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怡红院里“笨笨的”大丫鬟
麝月是宝玉房里大丫鬟之一,和袭人、晴雯、秋纹、碧痕、绮霰以及之前走了的茜雪等人并列。
宝玉屋里的大丫头是专门负责贴身伺候宝玉的饮食起居诸如端茶倒水、更换衣服鞋袜等生活细节事项的,和二等粗使丫头的工作内容有极大的区别,二等丫头如小红、坠儿等人负责的工作比较日常,如浇花、喂鸟的细活,还有抬箱子之类的粗活,而且按照惯例不能贴身伺候宝玉。这样一来,麝月的身份和地位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在怡红院的丫头中,她的身份仅次于袭人、晴雯。
王夫人对麝月的印象则是:“笨笨的倒好。”
麝月真的笨吗?要知道,宝玉喜欢的女孩子,不光容貌不错,而且还得看上去聪明伶俐呢!
贾府在穷途末路后,袭人叮嘱过宝玉:“好歹留着麝月。”可见麝月的重要。
二、麝月说话做事,讲究以理服人
论起聪明伶俐,麝月不像晴雯那样牙尖嘴利、好出风头,但麝月也不会得理不饶人。比起温柔敦厚,麝月不像袭人那样功夫露在外面,也不喜欢向领导邀功请赏。她不惯声张、低调本分、尽忠职守。
但是,麝月说话做事,都讲究以理服人。她通常采取就事论理地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来训人,而不是一味地看人下菜碟、摆架子。
即使是教训起下一等的丫鬟、仆妇,也是有理有据的。她的口才,连袭人都要让几步,晴雯更是比不上她。
三、处理矛盾,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宝玉房里的丫头坠儿偷镯子事发,晴雯在病中,着急要把坠儿撵出去。坠儿母亲前来求情,晴雯没多说,只留下一句:“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
坠儿母亲听了这话就冷笑,说:“宝玉事事都听你们的安排,就算是宝玉同意,你们不同意,也行不通啊。”
接着坠儿母亲又说晴雯不该在背地里直接喊宝玉的名字,而没有尊称宝玉为“宝二爷”。原文如下:
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
这个媳妇前面说的话倒有三分真,只是后面讲的一番话,的确就是无稽之谈了。
当时大丫鬟袭人已回家,晴雯性子急,又在病中。麝月只得出面调和这番争吵。
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
在这段话里,麝月说,嫂子你只管把坠儿带出去,有话再说。这里没有你说话叫嚷的份,你见过谁跟我们讲道理讲规矩的?这层话开门见山,意思很明白,一则叫坠儿母亲有事出去说,有争议别在宝玉的里屋讲——毕竟是主子的屋里,不比屋外厅堂。这也是贾府这样贵族人家的规矩。
二则坠儿是宝玉房里的干粗话的小丫鬟,她母亲应该是二门上的媳妇,论等级可能算是贾府三等仆妇,按理说,是没有权利、资格同宝玉的头等大丫鬟争论的。
同时,麝月也不忘举出例子:别说是嫂子你,就是老管家赖大家的老奶奶和管家林之孝的媳妇,也得担当我们三分。麝月即使是与人争论,也不忘礼貌得体地喊句“嫂子”。
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使,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子,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的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接着,麝月就坠儿母亲说的晴雯直接喊宝玉名字一事,给出了解释:叫宝玉的名字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都知道的,还特意写了他的名字给千万人去叫,这样才好养活。连叫花子都能叫,何况我们呢。
麝月先是讲清楚了叫宝玉的名字的原因和理由,同样也从正、反两个方面举例说明了叫名字的两个理由:一是林大娘叫了句“爷”,反被贾母说了。当然这是不是事实,我们无从得知。二是身为宝玉的贴身丫鬟,她们经常在贾母面前回话,丫鬟向贾母这位老祖母报告宝玉的饮食起居等事情,当然不能对着贾母喊“宝二爷”,只能喊“宝玉”两个字了。
就事论理,以正面及反面例子作证,旁观者听了都心服口服。然而,这还不算完。麝月最后又说了句更精彩的了:等你哪天有空,你去老太太、太太跟前亲耳听听我们当着面叫名字就知道了——不过你也不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做体面的差事,天天在外头混,所以才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呢。
对于这嫂子不甘心女儿被撵出宝玉房里、丢掉了好工作,麝月也不忘叮嘱一句:这地方也不是你能呆的,呆久了不像样子,老嬷嬷们就要向你问话了,要是你觉得不公平,就跟林大娘说。家里那么多人,如果都跑来说话办事,成什么样子。
坠儿母亲这样的三等仆妇,按贾府的规矩,确实是不能登堂入室,一般也只是在二门、三门外边干粗活。麝月这番话,又把这媳妇不懂规矩的行为痛批了一顿。
最漂亮的是,麝月说完,便叫小丫头:“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这句话意思则是,别站脏了这里的地儿!
处理矛盾,能够以理服人,让对方听得心服口服,这样的麝月,放在现在的企业里,多半会是公关工作方面的一把好手。职场上,做事看工作能力,处事则讲究以德服人或者以理服人。如果麝月仅仅是像晴雯那样,凭借自己的职位或者身份地位来镇压别人、威慑别人,一味地采取打骂惩罚的方式,那么即使她占着几分理,恐怕也能让别人挑出毛病来。
至于这个媳妇说的宝玉事事听大丫鬟们的调停安排,确实是部分事实。麝月对此并没否定,也没争辩。同时,她也听从了平儿的建议,隐瞒了撵出坠儿的原因,将大事化小。
四、处理纠纷,蛇打七寸,掐中要害
还有一次,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入朝随祭,家中无主时,下人也频繁生事。
芳官和干娘因洗头一事吵架之时,袭人、晴雯先是息事宁人、劝和。后来袭人见芳官的干娘不听劝,只得把麝月喊出来救场:“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子太急,你快过去震吓她两句。”
麝月先是叫她别乱嚷,又跟这婆子讲道理,说整个大观园,没有谁敢在主子的屋里管教女儿的,接着又说贾府的规矩,丫鬟分到哪个主子房里,都由主子管教打骂,或者由房里的大丫鬟管教,而本人的爹妈,不能管教。不仅不能管教,所有下等的奴才,还得跟着大丫鬟学规矩、听派遣。
规矩和道理讲明白了,麝月大概是想到这个婆子敢大胆吵闹是因为贾母等人不在家的原因,才不怕事的。所以,也不忘震慑两句:
“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
麝月说,一连几天,病的病、请假的请假,上层领导也是没在家,所以我没有报告底下人胡作非为的事情,等过几天闲下来,我一定把这样情况都禀告上去,看看你们这些人还消停不。
最后,麝月又说,宝玉病了才好,连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吵着他养病,你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大不了,以后芳官就不认你做干娘了。
如果说摆道理、讲规矩能让这个刁钻婆子消停,那么真正让这个婆子害怕的,还是麝月对不让芳官认她做干娘的这句威慑。这是说中了这婆子心里的要害了。
麝月是厉害的,因为她深知其中的利益关系。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对于这婆子而言,如果不让芳官认她当干娘,她就少了一个干女儿,那就损失惨重了,不仅芳官每月的工资拿不到手了,连芳官作为宝玉房内丫鬟所能捞到的各种其他好处,也就都没有了。
要知道,这婆子到了贾府的梨香院工作后,家里条件确实宽裕了很多,怎么会轻易放走到了手的好处呢。麝月的这句话,确实让她羞愧了些。
麝月能言善道,思路清晰,处理矛盾能够掐中对方的要害,她制服底下人的方式,通常是摆道理、讲规矩、说事实、举例子,而且还是通过正反两面事实来举例论证,令人心服口服,最后,给个下马威把对方震慑一番。
如果这些举措还行不通,就叫小丫头搬救兵,叫平儿或林之孝家的来处理。
五、面对竞争,保持初心,低调本分,和善友好
宝玉房中的丫头,用小红的话说,“都是伶牙利爪的”,在大观园,做宝玉的丫鬟,确实是个钱多事少主子好的美差,尤其是和别的姑娘屋里丫鬟不同的是,身为宝玉的丫鬟,至少有升职成为姨娘的机会,而且宝玉的为人,对女孩们又特别好,能当宝玉未来的姨娘,对于丫头们来说,就算得上是从麻雀变成凤凰了。
怡红院里,好几个大丫头都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在服侍宝玉的;怡红院外,还有不少婆子媳妇挤破了脑袋指望着把自己家的女儿送到怡红院来当差呢。
所以,正是应了那句俗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丫鬟与丫鬟之间,利益斗争也是非常激烈的。在这样你争我斗的环境中,一个丫头,如果还能够保持自己的本心本性不变,那就是非常难得的。
宝玉房里的丫鬟,晴雯嘴里厉害、眼里不容人是公认的。袭人看似贤良,那也是她在为自己的前程而苦心经营所打造的人设,背地里当着宝玉的面骂晴雯“是个什么东西”,袭人的嘴脸也变得可恶起来。即使秋纹和碧痕两个,在面临竞争、维护自己的利益时,嘴里骂出的话,一点也不客气,诸如“没脸的下流东西”、“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等。麝月则不然。比如有一次麝月和晴雯、碧痕等人撞见了小红乱逛的时候,
红玉听了,才往稻香村来,顶头的只见晴雯、绮霰、碧痕、紫绡、麝月……等一群人来了。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逛,二奶奶才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再如另外一次秋纹和碧痕对小红的攻击:
二人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小红道:“……二爷要茶吃……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秋纹听了,兜脸便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
那么能言善道的麝月,在晴雯、绮霰、碧痕等人联合攻击小红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这正是她的可贵之处:该出手的时候果断出手,绝不推脱;而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也绝不一窝子起哄冤枉排挤地位比她低的丫鬟。
当时,她也是在场的。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吗?不是。
也许只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小红是在偷懒耍滑,也抓不到小红有其他什么大错处的有力证据。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饶人处,何必没事去为难别人呢?又何必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挤兑他人呢?
麝月待人接物的原则,是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之上,有理有据地处事,和善友好地待人。对待有野心的小红也好,犯了错的坠儿也好,态度都是平和淡定而宽容的,她不像晴雯那样暴躁冲动,也不像秋纹碧痕等人那样霸道无理。
晴雯打骂坠儿,麝月在一旁拉开坠儿,安抚晴雯,笑着说:“你才出了汗,又作死呀!等你好了再打她不行?现在闹什么?”晴雯要赶坠儿出去的时候,麝月对管事的宋嬷嬷说:“就这样吧!早也是去,晚也是去,早点带去早点清净。”
所以,在怡红院里这群或是势力、或是霸道的女孩儿里,麝月真算得上是宽厚而善良的。放到现在的职场上来说,麝月这样的同事,一定不会无故伤害人,也不会无故得罪人,但是当大家遇到棘手的问题时,麝月能帮助的也一定会愿意出手相助。
六、兢兢业业、本分守则的好员工
曾有年元宵节后,袭人生病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等丫头都寻热闹,找别的丫头去玩了,只有麝月一人在灯下抹骨牌。
宝玉问麝月怎么不出去玩的时候,麝月只是说没钱。真的是因为没钱才不去玩的吗?宝玉屋里还缺钱吗?
宝玉问,床底下堆了那么多钱,还都不够你输的吗?
麝月才说了没有去玩的原因,因为袭人病了,如果都去玩了,就没有人看屋子了。何况元宵节前后,上面点的是灯笼火烛、地下烧的有火炉。老婆子们工作了一天,年纪又大,正该休息,小丫头们也是侍候了一天,晚上也该凑热闹去玩玩了,自己正该看屋子。
安分贤良、低调内敛、尽忠职守、甘居人后,又不仗势欺人,这就是麝月。
麝月不像秋纹、碧痕、绮霰那样偷懒贪玩、争风吃醋、欺负弱小,也不像晴雯那样爱出风头、任性妄为。
宝玉认为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她虽然是“第二个袭人”,却既没有一心觊觎姨娘的宝座,压着别人往上爬,也没有私下和宝玉怎样暧昧。袭人敢于第一个和宝玉偷试,连碧痕侍候过宝玉洗澡,都让人不得不狐疑他们的关系。
只有麝月,仍然是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低调如同麝月,恪尽职守于丫鬟的本职工作。
七、开到荼蘼花事了
人算不如天算。有时候不争不抢,做好分内的事,也会得到老天爷给的额外奖赏。
袭人的所有辛苦努力以及排除异己的算盘,终究是一场空,她没能给宝玉做姨娘;晴雯嘴里刻薄、树敌太多,不懂得遮掩锋芒,最终惨遭驱逐,含冤而逝;秋纹、碧痕、绮霰几个大丫鬟,虽然没有大过错,却也少有大功劳,她们的结局大概是在抄家之后被撵逐或发卖了。
唯有麝月,没有树敌、低调行事、尽忠尽责。最后的结局,大概是留在宝玉、宝钗夫妇身边陪伴他们了吧。正所谓“开到荼蘼花事了”,百花开完,麝月这朵荼蘼花才有了登场的那一刻,虽然此时也临近告别春天了,但只要绚烂开过,就值得了。比起被驱逐病死的晴雯以及其他大丫鬟,对于低调本分、不爱争抢的麝月来说,这大约算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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