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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居:安大简《邦风·秦风·车邻》解析 | 中国先秦史

安大简《邦风·秦风·车邻》解析

子居

  关于《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所收《车邻》篇,整理者在说明部分言:“简本《车邻》三章,一章四句,二章六句,与《毛诗》同。简本第二章为《毛诗》第三章,第三章为《毛诗》第二章。”对于此篇,毛传言:“《车邻》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后世学人又另有秦襄公时或秦穆公时诗篇说,而据诗中所用词汇来看,笔者认为,《车邻》篇当成文于春秋前期。再对照《易林》所记齐诗说和《秦公及王姬钟》内容,则《车邻》篇很可能当是秦武公夫人王姬所作的诗篇。

【宽式释文】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是命。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忘。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实。

【释文解析】

〔有車鄰鄰〕,又(有)馬白(顛)〔一〕。未見君子,寺人是命〔二〕。

  整理者注〔一〕:“此简上段残断,内容已缺失,与《毛诗》对照,当有「有车邻邻」四字,今据补。又马白:《毛诗》作「有马白颠」。「」,与《清华叁·良臣》简三「颠」形近,从「臼」,「真」声,为「颠倒」之「颠」的异体。”“?”、“臼”同为幽部字,且书在下部时字形也相似,故从真从臼的“”可能是将“颠”字的“?”符替换为“臼”符而形成的异体字,也可能是“?”符讹书为“臼”形而形成的异体字。甲骨文和西周金文未见“颠”字,故此字很可能是春秋时期出现的,因此《秦风·车邻》篇的成文时间自然最可能在春秋时期。清代姚炳《诗识名解》卷四:“白颠(《秦风·车邻》篇)《释畜》训‘馰颡’为‘白颠’,舍人云:‘的,白也;颡,额也。额有白毛,今之戴星马也。’愚按:的颡亦名的卢,卢与颅通,犹颡也。《马政论》云‘颡有白毛谓之的卢’是也。《世说》载刘备乘的卢得出厄,其为良马无疑。若《相马经》云:‘马白额入口至齿者,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此误也。《晋书》庾亮所乘马有的卢,殷浩以为不祥,劝卖之,殆亦因《相经》而误称者。按《释畜》云:‘白达素,县。’邢昺以为‘其白自额下达鼻茎者名县,俗谓漫颅彻齿’,此当即《相经》所云‘白额入口至齿’者,深源名士必不妄语,其谓不祥者乃漫颅,非的卢也。的卢良马,而以为杀人,何其冤乎?且秦以牧马开基,马政固其世业,其于良驽自熟悉,必不取杀人者而乘之、而夸之,明矣。”但权贵因为资源优势,无论是征战还是田猎,所使用不是良马的可能性本就很小,“白颠”当只是因外观特征较普通良马更为显著才被特别提及。

  笔者在《安大简〈邦风·召南·草虫〉解析》已提到过:“用为否定义的‘未’,甲骨文作‘妹’,二者的写法区别明显,西周金文则罕有用为否定义的‘妹’字用例,否定义的‘未’更是不见一例,因此可知这是一个源自殷商文化的词汇,而《诗》、《书》中否定义的‘未’辞例甚多,故这也可证明《诗》、《书》各篇的成文时间基本皆不早于春秋时期。”在《清华简〈芮良夫毖〉解析》也已提到:“用于泛指并且其使用频率在先秦复音实词榜上高居第二位的‘君子’一词,实际上在殷商、西周时期都是未见于任何材料的。众所周知,该词在《尚书》、《逸周书》、《易经》、《诗经》中皆已可频繁见到,故笔者认为,这实际上已无可辩驳地证明,泛指的‘君子’一词必是始流行于春秋时期的,而《诗》、《书》、《易》中往往被人视为出自西周的内容,也实属多为成文于春秋时期。”因此《车邻》篇由“未见君子”句也可推知成文时间当不早于春秋时期。先秦文献中,“未见君子”句例皆见于《诗经》的《国风》和《小雅》,分别为《周南·汝坟》、《召南·草虫》《秦风·晨风》、《小雅·出车》、《小雅·頍弁》及此《车邻》篇,因此可知“未见君子”句式的使用大致时间范围即在春秋前期、春秋后期之间,《春秋·襄公七年》有“十有二月,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莒子、邾子于鄬。郑伯髡顽如会,未见诸侯。”其“未见诸侯”也可为“未见君子”句式提供一个明确的时间基点,故《车邻》篇的成文时间当即在春秋前期、后期之间。对于《车邻》篇,毛诗指为秦仲时诗,该说从者最众,而元代许谦《诗集传名物钞》卷四:“《车邻》、《驷驖》、《小戎》、《终南》、《无衣》,右襄五诗。《车邻》序以为秦仲,愚窃谓秦仲固尝为附庸之君,以西戎灭大骆之族,宣王命为大夫,盖日与戎战,六年而死,非可乐时也,《诗》语不类,然则《车邻》实襄公诗尔。”则是认为《车邻》为秦襄公时诗,此说明代多有从者,如明代梅鼎祚《皇霸文紀》卷七:“秦襄公以王命征戎,周人赴之,赋《无衣》;襄公遣大夫征戎而劳之,赋《小戎》;襄公伐戎,初命为秦伯,国人荣之,赋《车邻》;襄公克戎,始取周地,秦人矜之,赋《终南》;襄公始有田囿之事,秦人喜之,赋《驷驖》。”明代何楷《诗经世本古义》:“《车邻》:秦臣美襄公也。平王初命襄公为秦伯,其臣荣而乐之。(《子贡传》云:‘襄公伐戎,初命为秦伯,国人荣之,赋《车邻》。’按《史记》:‘襄公七年,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骊山下,而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周以西之地。’玩此诗,乃秦臣所作。)”此外清代吴懋清《毛诗复古录》卷四:“秦穆公燕饮宾客及群臣,依西山之土音,作歌以侑之。”又另提出《车邻》为秦穆公时诗,清代陈乔枞《齐诗遗说考》言:“《易林·大畜之离》:‘延陵适鲁,观乐太史。车辚白颠,知秦兴起。卒兼其国,一统为主。’《坎之剥》《旅之泰》同。《汉书地理志集注》:‘车辚,美秦仲大有车马,其诗曰:有车辚辚,有马白颠。’乔枞谨案:师古所引《车辚》及《四臷》、《小戎》诸诗皆袭旧注齐诗之说,故字多与毛不同。毛诗《车邻》,《释文》:‘邻,本又作辚。’邻盖辚之假借,三家今文皆用辚字。”是齐诗以《车邻》为“秦兴”之诗,秦仲、秦襄公、秦穆公皆可说是“秦兴”之君,所以如果仅以兴秦为标准,三说皆有可能。而如果将前文解析内容分析的“《车邻》篇的成文时间当即在春秋前期、后期之间”代入,则秦穆公之后多为守成之君,秦仲、秦襄公又皆不符合“春秋前期、后期之间”,秦仲属西周后期、末期,秦襄公属西周末期、春秋初期,那么比较合理的判断就当是《车邻》是成文于春秋前期五位秦君中某位时期,即秦武公、秦德公、秦宣公、秦成公、秦穆公五位秦君之一,秦德公、秦成公皆在位时间很短,不大可能被视为兴秦之君,故可以考虑的就只有秦武公、秦宣公、秦穆公三人,《车邻》中的“君子”当即是指三人中的一人。

  整理者注〔二〕:“寺人是命:《毛诗》作「寺人之令」。王引之《经传释词》:「是,犹『之』也。」「令」「命」一字分化。《释文》:「《韩诗》作『伶』,云『使伶』。」”甲骨文、西周金文未见“寺人”之称,故由此也可见《车邻》很可能是成文于春秋时期。韩诗“伶”字陈乔枞《韩诗遗说考》已言“令、伶盖古今字”,所以“命”、“令”皆是使义,《诗经·大雅·卷阿》:“维君子命,媚于庶人。”郑笺:“命,犹使也。”《玉篇·人部》:“伶,使也。” 清代于鬯《香草校书》卷十三:“《秦·车邻》篇‘未见君子,寺人之令’。鬯案:凡欲相见,当未见时必先有人传吿,虽降至士亦然,在《礼经》可证,况秦仲固尝为附庸之君者乎。郑笺谓欲见国君者,必先令寺人使传告之,时秦仲又始有此臣,是直谓秦仲向时传告之臣并无之,将欲见者径见乎?郑盖因《序》言‘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而为此说,夫秦僻戎俗,礼乐不备容有之,至于车马、侍御何必至是始有?盖言有者,谓有之于宫中也。此诗盖秦宫中之诗,实为秦仲妻作。夫妇之间,向时义法脱略,至是夫人朝于君所见居,必由寺人传告,故曰‘未见君子,寺人之令’,是宫中如有此寺人也。上文云‘有车邻邻,有马白颠’,谓夫人乘车马而来见也。向时之来,或止徒步,是宫中始有此车马也。下章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三章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簧’,谓夫人与君鼓瑟、鼓簧。向时或止有所谓击瓮叩缶而呼呜呜者,是宫中始有此瑟簧也。(此当秦俗向无之,不仅宫中然,诗亦指宫中而言。)所谓始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也,然则非《序》之误也,郑读《序》为误矣。且曰‘并坐’,苟非其妻,孰有可与君并坐者?又言‘今者不乐,逝者其耋’、‘今者不乐,逝者其亡’,何语之亲切一至于此。亦殆非秦之臣下敢为是言。故《秦风》之首《车邻》,犹《齐风》之首《鸡鸣》,皆宫中诗也。”所说除承《毛传》以《车邻》为秦仲时诗、言“夫人乘车马而来见”不确外,余者所论多是,《车邻》当是秦君夫人所作之诗,“乘车马而来”的则当是寺人。

◎阪又(有)喪(桑)〔三〕,溼(濕)又(有)(楊)〔四〕。

  整理者注〔三〕:“阪又丧:《毛诗》作「阪有桑」。「阪」,简文字形左边「阜」旁稍模糊,下文作「」字。「丧」,读为「桑」。”虽然《毛传》抄《尔雅》言“陂者曰阪,下湿曰隰。”但实际上“阪”很可能只是“山”的衍生字,这一点对比《诗经》其他诗篇中与“隰”对言的诗句即可见,如《秦风·晨风》:“山有苞栎,隰有六驳。……山有苞棣,隰有树檖。”《邶风·简兮》:“山有榛,隰有苓。”《唐风·山有枢》:“山有枢,隰有榆。……山有栲,隰有杻。……山有漆,隰有栗。”《郑风·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小雅·四月》:“山有蕨薇,隰有杞桋。”皆是以“山”与“隰”对言,而“阪”、“隰”对言于《诗经》中仅此《车邻》一例。《诗经·小雅·正月》:“瞻彼阪田,有菀其特。”与之对应,《周礼·地官·山虞》有“若大田猎,则莱山田之野”,《管子·山国轨》有“山田不被,谷十倍。山田以君寄币,振其不赡,未淫失也。”也可见相应于“阪田”有“山田”一词。桑、杨并举,又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南山有桑,北山有杨。”故《南山有台》的成文时间可能与《车邻》相近。网友斯行之指出:“‘丧’字均应直接释‘桑’(字表215页)。”所说是,故整理者注“「丧」,读为「桑」”实不确。

  整理者注〔四〕:“溼又:《毛诗》作「隰有杨」。「溼」,见于《郭店·太一》简三、简四。《说文·水部》:「溼,幽湿也。从水,一,所以覆也,覆而有土,故溼也。㬎省声。」《集韵·缉韵》:「隰,《说文》:『坂下溼也。』或作濕。」王筠《说文句读》:「今以濕为溼。」下溼之地亦可曰溼。毛传:「下溼曰隰。」上古音「溼」属书纽缉部,「隰」属邪纽缉部,二字音近可通。「」,从「木」,「

」声,为「杨」之繁体。”“溼”是本字,“隰”、“濕”皆是衍生字,故若括注通假字的本字,则“溼”字当不出括注,如果是括注对应于先秦传世文献的常用字,则“溼”字后当括注“隰”。整理者在“溼”后括注“濕”,不知何故。“

”字甲骨文、西周金文未见,出土材料则见于清华简《保训》、《系年》,春秋晚期《王孙诰钟》,战国早期《楚王酓章镈》、《周

戈》。《王孙诰钟》、《楚王酓章镈》、《周

戈》皆为明确无疑的楚器,《系年》“

”则见于第二章“楚文王以启于汉

”句和第二十三章楚事,这一方面证明笔者《清华简〈系年〉1~4章解析》所说“清华简《系年》此章仅记至‘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杀子眉寿,车轘高之渠弥,改立厉公,郑以始正’,说明本章原记录者很可能并不知道齐襄公立郑厉公之后的史事,这也说明下句‘楚文王以启汉阳’当是后人补入”的这个判断,另一方面也说明“

”字写法有典型的春秋后期至战国前期楚文字特征。

既見君子,竝(並)侳(坐)(鼓)簧〔五〕。

  整理者注〔五〕:“并侳簧:《毛诗》作「并坐鼓簧」。「侳」,与《包山》简二三七、《上博七·凡甲》简一四「侳」同,读为「坐」。或释作「佹」,「危」「坐」同源(参程燕《「坐」「跪」同源考》,《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九辑,第六四一页,中华书局二〇一二年)。《说文·人部》:「侳,安也。从人,坐声。」「」,「鼓」之异体,参前《关雎》注。”王筠《说文解字句读》:“侳,即坐之累增字,则卧切。”毛诗即是作“坐”,三家诗也不闻有异,不解何以整理者还要言“或释作「佹」”。关于“并坐鼓簧”句,陈乔枞《齐诗遗说考》已引《易林·咸之震》:“君子季姬,并坐鼓簧。”同样的句子又见《易林·兑之夬》,另《易林·既济之睽》有“四目相望,精近同光,并坐鼓簧。”故不难判断齐诗说是以“并坐鼓簧”者为君子与季姬,前文解析内容已言,“君子”当即是秦武公、秦宣公、秦穆公三人中的一人,而据《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晋献公娶于贾,无子。烝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史记·秦本纪》:“(穆公)四年,迎妇于晋,晋太子申生姊也。”是秦穆夫人为晋献公女儿、太子申生的姐姐,虽符合姬姓这个条件,但恐怕不会称季姬。另据《秦公及王姬钟》:“公及王姬曰:余小子,余夙夕虔敬朕祀,以受多福,克明又心。”(集成00262)祝中熹先生《秦史求知录》言:“此‘公’也即作器者究为何人?有出子、武公二说。林剑鸣先生认为即出子,‘王姬’乃其母。据《秦本纪》言,出子五岁即位,十岁被杀,其母可能临朝理政,故铭文将之与王姬连举。另外一些学者如李学勤、马非百、李零等诸位先生,则持武公说。当以武公为是。因为,宪公之后即位者虽为出子,但铭文却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口气。而且,如王姬乃其母,则不当直称之为‘王姬’。据《史记》,出子之立,实为大庶长弗忌、威垒、三父等大臣秉权逆施的结果,后来出子又被这几个权臣所杀。出子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其在位不过是个傀儡,不存在母后临朝理政的可能。再联系铭文中器主所炫耀的功业考虑,与武公的时代背景相配比较合理。此外,出子之母乃鲁姬子而非王姬,这一点《秦本纪》交代甚明:‘武公弟德公,同母鲁姬子生出子。’这里确如林剑鸣先生所说,有个如何断句的问题,但即使换一种标断法,也只能是:‘武公弟德公,同母。鲁姬子生出子。’按前一种标断,可理解作德公与出子均为庶出,乃鲁姬子所生;按后一种标断,可理解作武公与德公同母,而出子庶出,乃鲁姬子所生。不管哪种标断正确,出子乃鲁姬子所生,则是无疑问的。如作器之秦公是武公,则王姬有可能是其夫人,因系王室下嫁诸侯之女,地位比较显赫,故为铭时特笔言及。作器者夫妇并列出现于铭中,是有例可寻的,如《㝬叔鼎铭》:‘唯王正月初吉乙丑㝬叔、信姬乍宝鼎,其用享于文祖考。欲㝬叔眔信姬其易寿考多宗,永令㝬叔、信姬,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㝬叔与信姬分明是一种夫妇关系。再者,‘余小子’乃周代王公自谦语,金文习见。此铭中‘余小子’乃秦公与王姬并列发语的口气,只有秦公与王姬系同辈人方合理。故此作器之公与王姬不可能是母子关系。”是《秦公及王姬钟》很可能即秦武公与其夫人王姬之器,秦武公即位时仅十二岁左右,则其成年后所娶很可能为周室少女,故《易林》所说“君子季姬”非常可能就是秦武公与王姬。秦武公事迹,史载不多,据《史记·秦本纪》:“宁公卒,大庶长弗忌、威垒、三父废太子而立出子为君。出子六年,三父等复共令人贼杀出子。出子生五岁立,立六年卒。三父等乃复立故太子武公。武公元年,伐彭戏氏,至于华山下。居平阳封宫。三年,诛三父等而夷三族,以其杀出子也。……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二十年,武公卒,葬雍平阳。初以人从死,从死者六十六人。有子一人,名曰白,白不立,封平阳。立其弟德公。”设秦武公十二岁即位,则三年后十五岁正式掌权,“诛三父等而夷三族”可见其行事的果断,“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又可见其谥号为“武”所彰显的武功卓著,因此秦武公被视为兴秦之君也是完全适宜的。由此来看,齐诗说所承很可能是来源自先秦诗说,以《车邻》为兴秦之君与夫人之诗。对应于《秦公及王姬钟》,则此兴秦之君很可能就是秦武公,《车邻》非常可能即是秦武公夫人王姬所作。因秦武公武功卓著,王姬又身份尊贵,故《秦风》置《车邻》为首篇。若此推测不误,则《秦风》当即成文于春秋前期初段。清代俞樾《群经平议》卷八:“‘左执簧’《君子阳阳·王风》传曰:‘簧,笙也。’正义曰:‘簧者,笙管之中金薄鐷也。笙必有簧,故以簧表笙,传以笙、簧一器,故云‘簧,笙也。’樾谨按:笙不能无簧,而簧不必定施于笙。簧盖自成一器。《释名·释乐器》曰:‘簧,横也。于管头横施于中也。’此谓竽笙中之簧也,又曰:‘以竹铁作,于口横鼓之,亦是也。’此自成一器者也。《鹿鸣》篇‘鼓瑟吹笙’、‘吹笙鼓簧’,瑟与笙为二物,则笙与簧亦二物。传以簧为笙,非也。《文选·长笛赋》注曰:‘大笙谓之簧。’益非古义矣。”“簧”于清代又称“口琴”,现代称“口弦”,其形制不一,《易林·坤之夬》:“一簧两舌,妄言谋诀。”《易林·师之干》:“一簧两舌,佞言谓语。”《易林·巽之讼》:“一簧两舌,佞言谄语。”《潜夫论·浮侈》:“或坐作竹簧,削锐其头,有伤害之象,傅以蜡蜜,有甘舌之类,皆非吉祥善应。”晋代葛洪《神仙传》卷八:“王遥者,字伯辽,鄱阳人也……遥有竹箧,长数寸,有一弟子姓钱,随遥数十年,未尝见遥开之。尝一夜大雨晦暝,遥使钱以九节杖担此箧,将钱出,冒雨而行,遥及弟子衣皆不湿,又常有两炬火导前。约行三十里许,登小山,入石室,室中先有二人。遥既至,取弟子所担箧发之,中有五舌竹簧三枚。遥自鼓一枚,以二枚与室中二人,并坐鼓之。良久,遥辞去,收三簧,皆纳箧中,使钱担之。”南北朝庾信《庾子山集·道士步虚词》:“夏簧三舌响,春钟九乳鸣。”宋代陈旸《乐书·乐图论·胡部·八音》:“雅簧:《三礼图》有雅簧,上下各六,声韵谐律,亦一时之制也。《潜夫论》曰:‘簧,削锐其头,有伤害之象,塞蜡蜜,有口舌之类,皆非吉祥善应也。’然则‘巧言如簧’而诗人所以伤谗良,有以也。唐乐图以线为首尾,直一线,一手贯其纽,一手鼓其线,横于口中,嘘吸成音,直野人之所乐耳。”又《乐书·乐图论·俗部·八音》:“铁簧:民间有铁叶簧,削锐其首,塞以蜡蜜,横之于口,呼吹成音,岂簧之变体欤?”《清文献通考》卷一百六十一:“口琴:《律吕正义后编》曰:‘口琴,以铁为之,一柄两股,中设一簧,柄长三分二厘四豪,为太簇二十分之一,股长二寸八分八厘,为姑洗半度,股本相距三分六厘四豪,为黄钟二十分之一,股末相距七厘二豪,为黄钟百分之一,簧长与股等,簧末上曲七分二厘九豪,为黄钟十分之一,簧端点以蜡珠衔股,鼓簧成音。陈旸《乐书》曰:‘《鹿鸣》吹笙鼓簧,乃笙中之簧;《君子阳阳》左执簧,非笙中之簧。今民间有铁叶簧,削锐其首,塞以蜡蜜,横之于口,呼吸成音,乃簧之变体。’然则所谓铁簧,即今之口琴也。”清代钱陈群《香树斋诗文集诗续集》卷五:“口琴:制如铁钳,贯铁丝其中,衔齿牙间,以指拨丝成声,宛转顿挫,有筝琶韵。”清代袁枚《新齐谐》卷二十三:“口琴:崖州人能含细竹,装弦其上,以手拉之,上下如弹胡琴状,其声幽咽,号曰口琴。”皆可略见其形制。

含(今)者不【?二】樂〔六〕,(逝)者亓(其)忘〔七〕。

  整理者注〔六〕:“含者不乐:《毛诗》作「今者不乐」。简文「含」,为「今」之繁文。”虚词“者”不见于甲骨文和西周金文,也不见于《尚书》和《诗经》的《周颂》、《商颂》,这说明虚词“者”与单用虚词“乎”的出现时间大致相近而略早,《尚书》、《周颂》、《商颂》的用语保守性导致其与中下层用语脱节,所以在《风》、《雅》中已使用的“者”才在《尚书》、《周颂》、《商颂》一无所见,《鲁颂》也仅《駉》篇使用了虚词“者”,《大雅》中仅《卷阿》一见虚词“者”的使用,与此相对,《小雅》中使用了虚词“者”的篇章涉及到十四篇,十五国《风》中九国《风》诗使用了虚词“者”,仅《周南》《卫风》《郑风》《陈风》《桧风》《曹风》未见用例,笔者曾在《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分析虚词“者”约出现于春秋后期,而若具体考虑到各文献用词保守性程度的差异,则虚词“者”的出现时间当调整至春秋前期。以此缘故《秦风·车邻》篇的成文时间当不早于春秋前期,对应前文解析内容所言“《秦风》当即成文于春秋前期初段”。

  整理者注〔七〕:“者亓忘:《毛诗》作「逝者其亡」。「」,从「辵」,「」声,即「逝」。从「」声之字,见《郭店·老甲》简二二「大曰〓曰」,今本《老子》作「大曰逝,逝曰远」。”甲骨文、西周金文未见“逝”字,《方言》卷一:“逝,秦晋语也。徂,齐语也。适,宋鲁语也。往,凡语也。”是以“逝”为方音字,回溯至春秋时期,《诗经》的《颂》部分未见“逝”字用例,《秦风》、《魏风》、《唐风》皆有用例符合“秦晋语”说,但《大雅》、《小雅》、《邶风》、《陈风》也有用例则和“秦晋语”不相吻合。《尚书》中“逝”字见于《大诰》,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 实词篇(一)》曾分析《大诰》约成文于春秋初期前段,故“逝”字很可能即出现在这个时段。由用词地域来看,该词很可能是诸夏旧音的遗存,所以使用范围才以洛邑为中心,旁及晋、秦、陈、卫。《诗经·唐风·蟋蟀》有“今我不乐”句类似于《车邻》的“今者不乐”,虽然二者句义不同,但形式上的相近是明显的,清华简《耆夜》则有对《蟋蟀》的改写内容,笔者在《清华简九篇九简解析》中已提到:“《耆夜》记载的周公所作《蟋蟀》一诗的内容,明显可见是对《诗经·唐风·蟋蟀》的一种模仿和改写,故不难知道《耆夜》一篇必作于《诗经·唐风·蟋蟀》之后。”在《清华简〈耆夜〉解析》中也已提到:“综合分析的话,清华简《耆夜》篇当属于春秋后期早中段左右成文的作品。”既然《耆夜》晚于《唐风·蟋蟀》,则因此不难知道,《唐风·蟋蟀》当成文于春秋前期至春秋后期早段左右,这也就印证了有类似句式的《秦风·车邻》的成文时间,就如笔者前文解析内容所言,“《车邻》非常可能即是秦武公夫人王姬所作。因秦武公武功卓著,王姬又身份尊贵,故《秦风》置《车邻》为首篇。若此推测不误,则《秦风》当即成文于春秋前期初段。”

◎(坂)又(有)厀(漆)〔八〕,溼(濕)又(有)栗〔九〕。

  整理者注〔八〕:“又厀:《毛诗》作「阪有漆」。,从「土」,「反」声,见于曾侯乙钟,「阪」之异体。桂馥《说文解字义证·阜部》:「阪,或作坂。」《上博三·周》简五〇「䲨渐于?」,马王堆帛书《周易》作「鸿渐于坂」。「厀」,从「卩」,「桼」(「漆」之初文)声。「厀」字又见于《信阳》简二〇二、《包山》简二五三等。「厀」「漆」谐声可通。”前文已引《诗经·唐风·山有枢》:“山有漆,隰有栗。”其以“漆”、“栗”并举与《车邻》此处同,仅有的差别只是“山”、“阪”之别的,《山有枢》后文“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也颇可与“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实”对观,所以《山有枢》的成文时间也当是与《车邻》相近的。

  整理者注〔九〕:“溼又栗:《毛诗》作「隰有栗」。”秦地富产栗,典籍多载,如《史记·货殖列传》:“燕、秦千树栗……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初学记》卷二十八引《诗义疏》曰:“栗五方皆有,周秦吴扬特饶。”

既見君子,竝(並)侳(坐)(鼓)瑟〔一〇〕。

  整理者注〔一〇〕:“并侳瑟:《毛诗》作「并坐鼓瑟」。「瑟」,见于《上博一·孔》简一四。”前引于鬯《香草校书》已言“苟非其妻,孰有可与君并坐者?”所设问虽然略嫌极端,君臣并坐也不是全无可能,但并坐且一起弹奏簧、瑟作乐,则确实是更适合夫妻或情侣、朋友这样的生活情境,晋代王嘉《拾遗记》卷一:“帝子与皇娥并坐抚桐峰梓瑟,皇娥倚瑟而清歌曰:‘天清地旷浩茫茫,万象回薄化无方。涵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着日傍。当其何所至穷桑,心知和乐悦未央。’白帝子答歌:‘四维八埏眇难极,驱光逐影穷水域。璇宫夜静当轩织。桐峰文梓千寻直,伐梓作器成琴瑟。清歌流畅乐难极,沧湄海浦来栖息。’”所记白帝之子与皇娥并坐抚瑟事,正可与《车邻》此处“既见君子,并坐鼓瑟”对观。琴、瑟这样的丝弦乐器,甲骨文、西周金文未见,春秋之前也未见考古出土,其流行当是始于春秋时期,此点可参看笔者《清华简〈周公之琴舞〉解析》的相关论述,故由此也可推知《车邻》篇当是春秋诗篇。

今者不樂,(逝)者亓(其)(實)〔一一〕。

  整理者注〔一一〕:“者亓实:《毛诗》作「逝者其耋」。「实」,即「实」字。上古音「实」属船纽质部,「耋」属定纽质部,二字音近可通。《郭店·六德》简二七:「?(疏)斩布实丈,为父也。」裘锡圭:「『布实丈』当读为『布绖,杖』。『实』『绖』,古音相近。」(参《郭店楚墓竹简》第一八九页,文物出版社一九九八年)”对于“今者不乐,逝者其耋”句,郑笺:“今者不于此君之朝自乐,谓仕焉。而去仕他国,其徒自使老,言将后宠禄也。”孔疏:“逝训为往,故知逝者谓去仕他国。今得明君之朝,不仕而去,是其徒自使老。言将后宠禄,谓年岁晚莫,不堪仕进,在宠禄之后也。”将“今者”、“逝者”对应于“仕”与“去仕”,明显不辞,宋代吕祖谦《吕氏家塾读诗记》卷十二:“范氏曰:‘今者不乐,恐失时也。’李氏曰:‘逝者与日月逝矣之逝同,皆言其岁月之往。’”所说本是,但宋代范处义《诗补传》卷十一:“及今不能为乐,过此以往则老且死矣。盖喜之之甚,欲其君及时自虞乐也。”解“逝者”为“过此以往”,清代俞樾《群经平议》继承此说言:“逝者对今者言,今者谓此日,逝者谓他日也。逝,往也。犹言过此以往也。笺以为去仕他国,毛传殊无此义。”现代解诗多从此说,实误。“逝”固然可训为“往”,但先秦的“往者”在时间范畴上基本皆是指已经经历的,也即过去,而不是尚未经历的,并没有未来义,先秦表未来义是称“来者”而非“往者”、“逝者”,《墨子·鲁问》:“往者可知,来者不可知。”《楚辞·远游》:“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吕氏春秋·听言》:“周书曰: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大戴礼记·曾子立事》:“来者不豫,往者不慎也。”《礼记·儒行》:“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论语·微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皆可证,所以《车邻》的“逝者”不会是“过此以往”义,而只是指流逝的时间本身。安大简“逝者其忘”的“忘”当如毛诗读为“亡”,如郑笺训为“丧弃”。“逝者其实”的“实”与《毛诗》“逝者其耋”的“耋”皆当训为废弃,耋、臷、替并通,《说文解字·并部》:“?,废,一偏下也。从并白声。暜,或从曰。㬱,或从兟从曰。”徐铉注:“今俗作替,非是。”《集韵·屑韵》:“臷,替也。……耊耋、臷,《说文》:‘年八十曰耊’,或不省,亦作臷。”《庄子·让王》:“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释文》:“废,李云:弃也。”实、寔相通,《诗经·大雅·韩奕》:“实墉实壑,实亩实藉。”郑笺:“实当作寔,赵、魏之东,实、寔同声。”《周易·坎卦》:“上六:系用徽纆,寘于丛棘,三岁不得,凶。”《释文》:“寘,之豉反,置也,注同。刘作示,言众议于九棘之下也。《子夏传》作湜,姚作寔。寔,置也。张作置。”《国语·周语中》:“今以小忿弃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韦昭注:“置,废也。”《广韵·寘韵》:“寘,废也。”以此故,“逝者其忘”、“逝者其实”皆犹言废弃时光。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9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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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9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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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史求知录》第447、4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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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100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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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先秦史网站:,2014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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