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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 黄晓红:我想让自己成为一道桥

2008年从汶川地震灾区回到香港之后,黄晓红博士选择了将创伤治疗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而后成为了一名创伤治疗专家及培训师,在累积各方面临床经验的基础上,结合叙事疗法和艺术治疗,发展出了一套全新的叙事绘画疗法(NDI),帮助了无数创伤来访者。

在真正走进心理咨询治疗领域之前,黄晓红做过记者,拍过纪录片,做过自由写作者,走过全球多个国家。回首来路,她意识到,所有这些职业,包括正从事的心理治疗工作,背后都有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的一个愿望,那就是——

“让我们对自己多一些了解,对他人多一些了解,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彼此之间有一个走近对方的可能性,甚至可以互相拥抱。”

而她,愿意做那一道去成全的桥。

黄晓红:美国阿兰特国际大学加州专业心理学院临床心理学博士,亚洲第一位获得美国国家学院 (TLC) 认证的心理创伤治疗专家,叙事绘画疗法(NDI)创始人,著有《画中有话》《走出心灵的废墟》《懒爸妈好孩子》《快乐在生命转弯处》等

01
“大半生迈不过去的坎,

今天,我终于迈过了”

晓琼是黄晓红博士叙事绘画疗法导师班的一名学员,9月22日,作为“7·20河南暴雨灾害社会工作心理支援”小组成员之一,她来到了河南郑州。

在一场面向心理工作者的讲座上,她这样介绍了自己: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刚刚迈过了一个大半生都没有迈过去的坎。

是什么样一个大坎呢?

原来,在过去几十年,她几乎从未在公开场合站上舞台或者讲台。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做不到。

对舞台的恐惧由来已久,深入骨髓。晓琼清楚记得,上学时候,只要有上讲台的任务,她必然浑身发抖、拉肚子。也曾在课上到一半、被要求发言时落荒而逃。学校外有一片小山坡,爬上山坡能清楚看到教室,她便一个人在小山坡上晃悠,直到这堂课结束。

她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但是恐惧的滋味令她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后来长大成人、工作、从事未成年人犯罪教育31年,依然不能克服。

直到几年前,晓琼与黄晓红博士相遇。

在一次创伤课上,当她被要求用绘画表达自己时,晓琼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她迅速拿起笔将它记录了下来——那是一间教室,坐满了孩子,一个女孩背对画面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讲台上的老师似乎正在询问她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画面,一些被遗忘多年的场景在脑中逐渐复苏,晓琼惊呆了:画里的女孩不正是自己吗?画里的时刻,不正是曾经让她一想起来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刻,也是她后来刻意想要遗忘的时刻吗?

时间回到很多年前,晓琼12岁,小学刚刚毕业。

在河南过完了童年生活的她,跟随父母举家搬迁到四川大凉山生活。这次搬迁,原因是父亲的工作调动。与母亲表现出的沮丧不同,晓琼和姐姐对这个多山地区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描述当时眼里的大凉山:这不就是孙悟空居住的“花果山”嘛!

进入新学校第一天,晓琼特意穿了一件漂亮衣裳,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跃跃欲试。然而,很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她所有的自信与骄傲。

她清楚记得,那是一堂语文课。课堂上老师提出一个问题,晓琼高高举起了手,在一片赞赏的目光中站起来,讲出的却是一口河南话,让老师和同学们云里雾里。她又答了一遍,依然没人听懂。到第三遍时,所有同学哄堂大笑。晴天霹雳一般,晓琼觉得一下子从天上摔到了地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开始感到难受,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是一堂数学课,她鼓起勇气想要再试一次,她再次举起了手。这一次尝试,换来的依然是哄堂大笑。奇怪的口音让老师误以为她在捣乱,于是她被罚到教室外站了一节课。从那以后,晓琼再也没有主动举起过手。对讲台的恐惧,从那个时候便开始了。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被深埋在心底,甚至连她自己都很少再想起来。更不会联想到,困扰自己大半生的恐惧,源头原来在这里。在黄晓红博士的引导下,通过叙事绘画,她终于找到症结。

那天课后,晓琼回到家,对着女儿大哭了一场。女儿很小的时候,晓琼便给女儿报班学习普通话、主持,她喜欢看女儿站上舞台从容自在、侃侃而谈的样子。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一直希望站上舞台的那个人是自己。原来,当年那件事并没有过去,而是成为我的创伤,让我在后来的人生中失去了太多机会,也让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根本变化。这是多么让人懊恼的一件事情!”

后来,在黄博士和同学们的支持下,晓琼一步步完成自我突破,克服了多年恐惧,迈过了那道她以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

如今,她也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一面不断丰富自己,一面服务和帮助有需要的人。曾经的职业生涯,使她接触过许多未成年人犯罪个案,而今天,她却能够看到问题更深的层面。

她说,正因为如此,自己更愿意接待少年个案,因为,“不希望他们像我一样,因为创伤而产生遗憾,更不希望他们走上人生歧途,希望他们有更好的未来。”

黄晓红博士在印度为街童、孤儿和贫民窟女孩提供心理支援服务

02
当你需要帮助时,

一定要带着谦卑的心去求助

黄晓红走上创伤治疗之路,是从2008年开始的。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之后,国际救援队从世界各地抵达灾区参与救灾。黄晓红把握住了灾后心理治疗黄金期,以心理志愿服务者的身份,从中国香港来到四川汶川。

在灾区的每一天,都以“一条长龙”开始。她形容当时的场景:“我坐在一个露天的地方接待个案,大家都在等着我去帮他做治疗。每天一睁开眼,我的前面就排着一条长龙。天黑了,那条龙还是那么长。每次梦里,梦到天黑还是一条长龙的时候,我就一身冷汗,然后惊醒过来。”

结束半个多月的灾区服务工作,志愿者们深情道别,道别时大家也互相提醒,“回去后一定要先沉淀下来,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以免受到伤害。”

2008年,汶川地震后,黄晓红在都江堰聚源中学为孩子做心理辅导

然而,回到香港之后,黄晓红一心所想,却是如何将这一场令人悲痛的灾难转化为给予力量的生命教育。

她说,“一场大灾难,我们不能就让它这么毫无预警地来了又走了,虽然它令人悲痛,但每天从电视上、报纸上看到那么多感人的故事,我们要怎样把其中的力量提取出来,去影响更多的生命,尤其让我们的孩子受益?”

黄晓红决定举办一个征文大赛。当时,临近暑期,很多学校都已放假,她便四处寻找,任何一所尚未放假的学校,她都走进去做讲座,讲述自己在灾区的所见所闻,鼓励孩子们参加比赛。连日的忙碌,让她完全无暇顾及自己,更将队友们的叮嘱都抛诸脑后了。

征文比赛如愿进行,并最终产生了很大影响力。孩子们满含真情实感写下的作品,被结集成书,而这些书,后来又被黄晓红再次带回灾区,送到当事人手里。孩子们义卖书籍筹集的善款,也由她代捐到灾区。无论对这些远在南方的孩子们而言,还是对灾区的人们而言,都是莫大的鼓舞。

终于结束整个事情,然而,刚刚停下脚步的黄晓红,却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除了时时被噩梦侵扰,她还常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种悲伤无法对旁人述说,因为他们没有同样的经历——没有看到那些废墟,没有闻过那个味道,更没有感受过那么密集且强烈的情感冲击。

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从家里走去办公室。途中经过一间店铺,店铺正打算重新装修,整个店面被拆卸成一片废墟。黄晓红朝它望了一眼,下一秒整个人都吓得跳起来。她站在路边平复了好一阵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如此反常。那天回家之后,她站在21楼的家中往下望,此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是蹦极的画面,随之而来的,还有对那种快感的渴望。

念头一出现,黄晓红立刻意识到,自己需要寻求帮助了——这正是PTSD症状。于是,她去求助了自己的心理督导。

常常有人问,是不是所有经历过可能引起PTSD事件的人都需要寻求帮助?

黄晓红的答案是,“不是,但如果你意识到自己出现问题,并且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就需要以谦卑的心态去求助,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扛。”

求助,是现代人需要具备的很重要的意识,即便是心理咨询师,也常常需要求助。但它却常常被我们忽略。

所有这些事情,以及前文所述地震男孩露露的故事,都给黄晓红带去了极大的冲击。露露的故事,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治疗结束后,露露说:“难过的日子还是会过去的,只要我和爸爸妈妈都在,我们一家就有力量。我希望明天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一定要坚强,要开心,不能自暴自弃,这样才能建起坚固的新房子。”黄晓红没有就此止步,她追问孩子:你有信心吗?露露没有立即做出肯定的回应,而是迟疑了一下,思考之后说:“尽自己的力量吧。”

这让黄晓红感到欣慰和鼓舞。她说,“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内在真正的恐惧,并接纳了这个依然需要时间去重拾信心的自己,那才是最真实的。人只有真实面对自己、面对世界,才有力量发挥自己,并建立起抗逆能力,迎接未来的挑战。这样的心态,比'忘记过去,放眼未来’的口号式自我激励法,有智慧多了。”

露露的案例,也让黄晓红得到启发。后来,她又在香港儿童福利院为一群被迫与亲人分离的儿童及青少年服务。这些经历,都指引她走上创伤治疗之路。

在2011年到2015年攻读博士学位期间,黄晓红逐渐将恩师迈克尔·怀特的叙事疗法,结合两位艺术大师凯茜·玛考尔蒂及科妮莉亚·阿尔伯查的艺术治疗法,以及自己一直用在个案上的绘画疗法,发展成一套新的心理治疗模式:叙事绘画疗法。

在《画中有话》一书中,黄晓红博士谈到这套治疗方法的核心精神:通过绘画与叙事,让潜意识意识化,再把人和问题分开,让困扰个体的问题得以外化,继而在找出个体的内在力量、外部资源的同时,处理问题,带出盼望,并强化个体的抗逆力。

这其中,指出了两个关键,也是恩师怀特带给黄晓红最大启发的两个金句:

一、人不是问题,问题才是问题;

二、来访者才是解决自身问题的专家。

黄晓红博士和NDI学员在郑州(左起:晓琼、爱丽、黄晓红、艳梅、七七),许多学员都通过叙事绘画疗法获得了疗愈,并走上帮助他人之路(摄影_周春伦)

03
涟漪的中心是“我”,

我有,才能帮助他人

2021年9月23日,在河南郑州,面对一批即将出发去往灾区的志愿者,黄晓红送给了他们一个“三二一锦囊”,即三个建言。

其中的“三”是指三个圈:自己、团队和服务者,也即涟漪效应。

她说,“我们每一个人投入到社会这片汪洋里,都能产生一个涟漪。在做服务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面对别人的需求,都会想方设法给到帮助。但是,万一我自己没有呢?所以,涟漪最中间的那个同心圆,就是'我’。认识自我、拥抱自我、我有,然后才可能服务到更多有需要的人。”

在教育中亦是如此。

经过无数个案,黄晓红发现无论治疗对象是否受过心理创伤,绘画是让来访者轻松自然地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认识自我的一种十分有效的方式,尤其对儿童效果显著。因此,叙事绘画疗法的第一服务对象是4到12岁心灵受创伤的儿童,第二服务对象为9到18岁的自闭症青少年。

19世纪末,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提出了“潜意识”理论。此后,荣格关于潜意识有一句名言:在你把潜意识意识化之前,它会主导你的生命,而你会称它为“命运”。

黄晓红认为,恩师怀特所说的“把问题外化”,恰恰就是“潜意识意识化”的更进一步,也是“心理治疗一个划时代的突破”,因为,“当人把自己视为问题的时候,越想处理问题,越苦无他法,唯一可做的,就是向自己开刀,结果把自己挖得鲜血淋漓,却丝毫解决不了问题。”

因此,我们需要先通过绘画了解来访者的潜意识,继而可以更好地让来访者把问题和自己分开,再进一步处理问题。就像晓琼那样,也正如地震男孩露露那样。

在接待儿童个案时,第一次咨询,黄晓红都会要求家人一起参加,因为“一个孩子的问题通常不会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跟他的家庭、尤其跟父母息息相关。家长往往需要先认识自己,先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而不一定是孩子。”

黄晓红博士NDI导师班学员艳梅,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艳梅是东北人,她说在学习心理学之前,自己是典型的东北性格,一个脾气急躁的要强的妈妈。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她开始学习家庭教育、学习正面管教、学习了很多管理情绪的方法,再面对儿子,通常都能理性地与儿子沟通,但是,唯独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始终无法管理好情绪,一点就燃。她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学习NDI,她在自己的画里找出了症结。

原来,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只有女儿的家庭。尽管父母并不重男轻女,但艳梅看得出来,父亲内心依然渴望一个男孩。于是,艳梅从小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男孩,事事要强,她还对父亲承诺:我一定好好学习,让您以后有好的生活,不输有男孩的家庭。

这便是根植在艳梅内心深处的执念。当面对儿子时,这一潜意识便发挥了作用,将她对自己的要求不知不觉转移到儿子身上。认识到问题之后,艳梅做出了另一个选择,她说:“学习、要强,这是我对父亲的承诺,不是你对我的承诺,我不能要求你和我一样。你是你,而你有你自己的目标和生活。”

如此,再面对儿子的学习问题时,她也就能理智且冷静地处理了。

如今,艳梅的儿子已经步入敏感的青春期,母子俩的关系却越来越好,艳梅感慨,“多亏我及时找出了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

除了帮助认识自己,解决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绘画叙事也是父母走进孩子内心,帮助孩子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的一个良好方式。

七七是黄晓红博士NDI导师班的另外一名学员。她将NDI用在了与自己孩子的相处中。

故事是这样的:开学前一天晚上,临睡前,女儿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情绪,说不愿意再去上学。七七心中咯噔一下:女儿在学校一定遇到什么事情了。在她温柔的引导和询问之下,女儿说出了原因:因为害怕体育老师,体育老师会打小朋友。

小姑娘究竟看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呢?七七按捺住内心的焦虑,鼓励女儿用绘画的方式将自己在学校看到、听到的画出来。女儿便拿起画笔开始画画,情绪也在绘画的过程中逐渐平复。

待女儿绘画结束,七七引导女儿讲述给自己听。原来女儿听见了体育老师发脾气、惩罚孩子的声音,她的内心充满恐惧和懊恼,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

七七对女儿的心情表示了理解,接着,她又引导女儿回想:你最喜欢的老师是谁?为什么?体育老师会无缘无故惩罚小朋友吗?同学们做了什么事情时,体育老师会生气?那么现在你想对体育老师做什么?

所有这些引导做完之后,孩子的情绪显然好起来,她在画纸上画了一股龙卷风,哈哈笑着说,让大风把不开心和体育老师都刮走吧。这之后,她还和妈妈约定,明天去学校仔细观察体育老师。

果然,几天后,小姑娘回家对妈妈说,我发现体育老师并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后来,她又主动画了一幅画,这一次,出现在画中的是一所学校:“这是我的魔法学校,中间是我的班级,低年级在楼下,高年级在楼上。”她还给自己的魔法学校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成长”。

在NDI里,元认知、情绪和行为被称为“铁三角”,而七七所做的,就是带着女儿从负面的“铁三角”过渡到正面的“铁三角”。

谈到叙事绘画疗法对自己的影响,七七说,“当我们可以看见自己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看见我们的孩子;当我们可以更好地接纳自己,我们也就更能够接纳孩子。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一起进步,共同成长。”

参与河南水灾救治的医务工作者们,正在接受黄晓红的减压疏导(摄影_周春伦)

04
梦想从未改变:

让自己成为一道桥

无论晓琼、七七、艳梅,或者更多学员,他们都跟随黄晓红博士学习多年。在学员们眼里,导师黄晓红是一个永远笃定的存在。

笃定,是因为Being,即“我在”,那是一种陪伴、同行、支持的姿态。

黄晓红送给志愿者们的“三二一锦囊”中的“二”,就是“Doing”和“Being”,“Doing”是做,“Being”是在;而“一”,就是一个字:爱。

她说:作为服务者,我们常常希望做到些什么,但实际上,很多时候做不到,比如,水灾来临,当对方的损失是农田和庄稼,你要如何帮助他弥补损失呢?不能够。事实上,帮助,不一定要做到什么,“我在”,本身就是意义。我们能不能听他倾诉?能不能真诚平等地跟他站在一起?这就是“我在”。

笃定,还因为真实,因为言行合一。

跟随黄晓红博士四年的艳梅说,“老师在课堂上常说,尊重每一个生命,去灾区也好,去任何一个地方也好,能服务到多少人,就服务多少人,能影响一个人,就去影响一个人。无数次相处之后,你会发现,她所做的和她说的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愿意始终跟随她。”

与黄晓红博士共事过的人,大都会惊讶于她小小身体中蕴藏的盛大生命力和能量。

她可以每天八小时不知疲倦地接待来访者,工作到深夜。休息四到六个小时,几乎是她每一天的常态。她永远在追问,我的服务对象的真实需求是什么。她能够随时改变自己的既定计划,只为满足服务对象的真正需要。

常有人问她,你不累吗?你每天吸收这么多负能量,是如何消化的?为什么你对来访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记者在与她相处几天之后,也忍不住提问:你仿佛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倾尽全力,是什么让你如此投入,你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使命感?

她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做什么伟大的事情,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就是怎么样把自己变成一道桥,让我们对自己多一些了解,对他人多一些了解,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彼此之间有一个走近对方的可能性,甚至可以互相拥抱。”

每次个案复盘时,都有人问她,为什么你记得那么多?她开玩笑,因为我这个人比较痴情,在做个案时,我的心里眼里便只有他。因为真的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因为心里面的感恩。

对于来访者,黄晓红永远只讲“感恩”,她说,“我从接个案的第一天起,就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情绪垃圾桶,相反,永远是他们在给我力量。”

黄晓红讲起发生在她和来访者身上的一个故事。一个悲伤的故事,一个关于生命、关于爱故事。

那是黄晓红长期接诊的一个来访者,一位妈妈、重度抑郁症患者。经过漫长且艰辛的两年治疗,这位妈妈终于从卧床不起,恢复到能够正常上班、正常生活。

结束治疗一年之后,黄晓红再次接到这位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泣不成声。原来,她刚刚查出癌症,并且已到晚期。她说,自己最放不下的是两个未成年的女儿。

该怎样才能帮助到这位妈妈呢?黄晓红苦思冥想,后来她给这位妈妈建议,在走之前,给两个孩子每人写12封信吧,每月一封,帮助她们度过伤痛期,让他们知道妈妈虽然离去了,但爱永远留在她们身边。听了建议,这位妈妈接受了。然而,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这位妈妈尚未来得及动笔,第二天,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再也没有醒过来。

深深的无力感顿时填满黄晓红的内心,一定要为她们做点什么,最终,在督导的鼓励下,她决定,自己代替妈妈给两个孩子写信。因为在过去两年的治疗时间里,通过这位妈妈的讲述,她对她和孩子相处的故事已经非常了解。

那天,黄晓红回到家已是夜里12点,但是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马上做。她于是就真的坐下来开始写信,原以为很容易的事,当她真正将自己代入妈妈的角色时,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落满整个信纸。

最终,她用了白描的方式,写完了这些信。在信里,她重新讲述了这位妈妈和孩子相处的很多场景,以及在每一个场景里,妈妈内心的复杂感受:自豪、痛心、担忧……以及,永远不变的爱。

写完信,已是凌晨四点。第二天一早,黄晓红就到医院找到两个孩子,带她们在病床前,牵着昏迷中的妈妈的手,代替妈妈读完了写给孩子的信。

听完信,孩子也有话要对妈妈讲。于是,她们在医院的长廊里写好回信,同样牵着妈妈的手,一字一句读给妈妈听。

实际上,在此之前,两个青春期的孩子与妈妈之间发生过很多冲突,互相不能理解。孩子畏惧妈妈的严厉,妈妈伤心于孩子的不听话。相互之间常常感受不到彼此的爱。

然而通过这些信,孩子理解了妈妈内心对自己深沉却不会表达的爱。在回信里,她们告诉妈妈,我们会好好的,会努力地去生活,请你放心。

所有这一切做完已是傍晚,黄晓红与他们告别后离开医院,刚到家门口,她便接到电话,这位妈妈走了。黄晓红愣怔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她在心里说,这位妈妈,一定可以带着疗愈,放心地离开了。

就这样,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的一天,黄晓红突然在梦里再见到这位妈妈,她说了两句话让黄晓红终身难忘,她说:当时间里有了味道,就成了记忆;当时间里有了爱,就成了永恒。

听上去如此奇妙,黄晓红说,你看,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当我们可以去见证这种永恒的时候,那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

黄晓红获尼泊尔心理学院邀请,讲授NDI 和表达性艺术治疗,并为人口贩卖女孩提供心理支援服务

END

2021年/第82期2021/11月刊




审 | 杨 军
排| 阎家珲 图| 黄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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