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师示众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言语,是拣择。老僧却不在明白里,是你,还护惜也无?”问:“和尚既不在明白里,又护惜个什么?”师云:“我亦不知。”学云:“和尚既不知,为什么道不在明白里?”师云:“问事即得,礼拜了退。”
禅宗为顿悟法门,顿则无次第,无因果,要见便见;若有次第、因果,即非顿悟。至道者,唯顿乃能见。次第之见,有浅有深,有前有后,皆落二边,故不得见于至道。唯顿能见全体,以其非次第行也。三祖《信心铭》云:“至道无难”,顿则无难也。“唯嫌拣择”,拣择则有取舍,有次第,非顿也,欲见道难矣,故为道所嫌。
人之所贵者,明白于心也。明白者,于事于物,因拣择取舍而得其知之谓也。故明白者,大道之支离也。言语者,言语道,心行处之流淌也,即所知之表达也。大道无知,不可说。取舍于物则有知,故可说。达于此,则知不可说为体为本,可知为用为末。“老僧不在明白里”,踞其本,体于道而示于人也。赵州如此道出,不知其然者难免起疑。故其云:“是你,还护惜也无?”人无不惜其所知,若欲弃其知,谁不护惜?
那僧甚是机灵,欲在赵州语中寻出缝隙,且拶了进来:“和尚既不在明白里,又护惜什么?”赵州固持其本,故云:“我亦不知”。那僧人仍在外边寻衅,云:“和尚既不知,为什么道不在明白里?”若以言语道之逻辑、因明而言,那僧是理直气壮,赵州似无路可逃。然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顿”,岂是言语道、心行处可知。故赵州无须再与他周旋,一言了断:“问事即得,礼拜了退。”
赵州精习于《信心铭》,其语录中,明示《信心铭》者有十九处之多,透出《信心铭》精神者更不计其数,于此,参究赵州录或《信心铭》者当留意。
圆悟禅师在《碧岩录》中对这则公案有极佳的提持和评唱,如其在“垂示”中云:“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时黑。直饶棒如雨点,喝似雷奔,也未当得向上宗乘事。设使三世诸佛,只可自知;历代祖师,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诠注不及;明眼衲僧,自救不了。到这里,作么生请益?道个佛字,拖泥带水;道个禅字,满面惭惶。久参上士,不待言之。后学初机,直须究取。”
于此则公案中,雪窦重显和圆悟克勤二师皆有极佳的偈颂,先看雪窦颂:
至道无难,言端语端。
一有多种,二无两端。
天际日上月下,
槛前山深水寒。
骷髅识尽喜何立,
枯木龙吟销未乾。
难,难!
拣择明白君自看。
再看圆悟之颂:
至简至易,同天同地。
拣择明白,何云护惜?
口似椎,眼如眉。
涉语默,蚿怜夔。
堪笑卞和三献玉,
纵荣刖却一双足。
雪窦圆悟二师之颂,又藏若干公案典故于其中,耐人玩味。有兴致者可对照《碧岩录》参。南宋月堂行昌禅师之颂亦佳,一并录出:
至道无难,万水千山。
唯嫌拣择,鹄黑乌白。
才有是非还护惜,
不会不知全得力。
明白里头若放行,
腰金犹颂青青麦。
(冯学成《赵州禅师语录壁观》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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