。天之有极,犹盖之有斗也。天北下于地三十度,极之倾在地卯酉之北亦三十度,人在卯酉之南十馀万里,故斗极之下不为地中,当对天地卯酉之位耳。日行黄道绕极,极北去黄道百一十五度,南去黄道六十七度,二至之所舍以为长短也。’” [5]“成帝咸康中,会稽虞喜因宣夜之说作《安天论》,以为'天高穷于无穷,地深测于不测。天确乎在上,有常安之形;地塊焉在下,有居静之体。当相覆冒,方则俱方,圆则俱圆,无方圆不同之义也。其光曜布列,各自运行,犹江海之有潮汐,万品之有行藏也’。” [6]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周髀算经;周髀算经述·附音义·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6 [7]潘吉星主编·李约瑟文集:李约瑟博士有关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论文和演讲集(一九四四——一九八四)·沈阳:辽宁科技社,1986[8]百科知识·1997.4:52

“天表”是指“天里”还是指“天外”----试就“天地结构”问题与《中国科学史研究中历史误读举隅》一文商榷摘要 运用浑天说对“天地结构”的具体阐释,证实将“天表”解释为“天外”,是导致一些学者错误解读中国科学史“天地结构”问题的症结所在。关键词天表天地同方同圆中图法分类号:P1-092“Inside of Heaven” or “Outside of Heaven”does Innerpart of Heaven MeanAbstract: Using the concrete explanations on “the structure of the heaven and earth” bythe Huntian Theory, this article proves that explaining “inner part of heaven” as “out of heaven” is the key reason why somescholars wrongly analyze the problem of “the structureof heaven and earth”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Science.Key words: inner part of heaven; heaven and earth; as square as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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