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笑
岁暮天寒,今天的人们享有多种便捷的取暖方式,即便天寒地冻,仍然能一室生春。但在古代,若说到最基本最传统的取暖途径,总离不了炭、盆、炉这几样物件,即便是皇宫之中也短缺不得。
有炭名红萝
炭,对身处漫漫冬日里的古人来说,就是温暖的来源,虽不起眼,却留下了诸如“雪中送炭”等典故。
明清时期宫廷使用的品质优良的木炭,称为“红萝炭”,档案中亦有“红罗炭”或“红螺炭”的写法。《明宫词》有“吴绫披拂彩装真,上用红罗出惜薪”之句,据《酌中志》释之为:“惜薪司,凡宫中所用红罗炭者,皆易州一带山中硬木烧成。用红土刷筐盛之,故名红罗。”照此来看,红萝炭得名的原因是其盛具为红色的箩筐,似乎“红箩炭”更为恰当。
清代档案中留有大量关于查核买办内廷柴炭的记载,根据这些记载,红萝炭确实多产自易州,当地百姓以烧炭为生者称“窑户”,内务府专门在产地设厂,每年从窑户手中收炭,再运至京城,贮藏于红罗厂的柴炭库,用时按例发放。
宫中每年红萝炭用量为数甚巨。乾隆十二年(1747年),宫内及圆明园共用红萝炭斤4两,黑炭斤8两,煤斤8两,木柴斤。此外宫中亦用一种白炭,见于乾隆朝中晚期的档案记载。红萝炭耐烧而不易爆烟,灰烬呈银白色,品质非凡,主要供应皇太后、皇帝、后妃等日常起居各处所取暖,而黑炭、煤、柴、白炭则主要用来烹饪、熏炕、烧炼工艺品等,日常不会与身份高贵的人们直接接触。
清帝多标榜爱惜民力,提倡节俭,这也体现在对宫廷柴炭用项的严格稽核上。乾隆朝,在每年定期核销的基础上,建立了将当年所用柴炭数目与上一年进行比对的制度,以鼓励节约,并收到了实效。乾隆三十三年七月三十日的上谕中称:明代内廷毎年用红萝等炭“共一千二百八万余斤”,康熙年间内廷用度已经大幅缩减到每年“用一百万余斤”,而乾隆朝每年用红萝等炭“共七八十万”,可见清代内廷每年消耗柴炭的数量远低于明代,乾隆朝的柴炭用量也低于康熙朝,数量下降显著。到了乾隆四十六年,红萝炭从乾隆朝前期年用10余万斤,已然下降到4.8万斤,缩减了近6成。
❖ 乾隆三十三年七月三十日上谕档
即便如此,内廷每年柴炭用量在今天看来仍然十分可观。例如,在红萝炭已经大幅缩减的乾隆四十六年,采购内廷及圆明园所用4.8万斤红萝炭和296万斤其它柴炭,共花费白银1.58万两,“取暖费”依然高昂。一则彼时京城冬日天寒,取暖周期较长,每年皆在百日以上,二则宫室众多,宫内贵人亦多,柴炭用项既多,必然耗费不赀。试举一例:养心殿东暖阁设有火盆一个,每日例炭是10斤,乾隆三十三年烧了110天,仅这一个火盆一年就用了1100斤红萝炭,耗费可想而知。当然,日耗10斤炭的大火盆并不多,多数盆、炉的日例或3斤或2斤,但数量庞杂加之涓滴不懈,终不免汇聚成渊。
❖ 兵部尚书兼管工部事务福隆安为核销乾隆四十六年份供应内庭红螺炭斤用过钱粮事题本
盆炉蕴春意
虽然地龙、火炕、暖阁这些北方传统采暖设施在紫禁城中也不鲜见,但说到灵活多样、室内外皆宜的取暖设备,还要属火盆、炭炉。
火盆与炭炉多为铜制,内置炭火,区别不过器型而已,实际上也常见将“盆”混称为“炉”的情况。如《胤禛行乐图册》之《围炉观书》页,时为雍亲王的胤禛正脚踏一只鎏金火盆夜读,火盆十分精致,盆足做象首状,盆边闲闲搭了一双金色火箸,隔扇外古瓶插梅花,身侧矮几上茶食俱精。要让整个画面既不失皇家气度,又流露出温馨惬意的气息,这一只暖融融的火盆必不可少,只不过“围炉观书”其实应为“围盆观书”。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档案中对盆、炉的叫法也没有严格区分。
❖《胤禛行乐图册·围炉观书》·故宫博物院藏
内廷常设的火盆、炭炉大约有多少呢?档案记载,乾隆三十四年,养心殿、九州清晏常设火盆各3个,养心殿熏床炉1个;坤宁宫、漱芳斋东次间、高云晴、金昭玉粹、德日新、绛雪轩、悦心殿、承光殿、古柯庭、寿安宫等处设火盆1个;承观堂、兰室、同豫轩、慈宁宫等处设火盆2个。圆明园原有炭火炉55个,至乾隆三十四年时核减至37个。这些火盆炭炉的燃料均为红萝炭,但大小不一,耗炭量各异。
❖ 掐丝珐琅夔凤三足大火盆·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盆炉虽为常设,但使用天数并不固定,点燃或停熄一处的火盆,是根据帝后等人的活动范围来决定的,多则百余天,少则十余日甚至数日,这或许也是乾隆朝得以节炭的一个原因吧。除了常设盆炉外,何处有筵宴,哪里诵经祈福,均可临时添设火盆,用后即撤,充分体现出这类取暖方式的灵活性。
在炉上加罩隔热,即可成为薰笼。薰笼可视为火盆、炭炉的一种特殊形式,其用途更为丰富。可别小看了这一罩之功,既避免了直接炙烤,也可防止炭灰飘散。除了取暖,更可将衣物搭在罩上进行薰烤,使之保持干爽而又馥郁芬芳。大薰笼甚至可供人睡卧,清代陈洪绶作《斜倚薰笼图》,美人所倚靠的,便是竹编笼下覆盖着一只精美的薰炉。清代著名女词人顾太清曾作《南乡子·云林嘱题薰笼美人图》,其上阙云:“窗外雪昏昏。人倚薰笼昼掩门。寒恋重衾眠不起,氤氲。一瓣心香谁与焚。”亦是相同题材、相同情境。
❖《斜倚薰笼图》(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盈袖随身暖
若说到灵活便利,火盆、炭炉、薰笼等虽比地龙暖阁方便许多,搬抬可走,但比起手炉来仍是远远不及。
手炉是旧时冬天人们随身取暖用的小炉,因其小巧灵便,人们将其或捧于手中,或抱于怀内,或纳入衣袖,故而又称捧炉、袖炉。手炉通常可分内外两层,加盖炉盖,盖必镂空,炉的上部配有提梁。其内胆多以铜制成,因需置燃炭于其中,金属可耐高温;外壳则没有太多限制,取材较多,并可应用鎏金、錾花、画珐琅、描金漆等多种工艺进行装饰。手炉以圆和椭圆为基本器形,亦有方形、八角、梅花、瓜棱、龟背、海棠等,不一而足。
❖ 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故宫博物院藏
手炉的起源说法不一,但它进入人们的生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明清时期手炉使用范围广泛,可入宫苑,能进考场,更宜家常。宫内用手炉的数量很大,乾隆四十六年十月,造办处下设的铸炉处一次就销毁过1027件旧铜手炉。
冬日萧索,室外奇寒,捧一只精致温暖的小炉随身,既可御寒,更添风雅。清人汪东《绛都春》:“袖炉熏透梅花,寸心自暖。”不仅言其暖,更言其香。当时手炉的炭火里往往和着香饼儿或散香,或者炭本身就是特制的香炭。《酌中志》载:“厂中旧有香匠,塑造香饼兽炭。”兽炭是指制作成兽形的炭,也泛指制作精良的上品炭。这里由香匠制作而成的香饼兽炭,可能是以炭屑合香,再塑成瑞兽形状。炉炭不过燃后即弃之物,古人却依然会花费许多心思和时间赋之以精美的外观、甜香的内在,虽一物之微,亦见雅致。
明清宫廷手炉名目繁多、工艺精美、寓意吉祥。《万寿盛典初集》记载,户部尚书臣穆和伦等进单中有“哥窑卍字手炉”。《国朝宫史》记载,乾隆十六年逢皇太后六旬万寿,进献物品中有“暖律回春铜手炉九件”;乾隆二十六年逢皇太后七旬万寿,连续多日进献,其中有“兰幄春温漆手炉”“温室春调铜手炉”“阳和回律广珐琅手炉”各9件。从存世的宫廷手炉实物来看,既涵盖了瓷、铜、漆、珐琅丰富的材质,更极尽錾刻、雕镂、绘画之能事,其盖、身、提梁均有华美修饰,寓意极尽美好。
❖ 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图手炉·故宫博物院藏
漫漫冬日,满目萧然,庭雪纷乱,井冰粲玉。虽然不免寂寥,然而尚有围炉夜话、烘炉观书之乐,或是捧炉清游、踏雪寻梅之趣,正可以蓄暖蕴香,静待春来。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