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成:难忘那年下岗潮
致卫辉故乡前华新纱厂的兄弟姐妹:大概我们经历了同样的失落、痛苦和磨难,当我们走出昨日的旧事残梦,今天在社会生活里,也许都找到了新的定位。享受生活,知足常乐,我们一路同行。
郑州电缆厂交联塔是曾和二七塔齐名的标志建筑
巍然耸立郑州市中心的二七纪念塔,高63米,是二七大罢工名城的标志建筑。我们厂傲然耸立的交联电缆生产塔,高85米,是和二七塔齐名的郑州标志,是国企风光无限的骄傲。
几年前,废弃的交联塔,在爆破公司起爆的指令下,轰然倒塌夷为平地。惊天动地的声响,引起媒体关注,河南商报记者现场采访目击者,表达的情绪是千篇一律的伤感和失落。
我是郑缆老职工,看到那团腾空而起的烟雾,虽伤感失落,但是,和十几年前,汹涌而至的下岗潮,带来的失落情绪来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上世纪60年代,我入职这家国营工厂,企业成了我终身的托付和靠山。70、80年代企业如日中天,交联塔当时是亚洲最高的工业厂房。
然而,90年代中期,我厂竟一路滑坡,2000年裁员下岗。我们单位的员工,我、周导、小孙、小李4人,一夜间失去了工作,我和周导同龄52岁,工会干事;小孙、小李刚满30岁,图书馆管理员。宣布名单时,小李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拍着桌子责问:“如果我老爹还在位,你们敢让我下岗么!”小李是老厂长的女儿。小孙父母是普通工人,去年喜生贵子,孩子不满一岁,她伏案哭泣。我和周导只是苦笑。
下岗意味着失业,将来衣食无着,全厂的下岗难友,聚集在厂部办公大楼。周导把他多年来,为企业争得的奖杯奖状,全摊在地上,身挎大铜号,一曲曲地吹奏哀婉的乐曲,痛诉委屈。凄凉的乐曲撕心裂肺,在我们头上回荡。
周导是我厂艺术团团长,粉碎“四人帮”时,演出话剧《于无声处》,他是导演,厂里职工以及他的社圈,皆称之“周导”。周导多才多艺,尤其那口浑厚沉郁的男低音,每次厂文艺汇演,他总会演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凄婉悲凉,荡气回肠。1997年五一节,省会职工歌咏大赛。最后,全场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周导是总指挥,他银光闪闪的指挥棒,朝上一指,全场5000余人寂然无声,然后一挥,雄壮豪迈,气势宏伟的大合唱随即如潮般涌起:“咱们工人有力量!有力量,嗨嗨,……”排山倒海,气壮山河!大概这是他人生的登峰造极。
我厂的下岗潮,省市领导闻讯,立即深入企业帮扶;党政报纸呼吁,全社会都希望我们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河南工人日报头版通栏的文章是:《不是职工没干劲,缺资金差点毁了电缆公司》。我们在社会吹拂的暖风中翘首以待,然而,企业最终没有花开二度。
几年间,我陆续听到难友的消息:周导先是在舞厅里吹奏,后到深圳闯荡,无功而返;又卖汽车,替人经营饭店,开出租车……他的艺友称他江湖大侠,四海为家。小李经营福利彩票,七、八年如一日,也无风雨也无晴。小孙当保姆,后考了月嫂证,虽然辛苦,挣钱多,想必小孙家的日子不错。
下岗后,我一直在一家大商场做保安,60岁办退休手续前,有个窃贼被我狂追400米,凭我当年100米跑出13秒88的底气,追得窃贼气喘吁吁,走投无路,小伙央求我:“哥呀,饶了吧。”同事们赶到,窃贼束手就擒。我穿的是保安制服,摘下帽子,热汗蒸腾,他才发觉我两鬓染霜是个老头,年轻人跑输给了老头,他沮丧极了。
随着交联塔的灰飞烟灭,国企的辉煌已成遥远的回忆,那个时代结束了,谁也无法回天。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那年的下岗潮苦涩难忘,却已释然。
退休后,国家按时给我们发养老金,一些人希望青春花朵重新绽放。然而,经历过那年下岗潮的我,心境是:退休,瓜熟蒂落,安度晚年,再无奢求。后顾,没有下岗之忧,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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