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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鉴赏辞典》第四百一十首《登岳阳楼》(杜甫)

【篇目】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六】

【古风泊客一席谈】

登岳阳楼

【中唐·杜甫·五言律诗】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拼音版:

xī wén dòng tíng shuǐ , jīn shàng yuè yáng lóu 。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wú chǔ dōng nán chè , qián kūn rì yè fú 。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qīn péng wú yī zì , lǎo bìng yǒu gū zhōu 。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róng mǎ guān shān běi , píng xuān tì sì liú 。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作品介绍]

《登岳阳楼》是唐代诗人杜甫的诗作。这是一首即景抒情之作,前两联写登岳阳楼所见,用凝练的语言,将洞庭湖水势浩瀚无际的磅礴气势和宏伟壮丽的形象真实地描画出来,勾勒出一幅气象万千的画面。颈联表现自己政治生活坎坷,漂泊天涯,怀才不遇的心情。尾联抒写出诗人眼睁睁看着国家离散而又无可奈何,空有一腔热忱却报国无门的凄伤。这首诗意蕴丰厚,抒情虽低沉抑郁,却吞吐自然,显得雄浑大气,气度超然。

[注释]

⑴岳阳楼:即岳阳城西门楼,在湖南省岳阳市,下临洞庭湖,为游览胜地。 ⑵洞庭水:即洞庭湖,在今湖南北部,长江南岸,是中国第二淡水湖。 ⑶吴楚句:吴楚两地在我国东南。坼(chè):分裂。 ⑷乾坤:指日、月。浮:日月星辰和大地昼夜都飘浮在洞庭湖上。 ⑸无一字:音讯全无。字:这里指书信。 ⑹老病:杜甫时年五十七岁,身患肺病,风痹,右耳已聋。有孤舟:唯有孤舟一叶飘零无定。 ⑺戎马:指战争。关山北:北方边境。 ⑻凭轩:靠着窗户或廊上的栏杆。涕泗(sì)流:眼泪禁不住地流淌。

[译文]

从前只听说洞庭湖茫茫大水,如今有幸登上湖边的岳阳楼。 大湖浩瀚像把吴楚东南隔开,天地像在湖面日夜荡漾漂浮。 没有得到亲朋故旧一字音信,年老体弱之身只剩一叶孤舟。 关山以北战争烽火仍未止息,凭栏遥望胸怀家国泪水横流。

[作者介绍]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最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其诗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有《杜工部集》。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赏析 壹

壹/

唐代宗大历二年(767),杜甫五十七岁,距生命的终结仅有两年,当时诗人处境艰难,凄苦不堪,年老体衰,患肺病及风痹症,左臂偏枯,右耳已聋,靠饮药维持生命。大历三年(768),杜甫离开夔州(今重庆奉节)沿江由江陵、公安一路漂泊,来到岳阳(今属湖南)。登上神往已久的岳阳楼,凭轩远眺,面对烟波浩渺、壮阔无垠的洞庭湖,诗人发出由衷的礼赞;继而想到自己晚年飘泊无定,国家多灾多难,又不免感慨万千,于是在岳阳写下《登岳阳楼》。
整体赏析

此诗为登楼抒怀之作。首联“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诗人对洞庭湖向往已久,这是在叙事写景的行文中,自然地流露出来的感情。但这毕竟是过去的向往,登上了岳阳楼,其感情似乎应当是高兴。因为多年的向往实现了,一定高兴。但句中又见不到高兴的字眼,抽不出如愿以偿的情思。联系下文更是如此。实际上在这两句中“昔”与“今”之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距离,作者把这段距离拉开,没有用简单的“喜”“悲”之词来填充它,而是留给读者去想象、回味。古人说“律诗之妙全在无字处”,这里就是无字处。“昔”与“今”之间,天在变,地在变,国在变,人也在变。安史之乱,唐王朝由盛转衰,人民的深重灾难,杜甫个人的悲惨遭遇,这一切都凝聚在一起,凝聚在杜甫的心头,并随着诗人—起登上了岳阳楼。他高兴不起来。应当说“今上岳阳楼”是向往了多年不得登,如今才算是登上来了,这是一声长叹,长叹的内里是一团忧国忧民、伤时伤世的感慨。这一声长叹,就像那咏叹调的引子,开启了下面一个个乐章。这里还要注意到一个“水”字,题目是“登岳阳楼”,头一句却先写洞庭湖,第二句才写岳阳楼,而且是“洞庭水”不是洞庭湖。这个“水”字显然是要突出的,这是抓住了洞庭风光的主要特点,说明了下文主要是在“水”上做文章。

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这两句紧扣上联的“水”字,虽没出现水字,却是专门写洞庭水。诗人站在岳阳楼上,向东南方向极目眺望,只见洞庭湖水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头,而吴地则被挤向了远远的东边,楚地则被远远地挤向了西边、南边。这景象,就好像洞庭湖水向东南伸展,把本来连在一起的吴地和楚地,一下子分裂成为两块。“坼”字用的很好,有动态感,仿佛湖水在延伸,大地被切割开。后一句“乾坤”就是天地,包括天地万物。“乾坤日夜浮”是说诗人站在岳阳楼上,四面眺望,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洞庭水,仿佛整个天地万物都被湖水漂浮起来,仿佛天地万物都日日夜夜地在洞庭湖水上浮动漂游。“浮”字也有动态感,仿佛整个苍穹都被湖水托住的—个半球,而万物的运动,都是湖水荡动的结果。这两句都是写洞庭水,境界宏阔。一是极写水面的宽阔,二是极写水的力量。能够割裂大地,能够浮动乾坤,这是极写它的力量。而被割裂、被浮动东西之庞大,则显示出湖水的宽阔。这不是简单的夸张手法,这里有个视觉、感觉和想象的问题。由于地球是圆的,人的视觉是有限的,面对茫茫的湖水可能看不到岸边,即使看到了,远远望去也只是一条线,这就造成了湖水无限大,而远地十分狭小的感觉。诗人准确、真实地抓住了这视觉和感觉上的错觉,就把湖水描写成了四际无垠,仿佛大地四处都是水乡泽国,这是视觉感觉的真实。但诗人又借助想象,把本来看不到的吴楚大地和整个乾坤四际,也融进了这个视觉和感觉的画面。从而构成了一个想象的吴地楚地被裂开,整个乾坤被浮动的广阔无垠的画面。这就是借助想象而形成的意象。这是将想象中的更广阔的景象纳进了视觉画面的结果。这是说“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视觉错觉加上想象的产物,这是一个很成功的宏观意象。它的主要特点是境界广阔、气魄宏大。像这样大的宏观意象、气魄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是很少见的。如孟浩然也有咏叹洞庭湖的诗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但没有杜诗境界更为高远。这两句是写景,但不能看成是纯写景,写景中渗透着诗人的胸怀。“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透露唐王朝的分裂衰败和国势的不安定。

颈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这两句是写诗人自己的处境。“无一字”指的是没有一点消息,一点音信。“亲朋无一字”写出了诗人的孤苦,但主要是音信断绝,自己不了解朝里和地方上的情况,即整个国家的情况。这对一个念念不忘君王,不忘国家,不忘人民的诗人来说,是一种被社会忘记的孤独感,他在精神上无疑是很痛苦的。“孤舟”是指诗人全家挤在一条小船上飘泊度日,消息断绝,年老多病,孤舟漂泊,其精神上、生活上的惨苦可以想见。理解这两句应与前两句联系起来看,前两句是远望,随着湖水向四际望去,水天相接,联想到吴楚,联想到整个乾坤。这两句近看,看到了孤舟,孤舟是近景中映入眼帘最能触动他的东西。于是使他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遭遇和处境。可以说这两联都是由观景引出,只不过前两句以写观景所见为主,后两句以写观望所见而引起的联想为主。这两联在内涵上也是一脉相通的。表面看起来毫无联系,实际上是一脉相通的。既然这后两句是写他的孤苦悲惨处境,由此应推想到前两句也绝非是单单写景,实际上前两句是借写远景象征性地、比拟性地暗示国势的动荡不安。这里包含着安史之乱的后遗症:唐王朝的衰败,人民的痛苦,外族的侵扰,国家的四分五裂和社会的不安定,栋梁之臣的缺乏等等,这一切都是杜甫飘泊中念念不忘的大事。正是由于诗人心中牵挂着国事民事,才牵肠挂肚。所以当他看到广阔无垠洞庭湖水时,也会想到仿佛大地裂开了,乾坤在日夜不停地浮动。从杜甫一贯的优国忧民的思想境界来看,他登上岳阳楼极目远眺,也必定会想到这些。可以说没想到这些就不是杜甫。也正是由于诗人胸中翻腾着叫人牵肠挂肚的国事民事,所以就很自然地勾起了自己不能再施展抱负的痛心。于是这孤舟飘泊,老弱多病,消息也听不到的可悲处境,也就顺理成章地涌上心头。这两联中,上联境界极大,下联境界却很小,大小相映成趣,其间也包孕着诗人的无限感慨。就景象来说,上联展现的是浩瀚的洞庭湖水,下联则画出了水面上的一点孤舟。湖水动荡,孤舟飘浮,虽然大小悬殊,却统一在一幅画中。如果将洞庭湖水比作整个国家,那么那一点孤舟就是诗人杜甫自己。这里是象征,这鲜明对照的谐调之中,既包含着诗人对自己终身遭遇的痛心和不平,也体现了诗人将自己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诗人站在岳阳楼上,望望湖水,看看孤舟,想到国家,想到自己,万种感慨,萦绕心头。“不阔则狭处不苦,能狭则阔境愈空”,“乾坤”与“孤舟”对比,阔大者更为浩渺,狭小者更显落寞。

尾联“戎马关山北。”从诗人来说,从洞庭湖向长安望去,隔着一道道关,一座座山,而战火就在北面燃烧。具体指的是当时吐蕃入侵,威胁长安,战争不息,国家不得安宁。“凭轩涕泗流”是说杜甫倚靠岳阳楼的窗户,向北眺望,虽然隔着道道关山,他看不到长安,也看不到战火,但在他心中却呈现出吐蕃入侵,长安危急,人民遭难的情景,于是他就禁不住伤心的老泪纵横了。这两句是两个景象:一个是西北长安附近的战火,一个是岳阳楼上倚窗眺望的老诗人。两者构成了一幅画,前者是诗人心中想到的,后者是诗人自身实景。长安与岳阳楼相距千里,但在诗人心中却没有这个距离。这真是身在洞庭,心在长安。孤舟虽小却装着整个天下。衰老多病的躯体中,仍然跳动着—颗忧国忧民的志诚之心。同时“戎马关山北”一句,明确写出了诗人在登岳阳楼时心中想的是国家的不安宁。这就更可以说明了第二联绝非仅仅是写景。第三联也决不只是写自己的孤苦无依。“凭轩涕泗流” 一句中,则凝聚着诗人对国家时局、自己孤苦处境比照后,感到无可奈何,感到万分压抑的感情,非常形象而深刻地显示出杜甫晚年时的精神痛苦。精神痛苦主要是无可奈何。

这首诗意境开阔宏丽,表现手法变化多样。首联叙述,交代登楼缘由;颔联描写,绘制宏阔壮观图景,又运用比喻,增强了作品的生动性;尾联又运用了抒情写法,揭示出诗人的内心世界,开拓了作品的意境。同时作品内容和感情两方面都有大跨度的跳跃。从内容方面说,首联蕴含了“昔”与“今”的时间跳跃过程,并由写自己推进到颔联写洞庭湖,又有一个从小到大的跨度。在写景中,又由吴、楚之地面到日、月之天空的空间跳跃。颈联转回自身的描写,又有一个从大到小的跨越。尾联扩展到国事的描写,又是一个从小到大的跨越。在写国事时,又有一个从国难到诗人感情的跳跃。这就构成了纵横开阔,跳跃性强的特点。从诗人的感情发展脉络上说,首联蕴含喜悦,颔联带有雄壮,颈联转为凄苦,尾联变为悲伤。诗人的感情随着诗篇的进展,显示出不断变化,跳跃性强的艺术特点。

名家点评

宋代唐庚《唐子西文录》:过岳阳楼,观杜子美诗,不过四十字尔,气象宏放,涵蓄深远,殆与洞庭争雄,所谓富哉言乎者。太白、退之辈率为大篇,极其笔力,终不逮也。杜诗虽小而大,余诗虽大而小。

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西清诗话》云:洞庭天下壮观,自昔骚人墨客,题之者众矣……皆见称于世。然未若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则洞庭空旷无际,气象雄张,如在目前。至读子美诗,则又不然。“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

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岳阳城赋咏多矣,须推此篇独步,非孟浩然辈所及。

元代方回《瀛奎律髓》:岳阳楼天下壮观,孟杜二诗尽之矣。中二联,前言景,后言情,乃诗质一体也。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曰:气压百代,为五言雄浑之绝(颔联)。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刘辰翁曰:五、六略不用意,而情景适等。赵云龙曰:句律浑朴。盛唐起语,大率如此,三、四高绝。

明代胡应麟《诗薮》:“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浩然壮语也,杜“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气象过之。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出峡时摄汗漫于整暇,不复作“花鸟无私”、“水流不竞”等语。起二句得未曾有,虽近情而不俗。“亲朋”一联,情中有景。“戎马关山北”五字卓炼。此诗之佳亦止此。必推高之以为大家,为元气,为雄浑壮健,皆不知诗者以耳食不以舌食之论。

清代何焯《义门读书记》:定远云:破题笔力千钧。岳阳楼因洞庭湖而有,先点洞庭,后破“登”字,迎刃之势,……上下各四句,直似不相照顾;仍复浑成一气。非公笔力天纵,鲜不顾此失彼。

清代查慎行《初白庵诗评》:杜作前半首由近说到远,阔大沉雄,千古绝唱,孟作亦在下风。

清代黄生《唐诗摘钞》:亲朋无一字相遗,老病有孤舟相伴,各藏后二字,名“歇后句”。题是登岳阳楼,诗中便要见出登楼之人是何身分;对此景作此诗,是何胸次,如此诗方与洞庭岳阳气势相敌。

清代黄生《杜诗说》:前半写景,如此阔大;五、六自叙,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结语凑泊极难,转出“戎马关山北”五字。胸襟气象,一等相称,宜使后人搁笔也。

清代张谦宜《茧斋诗谈》:“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十字写尽湖势,气象甚大。一转入自己心事,力与之敌。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元气浑沦,不可凑泊,千古绝唱。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三、四雄跨今古,五、六写情黯淡。著此一联,方不板滞。孟襄阳三、四语实写洞庭,此只用空写,却移他处不得,本领更大。

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黄生云:写景如此阔大,自叙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愚按:不阔则狭处不苦,能狭则阔境愈空。然玩三、四,亦已暗逗辽远漂流之象。

清代杨伦《杜诗镜铨》:王阮亭云:元气浑沦,不可凑泊,高立云霄,纵怀身世。写洞庭只两句,雄跨今古。下只写情,方不似后人泛咏洞庭诗也。

清代谭宗《近体秋阳》:元气浑灏,目无今古。

清代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吴楚”二句雄伟,雅与题称。此作与襄阳《临洞庭》诗同为绝唱,宜方虚谷大书毬门,后人更不敢题也。

清代梁章钜《浪迹丛谈》:徐筠亭时作曰:“孟襄阳诗‘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杜少陵诗‘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力量气魄已无可加,而孟则继之曰‘欲济无舟揖,端居耻圣明’,杜则继之曰‘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皆以索寞幽渺之情,摄归至小。两公所作,不谋而合,可见文章有定法。若更求博大高深之语以称之,必无可称而力蹶无完诗矣。”

佚名 赏析 贰

贰/

此诗是杜甫诗中的五律名篇,前人称为盛唐五律第一。从总体上看,江山的壮阔,在诗中互为表里。虽然悲伤,却不消沉;虽然沉郁,却不压抑。反映了其关心民生疾苦的风格。

首联虚实交错,今昔对照,从而扩大了时空领域。写早闻洞庭盛名,然而到暮年才实现目睹名湖的愿望,表面看有初登岳阳楼之喜悦,其实意在抒发早年抱负至今未能实现之情。用“昔闻”为“今上”蓄势,归根结底是为描写洞庭湖酝酿气氛。

颔联是洞庭的浩瀚无边。洞庭湖坼吴楚、浮日夜,波浪掀天,浩茫无际,真不知此老胸中吞几云梦!这是写洞庭湖的佳句,被王士禛赞为“雄跨今古”。写景如此壮阔,令人玩索不尽。

颈联写政治生活坎坷,漂泊天涯,怀才不遇的心情。“亲朋无一字”,得不到精神和物质方面的任何援助;“老病有孤舟”,从大历三年正月自夔州携带妻儿、乘舟出峡以来,既“老”且“病”,飘流湖湘,以舟为家,前途茫茫,何处安身,面对洞庭湖的汪洋浩淼,更加重了身世的孤危感。自叙如此落寞,于诗境极闷极狭的突变与对照中寓无限情意。

尾联写眼望国家动荡不安,自己报国无门的哀伤。上下句之间留有空白,引人联想。开端“昔闻洞庭水”的“昔”,当然可以涵盖诗人在长安一带活动的十多年时间。而这,在空间上正可与“关山北”拍合。“凭轩”与“今上”首尾呼应。

首联叙事,颔联描写,颈联抒情,尾联总结。通篇是“登岳阳楼”诗,却不局限于写“岳阳楼”与“洞庭水”。诗人屏弃眼前景物的精微刻画,从大处着笔,吐纳天地,心系国家安危,悲壮苍凉,催人泪下。时间上抚今追昔,空间上包吴楚、越关山。其身世之悲,国家之忧,浩浩茫茫,与洞庭水势融合无间,形成沉雄悲壮、博大深远的意境。

这首诗意境开阔宏伟,风格雄浑渊深,是杜甫诗中的五律名篇,前人称之为盛唐五律第一。从总体上看,江山的壮阔,与诗人胸襟的博大,在诗中互为表里。虽然悲伤,却不消沉;虽然沉郁,却不压抑。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蔡绦《西清诗话》说:“洞庭天下壮观,自昔骚人墨客,题之者众矣,……然未若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则洞庭空旷无际,气象雄张,如在目前。至读杜子美诗,则又不然。‘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

全诗纯用赋法,从头到尾都是叙述的笔调。以往一些学者认为诗用赋法,没有形象,没有诗味。事实上,赋法是诗歌形象化的重要手法,其特点是不注重诗的语言和局部事物的形象化,而着力创造诗的总体意境。《登岳阳楼》正是运用赋法创造艺术形象的典范。它所达到的艺术境界,已经使人不觉得有艺术方法的存在,甚至不觉得有语言的存在,只觉得诗人的思想感情撞击着心扉。

全诗以自叙和抒情为主,真挚感人;写景只是三,四两句,既是实写,又想象,一“坼”一“浮”,把洞庭湖的气象描绘得壮阔而又生动。

佚名
赏析 叁
叁 /

杜甫晚年在西南漂泊,他怀念长安,曾写过两句诗:“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他年轻时在长安住过很久,他的先祖杜预也是长安人,所以长安既是当时国家的首都,又是他的故乡。中国人的乡土观念一向很重,杜甫也是,他想回乡终老,于是开始从四川出发还乡,可是没有回到长安就病死途中。当时长安在安史之乱沦陷后,又在肃宗之后的代宗时期一度沦陷在西藏吐蕃人手中,而且唐朝从玄宗后期到肃宗时代,中央政府逐渐失去威信,地方上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所以从四川到长安的陆路很不平静,只能依靠水路。这首诗就是写杜甫在旅途中坐船来到湖南,登岳阳楼的感触。

一个人如果对国家、民族有感情,那么他对于国家的历史、山川就会有一种特别亲切之感。“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这两句看似平常,可在“昔闻”与“今上”之间展现了杜甫怀思向往的丰富感情,以及经过怀思向往后真正来到此地的欣喜。“洞庭水”在中国文学中很有名,《楚辞》“九歌”中就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孟浩然的《临洞庭湖赠张丞相》中写“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岳阳楼就在洞庭湖的岸边上。

“吴楚东南坼”,中国历史上的春秋时期有吴国和楚国,相当于今天的江苏及两湖一带。人们如果从岳阳楼的高处向下看,是很广大的一片湖水,没有什么东西遮拦。杜甫说:顺着没有遮拦的湖水向东南望去,是古代的吴国和楚国。“坼”本来有分开的意思,这里指吴和楚分开的边界。吴楚的边界代表了他对祖国疆土的一份感情。放眼望去,多么辽远的疆土,中国幅员辽阔,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哪些地方是安定的?哪些地方还在战乱?杜甫把所有的感情用这么短的句子表达出来,真是我国古典诗歌的妙处。

接下来是“乾坤日夜浮”,在《易经》中,“乾”代表天,“坤”代表地。站在岳阳楼中,上面是无际的天光云影,下面是无边的波涛起伏,波涛映照着天光云影的起伏,就好像天空在湖水中动荡。这两句写出了洞庭湖水的浩渺无涯。中国诗歌常讲气势,这两句的气势非常雄伟,整个天地都在笼罩之中。

文学创作有写实的一派,也有象征的一派。有人写实就没有象征意味,有人用象征就完全脱离了现实。杜甫善于写实,他的写实却常带有象征的意味。在“乾坤日夜浮”的浩荡无涯之中,他同时唤起了读者的另一种感受——天地都在动荡,从而产生进一步的联想——他自己的流离颠沛和整个国家的动荡不安。于是整首诗就由前面的欣喜转到另一种情感了。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这句是诗人心灵上很微妙的一种转折。乍看起来,这两句悲哀的叙写好像与“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那种欣喜是迥然不同的感情,可他有一句“乾坤日夜浮”在中间,就从大自然的雄伟浩瀚转移到了人世间动荡不安的感情,所以紧接着就写个人不幸的遭遇。他说:经过多年战乱,道路上常常阻隔不通,很多亲戚朋友连一个字的消息都没有了。杜甫一生都在饥寒交迫之中,他的身体很快就衰老了,所以是“老病”。杜甫早年“窃比稷与契”,可是到头来只换得“老病有孤舟”。所以他说:我年轻时的理想很高,可最终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在外流落了那么久,现在老了,想回到故乡去,我的希望就在这一条船上了,只有它可以载我回到希望到达的地方。

杜甫在身体衰老多病、生活困顿流离的时候,关心的是什么呢?——“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唐朝从安禄山叛乱以后几乎就没有停止过战乱,“戎马”即指代战争。他说:我们的国家还有多少战争、多少叛乱、多少外族的侵略没有平定下来?我流落岳阳,倚靠着岳阳楼上的轩窗,向外看到祖国大好河山的时候,想到北方还有这么多战乱没有平定,真是涕泪交流。“涕泗流”可见痛哭流涕的样子。杜甫经过这么多挫折困苦,可他对于国家民族的关心始终没有磨灭,一直到临死之前都如此,这才是真正的杜甫。

杜甫的诗歌主要体现了他对于国家和人民的关怀,因为这份关怀出自他的天性,他的胸襟比一般人博大,感情的分量也比一般人厚重。他把道德伦理的感情与他自己私人的本性情感结合起来,打成一片。他所写的那种对于国家、对于人民大众的情感是如此真挚、深厚、博大,这也正是造成杜甫在古典诗歌上“集大成”的重要原因。

佚名
赏析 肆

肆/

杜甫一生,除了青年时代过得比较快意外,大部分时间是在艰难潦倒中度过的。公元七五九年,诗人在秦州、同谷一带几经淹留,又在荒山寒峡之间经过千辛万苦的跋涉,最后来到成都,由于友人的帮助,在城西的浣花溪畔建成了一座草堂,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场所。从此,诗人饱经丧乱的心得到了和平而宁静的大自然的抚慰,我们高兴地听到了诗人“长夏江村事事幽”这样充满喜悦之情的歌声。然而好景不长,公元七六五年四月,诗人的好友、剑南节度使严武病死,诗人失去了依靠,便离开成都,乘舟东下,于次年漂泊到夔州。这次出行,诗人是有势不得已的苦衷的。他在《去蜀》一诗中愤然写道:“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关山险阻,遍地干戈,本不应作远游,故曰“转作”。转是反的意思。所以金圣叹说:“看他‘游’字,下得愤极!”夔州二年,诗人创作了《诸将五首》、《秋兴八首》等大量诗作。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诗人的胸膛里,仍然激荡着忧国忧民的深厚感情; 只是随着诗人年龄、心境的变化,诗的感情由炽烈而趋向萧飒,韵调转见悲怆,格律也更加严谨。公元七六八年,诗人自夔州出峡,到江陵、公安、岳阳一带,过着“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生活,一条小船成了诗人唯一的栖身之所。《登岳阳楼》就写在流寓岳阳之时。这时诗人已经57岁。国家多难,个人境遇异常坎坷,加上疾病缠身,亲友的关系又完全断绝。但是,“落日心犹壮”,诗人身在草野,心忧社稷。诗人正是怀着这种忠义奋发而又悒郁孤独的复杂心情,登上了他渴欲一见的海内名胜岳阳楼。壮阔伟丽的湖山,潦倒穷愁的身世,万方多难的时势,一齐奔向诗人眼底,注入诗人心头,这就构成了这首诗涵浑苍茫,千汇万状的基调。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岳阳楼在湖南岳阳县城的西门上,面对的洞庭湖是我国有名的五湖之一,诗人早已心往神驰。“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怎能不使人快意呢? 诗一开头,诗人就巧妙地运用“昔闻”、“今上”的对比句,十分流畅自然地道出了渴欲一见而夙愿终偿的欣悦心情。

三、四两句极力描写洞庭湖的景色。要写好这一联,难度是很大的。因为用寥寥十个字,要典型地概括出洞庭湖的雄伟气势,本来就很不容易。何况这样的名楼,前人题咏很多,佳句也争奇竞秀; 尤其是“风流天下闻”的孟浩然,早就写下了“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这怎能不使诗人产生“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甘拜下风之感呢! 可是,诗题既是 《登岳阳楼》,又不能不写岳阳楼的壮观。诗人这时似乎面临一场严格的考试。然而,我们用不着为诗人担心,他有气吞云梦的胸襟怀抱,有融铸万物的艺术才华,他的凌云健笔一挥,终于写出了光掩前人的名句:吴楚东南坼; 乾坤日夜浮。

上句说,洞庭湖汪洋万顷,好象把处于它东方的吴和南方的楚这片广大的原野,给以中分,打开一个缺口一样; 下句说,太阳和月亮好象就在湖里升降出没,昼夜不停。十个字,异常生动地写出了洞庭湖的壮伟开阔,横无际涯。诚如诗评家所说:“虽不到洞庭者读之,可使胸次豁达。”

五、六两句,由以情注景到直抒胸臆,直写登楼所引起的个人身世之感。多年“漂泊西南”的艰苦岁月,使诗人和亲朋的书信往来完全断绝;“亲朋无一字”,确是沉痛地写实。“老病”呢,也包含了极其凄苦的内容:57岁,本已是迟暮之年,加上困守长安时,诗人就患了肺病和恶性疟疾,在成都时,又患风痹,到夔州后,病况加重,右臂偏枯了,左耳也聋了,牙齿也一半脱落了,因此,这个“病”字,决不是无病呻吟。迟暮之年,多病之身,孤舟一叶,异地飘零,这境况是够凄绝的了。和上一联极其开阔的境界比较,一阔一狭,泾渭分明,似乎极不相称,极不相干; 然而正如清人查慎行所说:“于开阔处俯仰一身,凄然欲绝。”此中有着极其自然的内在联系。因为境界的空阔,在一定情况下,往往能逗引或加强人们的飘零孤独之感。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发出了“念天地之悠悠”的呼喊; 北朝民歌中,也有“念吾一身,飘然旷野”的咏叹。此时此地,给诗人杜甫增加“飘飘托此身”之感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的涵浑苍茫的“旷野”啊!

尾联“转出‘戎马关山北’五字”,清人黄白山认为:“胸襟气象,一等相称”。这是很有见地的。因为“穷年忧黎元”的诗人,决不会一味沉溺于个人的凄楚身世里; 使得诗人“凭轩涕泗流”的,乃是“致君尧舜上”的宏大政治抱负不能实现,乃是“苍生有环堵”的大庇天下志愿化为乌有,乃是“立国自有疆”的安边定远思想终成泡影。置身名楼,登临送目,一幅湖山来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诗人怎能不“更思戎马泪沾巾”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胸襟气象,一等相称”,那是恰切不过的:胸襟,是杜甫的博大胸襟; 气象,是洞庭的壮阔景象,二者浑然一体,真是情景相生。如果忘记了这点,而单单在“转入”二字上纠缠,认为仅仅是写作手法问题,那就不但会大大削弱全诗的思想光辉,而且也不符合诗人创作时的实际感受。因为没有思想作基础,这“戎马关山北”五字是“转”不出来的。同时,杜甫在写作此诗时,也并不是为了取得所谓“相称”才来这样“转”的。十六年前,杜甫写《登慈恩寺塔》诗时说过:“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那时安史之乱还未发生,唐王朝正维持着表面繁荣的局面; 可是,看出了国家危机四伏,先天下而忧的杜甫,就不能不“翻百忧”,何况现在京师的北面边防正鼙鼓喧天呢? 据《通鉴》卷二百二十四:“大历三年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丁卯,吐蕃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尽管身往南走,然心则未尝一日忘怀朝廷。很显然,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是不会有什么超世绝尘的“旷士怀”的。“凭轩涕泗流”,正是这种关怀国事、而又报国无门的痛苦心情的真实流露。

这首诗,写于诗人逝世前一年,正是“晚节渐于诗律细”的时候。从诗的对仗、用典和其它艺术表现手法上,特别能看出诗人对律诗用功之深。本来,律诗的开头两句是可以不必对仗的。由于诗人运用对仗这一手法十分自如,所以随手写来,即成佳对:从“昔”到“今”,由“闻”而“上”,对得那样流畅自然; 岳阳之胜在洞庭,登上岳阳楼,眺览洞庭水,我们仿佛听到诗人由衷的赞叹:“啊! 果然名不虚传呀!”可贵的是,这些意思,诗人并不需要借助更多的抒情文字来说明,而是通过工整的对仗来显示:昔闻其名,今历其境,从对仗中可以看出一种溢于言外的快慰之情。

在用典上,这首诗更是达到了神化的境地。“东南坼”,本是从《史记·赵世家》中“地坼东南”一语浓缩而来;“日夜浮”,则似乎是受《水经·湘水注》的启迪:“洞庭湖水,广圆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没其中”。当然,曹操在《观沧海》中也写过“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诗句。这些典故,有力地帮助了全诗意境的开拓。但是,我们会感觉诗人在用典吗? 不,我们看到的只是天然浑成的天章云锦,只是姿态横生的流水行云。这种炉火纯青的冶炼工夫,我们只有从诗人自己的体会中去找答案:“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在表现手法上,诗人娴熟地运用映衬和对比,使读者受到强烈的感染。如三、四句写得极为开阔,而紧接的五、六句则写得极为黯淡。天地如此广阔,诗人的处境却狭窄到这种地步,“诗境阔狭顿异” (黄白山语),前后映衬,使人倍觉难堪。在全诗的起结上也是如此:从乘兴登楼起笔,以涕泪交流收篇,喜和悲的映衬是那样的鲜明强烈,使读者清楚地看到了一颗忧乐关乎天下的赤子之心。

总之,这些艺术手法,诗人运用起来是如此得心应手,以致使人看不出任何斧凿痕迹。“成如容易却艰辛。”这里倾注了诗人多少心血啊! 所以,这首诗在刻满了“唐贤今人诗赋”的岳阳楼上名列前茅,成为千古绝唱。方回 《瀛奎律髓》云:“尝登岳阳楼,左序毯门壁间,大书孟 (浩然) 诗,右书杜诗,后人不敢复题。”这一叙述是可信的,因为郑谷在 《卷末偶题》中说过:“七岁侍行湖外去,岳阳楼上敢题诗。”“敢题”显然是针对“不敢复题”而发的。晚唐时即已如此,何况“后人”。现存的岳阳楼许多名联,都高度评价了这首使湖山生色的名作。如:

吴楚乾坤天下句

江湖廊庙古人心

吴楚乾坤,指的就是诗的三、四句。又如:

后乐先忧,范希文庶几知道

昔闻今上,杜少陵始可言诗

昔闻今上,指的就是诗的起联。

还有人在题咏中,把这首诗列为岳阳楼四绝之冠。这四绝是:“杜少陵五言绝唱; 范希文两字关情; 滕子京百废俱兴; 吕纯阳三过必醉。”从这些评论里,我们可以想见杜甫的 《登岳阳楼》为人们喜闻乐道之一斑。

佚名
赏析 伍

伍/

这首诗的意境是十分宽阔宏伟的。
诗的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说广阔无边的洞庭湖水,划分开吴国和楚国的疆界,日月星辰都像是整个地飘浮在湖水之中一般。只用了十个字,就把洞庭湖水势浩瀚、无边无际的巨大形象特别逼真地描画出来了。
杜甫到了晚年,已经是“漂泊西南天地间”,没有一个安居之所,只好“以舟为家”了。所以下边接着写:“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亲戚朋友们这时连音信都没有了,只有年老多病的诗人泛着一叶扁舟到处飘流!从这里就可以领会到开头的两句“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本来含有一个什么样的意境了。
这两句诗,从表面上看来,意境像是很简单:诗人说他在若干年前就听得人家说洞庭湖的名胜,今天居然能够登上岳阳楼,亲眼看到这一片山色湖光的美景。因此清人仇兆鳌就认为:“‘昔闻’、‘今上’,喜初登也。”(《杜诗详注》)但仅这样理解,就把杜诗原来的意境领会得太浅了。这里并不是写登临的喜悦,而是在这平平的叙述中,寄寓着漂泊天涯,怀才不遇,桑田沧海,壮气蒿莱……许许多多的感触,才写出这么两句:过去只是耳朵里听到有这么一片洞庭水,哪想到迟暮之年真个就上了这岳阳楼?本来是沉郁之感,不该是喜悦之情;若是喜悦之情,就和结句的“凭轩涕泗流”连不到一起了。我们知道,杜甫在当时的政治生活是坎坷的,不得意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放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韵》)的抱负。哪里想到一事无成,昔日的抱负,今朝都成了泡影!诗里的“今”、“昔”两个字有深深的含意。因此在这一首诗的结句才写出:“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眼望着万里关山,天下到处还动荡在兵荒马乱里,诗人倚定了阑干,北望长安,不禁涕泗滂沱,声泪俱下了。
这首诗,以其意境的开阔宏丽为人称道,而这意境是从诗人的抱负中来,是从诗人的生活思想中来,也有时代背景的作用。清初黄生《杜诗说》对这一首诗有一段议论,大意说:这首诗的前四句写景,写得那么宽阔广大,五、六两句叙述自己的身世,又是写得这么凄凉落寞,诗的意境由广阔到狭窄,忽然来了一个极大的转变;这样,七、八两句就很难安排了。哪想到诗人忽然把笔力一转,写出“戎马关山北”五个字,这样的胸襟,和上面“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联写自然界宏奇伟丽的气象,就能够很好地上下衬托起来,斤两相称。这样创造的天才,当然就压倒了后人,谁也不敢再写岳阳楼的诗了。
黄生这一段话是从作诗的方法去论杜诗的,把杜诗的意境说成是诗笔一纵一收的产物,说意境的结构是从创作手法的变换中来。这不是探本求源的说法。我们说,诗的意境是诗人的生活思想从各方面凝结而成的,至于创作方法和艺术加工,炼字炼句等等,只能更准确地把意境表达出来,并不能以这些形式上的条件为基础从而酝酿成诗词的意境。昔人探讨创作问题,偏偏不从生活实践这方面去考虑,当然就不免倒果为因了。

佚名
赏析 陆
陆 /

大历三年(768)冬,杜甫由湖北公安往岳阳时写了一首《晓发公安》诗。诗云:“舟楫眇然自此去,江湖远适无前期。出门转眄已陈迹,药饵扶吾随所之。”杜甫一身疾病,靠药物扶持,浪迹江湖,漂泊无依。“无前期”是说行止漫无目地;“随所之”是说走到哪算哪儿。是年十二月,诗人终于行至岳阳城下写了这首意境雄阔,风格沉郁的诗。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岳阳楼在岳阳县城西门上,下瞰一望无际的洞庭湖。一楼一湖堪称海内闻名的景观。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对开始两句这样注释:“昔闻,今上,喜初登也。”今天许多研究者亦多从此说,认为道出了诗人渴望一见而素愿终偿的欣悦,或云其“始而喜,继而悲,终而涕泗横流。”可我却怎么也看不出诗人有丝毫的欣喜。诗人漫无目的,流寓于此,见天下奇观的岳阳楼,和宇内第一巨浸的洞庭湖,一变耳闻为目睹,顿时产生一种空阔高远之感。诗人来不及整理纷乱的思绪,将那昔日所闻与今日所见脱口道出,是那么自如寻常。也许正是由于“昔闻”、“今上”四字下得自然寻常,才使后世读者无不真切地体会到这两句诗份量之沉重。清佚名《杜诗言忘》谓此四字“使他人所欲极力铺张而犹恐不及者,他(指杜甫)却早已轻轻和盘托出”。又说“昔闻、今上四字固善写景,又有深情。盖昔闻此水时,只在天末,未必今生果能目睹,乃不料乱离漂泊,一程一程,竟流落到此。是今日之上,又迴于昔闻之意外也”。这段阐释与杜公本意颇相吻合,其可贵处,在于看到了诗的后面有一个“乱离漂泊,一程一程,竟流落到此”的背景。如此看来,起句似无“喜”可言的。故此,我以为老杜此诗开始即定下了沉郁的基调,而且万端感慨一经引发便无可遏止。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面对广袤的天地,诗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上句说洞庭湖万顷汪洋,仿佛把东面的吴与南边的楚裂开一个大缺口。下句说天地好象昼日漂浮于洞庭之中。洞庭湖乃天下奇观,自古骚人墨客写下不少诗句表现其壮阔。如“水涵天影阔,山拔地形高”,“四望疑无路,中流忽有山”,“鸟飞应畏堕,帆远却如闲。”其中尤以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为空旷雄壮。然而,自杜公此联诗后,其气象闳放,涵蓄深远,使后人不复敢题,有“气压百代,为五言雄浑之绝”的称颂。一诗之中,“吴楚”二句已尽大观,使不曾临洞庭者,若可胸次豁达,真可谓雄跨千古。吴楚跨荆扬二州,属东南半壁,其方圆数千里。诗人临湖送目,见水势之雄伟,直似分坼吴楚。乾坤本载洞庭,而眼前此湖,反若转浮乾坤。诸家所解皆从不同角度道出此联诗的雄浑气势,这当与老杜“几吞云梦”的胸襟气魄分不开。一般注释者都宥于“上四写景,下四言情”的局限,认为“后面四句只写情,才是自家诗,所谓诗本性情者也。”(《杜臆》)倒是浦起龙的《读杜心解》中论得较为通彻:“玩三、四,亦已暗逗辽远漂泊之象。”其实,颔联两句与首联一样,表面看上只是描叙,与诗人主观情感似有所隔,然而“昔闻”、“今上”的叙述中和“吴楚”、“乾坤”的描写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悲楚之情,如此阔大的景物包蕴了诗人极度的抑郁。因之,当此登临纵目之际,多少年蓄积于胸无所发泄的不平,一时间喷薄而出,与那广阔的洞庭湖水融和在一起。说“吴楚”两句是景语固然不错,但是倘见出这景语中“辽远漂迫之象”确是深了一层。顺此脉路往下读去,自可听出诗人那阵阵不平之鸣。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颠沛流离至此,亲朋不见已堪称孤寂,且亲朋一字俱无,则愈长歌当哭。老病随身,孤舟一具,如此情形,人何以堪?黄生曰:“前半写景,如此阔大,五六自叙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他把“五六自叙”看作是“诗境”,而且由阔转“狭”,这是不妥的。前半写景雄阔,拓出一个高远浑厚的诗境,诗人置身此境,顿觉天地之大,吾之独微,所谓“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无”、“有”二字对比,所无者为亲朋一字,所有者为老病孤舟,这境界不可以说“狭”。王士禛评此诗“元气浑沦,不可凑泊;高立云霄,纵怀身世。”《杜诗镜铨》引俞犀月语云:“次联是登楼所见,写得开阔;颈联是登楼所感,写得黯淡;正于开阔处见得俯仰一身,凄然欲绝。”可见这洞庭之景观与诗人之情怀水乳交融,浑然成阔大之诗境。如果仅有“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的高立云霄之景,而舍此“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纵怀身世之情,则断不能造出此境。杜甫漂泊西南的艰难生活已经将近十年,亲朋日远,音信全绝,一身多病,以舟为生,其羁旅穷愁之叹,不绝如缕。不料在此绝境之中,上得昔日闻而未见的岳阳楼头,一睹洞庭奇观,其感慨遥深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十余年前诗人曾有“忧端齐终南(《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的慨叹的话,那么而今却将那“老病孤舟”的落寞之情寄托于坼吴楚、浮乾坤的洞庭湖中,则可谓“愁与洞庭深”了。

末联“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与全诗终成一脉。诗人独立南方,却突然遥写关山之北,可谓“于题外树此大帜。”(《杜诗言志》)据《通鉴》卷二百二十四载:“大历三年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邠宁节度使马璘击破之。九月,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朔方骑将白元光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吐蕃释灵州之围而去,京师解严。十一月,郭子仪还河中,元载(宰相)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璘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乃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可知西北边关正多事之秋。“戎马”句或指此事。杜公遥想当年,抱负莫大,如今皆成破碎。国事家事,事事爱莫能助,诚为大痛,禁不住老泪横流。读至此实在令人怆然涕下。

《登岳阳楼》自始至终笼罩在悲忿愁苦的氛围中。生平之所遭际,郁结于胸,适逢洞庭之博大壮阔,一时形为慷慨悲歌,遂为千古绝响。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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