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元年(公元 959年),不仅南唐的大臣们没想到,就连李从嘉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从吴王府第迁居东宫,当上太子;并在第二年老国君李景归天后,又从太子监国的位置坐上了龙椅。
李从嘉是南唐文宣皇帝李景的第六个儿子,按道理,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登基做国君的。可命运就是这么怪,把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因为除了老大太子李弘冀外,李从嘉的四位兄长都先后夭折了。而太子李弘冀也于建隆元年九月,不知因何而亡。欧阳修编撰的《新五代史·南唐世家》只写了六个字:“九月,太子冀卒”。就这样,李从嘉从老六变成了老大,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先当上了太子,而后又当上了南唐的国君。
李从嘉就是李煜当太子时的初名。李煜之所以能即位,估计跟他的天生异象也有关系。欧阳修是这样叙述的——“煜字重光,初名从嘉,景第六子也。煜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而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重瞳,就是目有双瞳。方士说此相是“天生异象,日后必登大宝”。正因为目有双瞳,所以李煜字重光。据说,从古至今,目有双瞳者只有四人:黄帝时代的仓颉、尧舜时代的虞舜、楚汉相争时的项羽、再就是五代时的李煜了。其实,在立李煜为南唐太子时,就有不少大臣反对过。大臣钟谟指出:从嘉行事轻浮,应立纪国公从善(李煜之弟)。李景闻之大怒,贬钟谟为国子司业。为了避免剩下的儿子为了争权夺位而手足相残,李景不顾大臣们的反对,铁了心要立这个天生异象,又从老六变成老大的儿子为太子。就这样,这个并不想做太子的李从嘉,却在无意间当上了储君。
李煜天生异象,为人仁孝,又偏爱诗词书画,但这些都不是能成为一个好君王的必要条件;另外,由于他“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这些脾性,既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君王,也为他成为亡国之君埋下了伏笔。李景在位时,虽努力开疆辟土,但却颇好奢侈。看来,李煜的奢靡、爱好声色和浮夸的心性,除了和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外,一定与父亲的言传身教也有关。由此可见,一个人后天性格的形成,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家庭的言传身教都是密不可分的。
五代十国时,奔放豪迈的唐朝遗风仍然留存,君王骨子里还在幻想着当年的美景,李煜也是如此。他久居深宫,不知天下大事己不复当年光景。说他“为高谈,不恤政事”,就是说明他有着深到骨子里头的文人特质。自古以来,中国的文人一谈到政治,就免不了高谈阔论,认为自己就是古圣先贤,只有自己能救黎民于水火。李煜当了国君后,由于他天生的文人特质,行事轻浮,不懂政治,只会讲一些空泛的大道理;又耐不下性子去做一些实事,去治理国家;加之又没有经世之才的大臣辅佐,面对艰难的国事,只会“怏怏以国蹙为忧,日与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己。”如此治国,国家焉能不亡?尽管李煜治国不行,但他“为人仁孝’,生性宽厚,在位其间,从未施行什么严刑峻法,百姓们也都相安无事。所以,南唐亡后,百姓仍然念着他从前宽仁的好。当他客死异乡的消息传回江南,乡人无不为之悲恸,家家斋戒设灵,以超度故主亡灵。可见,只要一个君主施政宽仁,就算他治国无能,但在他不幸亡故后,百姓还是会记得他的。
李煜在政治上是一个低能儿,他的即位,将国家送上了亡国的不归路。可他在文学上却是一个天才,他的出现,使当初柔靡的伶工之词变成了后来悲怆的士大夫之词。真是世事弄人!造化弄人!
回到后宫的李煜,与大周后一起享受着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因为都精通音律,他们联手恢复排演了即将失传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合作的妙韵奇律《霓裳羽衣曲》。为了表达对大周后的恩爱,李煜作词《一斛珠》献给大周后:“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绣床钭凭娇天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种赤裸裸的情爱和恩爱中的幸福感,谁人看了不心生羡慕。可惜,再美的爱情,也不是牢不可破的,何况李煜还是个“性骄侈,好声色”的多情文人。李煜二十八岁那年,大周后病重。当大周后天姿国色的妹妹,来探视病中的姐姐时,偏又被日夜守护在病榻旁的李煜看中了。出于对大周后感情上的歉疚,俩人偷偷玩起了地下情。有词《菩萨蛮》为证——“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穿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真不知如此迷恋男女私情的君王,怎能有心思治理国家?也不知大周后是否知道丈夫与妹妹的地下情?反正不久大周后就离开了人世。多情的李煜,对大周后的去世悲痛欲绝,亲自作文祭奠。三年后,李煜迎娶了早有私情的大周后的妹妹,是为小周后。
与历史上所有经历了家国巨变的文人一样,李煜的词风在成为北宋的俘虏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其词一改往日柔弱靡糜的调子,字里行间无不表现出对国破家亡的悲愤情怀。流传至今的名词如:《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还有《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等悲怆之词,无不作于那段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
从宋太祖到宋太宗,李煜亡国奴的日子一直过得胆战心惊。因为,李后主没有学会刘后主的“乐不思蜀”。公元 978年,昔日旧臣徐铉奉宋太宗之命前来问候“违命侯”,李煜感慨地说:“悔不该当初不听潘佑之谏。”太宗闻之,杀机顿起。不久,宫中又盛传李煜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年农历七月初七,正是七夕节,也是李煜四十二岁的生日。宋太宗以祝节贺寿为名,赐酒一壶,用酒中放入的牵机药将李煜毒死。据说,牵机药又叫马钱子,人服之后全身抽搐,头脚收缩在一起,极其痛苦。一个不适合做国君的天才词人,就这样痛苦地死在了屈辱的亡国生涯中。这年十月,宋太宗追封李煜为吴王,并以王礼葬于北邙山。小周后不久也悲愤而亡,与李煜同葬。可怜一代天才词人,至死也没有再回过故乡。坊间流传,由于宋太宗赵光义没有履行必善待投降后的李后主的诺言,一百四十年后,在其后代子孙中,也出了一个无论出身、喜好、作风和即位方式都与李后主极相似的皇帝—宋徽宗赵佶。而后,在“靖康之难”中,己成为太上皇的赵佶和儿子钦宗赵桓、孙子、皇后、嫔妃、宫女及近万臣工一起成为金人的俘虏。最终,也落了个国破家亡、牵羊系颈、屈死北庭的悲惨报应。不过此乃后话。可见,苍天不可欺,欺天,天必遣之;人心不可欺,欺心,祸必延及子孙也。
可怜这位才华横溢、善工书画、通晓音律、尤擅诗词的文人李煜;这位本来无心争夺权位、痛恨自己生在帝王之家、一心向往过隐士生活的李煜;却在完全意外之时登上了王位。怎奈命运如此弄人,一个本可以在中国文学史有更大建树的天才词人,却在最后弄成了一个最无奈的一代亡国之君。悲哉!痛哉!惜哉!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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