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毛虫向颈部爬去的时候,沙鸥正在紧张地摘毛豆。他先找那些拔得早的毛豆杆子,叶子枯黄凋落,从稀疏叶子间,很容易找到一个个毛豆,挺着饱满的肚子挂在毛豆杆子上,像风铃一样挂得密密麻麻,用手一撸,一把毛豆就进箩筐里。
突然,沙鸥感觉到颈部有一块冰凉,他甩开毛豆杆,从箩筐里捡出一些杂叶,拍拍膝盖上细土。可能蹲久了,一时站不直腰,弓着身子,伸出指节粗大青筋爆出的手。快速地用手一摸,那不是自己的皮肤,也不是一滴水,而是一撮毛茸茸的东西,抹到胸前一看,吓了一大跳,是一个可恶的刺毛虫,马上甩地踩死。
左右看看,李加诚在认真地扫地,扑克脸去抱毛豆杆子,还没有回来。旁边没有大树可以掉下刺毛虫,抬头看着廊檐外广阔的天空,它难道是从那里飞下来的。
沙鸥一直没有感觉到,有个刺毛虫正在向他颈部进攻。冷不防被刺毛虫刺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浑身发痒,挠得一片绯红色。
李加诚找中队犯护,拿来橡皮膏药,在沙鸥颈部的刺毛虫叮咬点上,反复贴了几次,每一次,都粘出一个鲜红的血点。到最后,粘出来的是点状的黄水。继续用风油精消毒,涂上,抹了抹,再用井水浸过的冷毛巾,外敷止痛。
沙鸥苦思冥想,这肯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监室里面的人,不能出门,下不了这个毒手。他一个个在排查,是谁有这个雅兴?
扑克脸抱来一捆毛豆子杆,沙鸥叫住他,一把翻起他的手掌,沾满尘土的掌心,有潮湿的青色印痕,说明拿过刺毛虫。沙鸥问:“你拿刺毛虫干什么?”
“拿在手中玩。劳改队里,自己不找乐子,怎么对得起这条命。”
扑克脸说完,从毛豆杆上,找来一只刺毛虫,青蓝黄相间,条斑夹带圆点的花纹,黑眼睛,肉呼呼,毛茸茸的。他把刺毛虫,放在掌心上,手臂摇来晃去,刺毛虫在掌心,也扭来摆去。晃动大了,刺毛虫就蜷缩成肉团。扑克脸用嘴去吹它,想把刺毛虫吹散开,但是,越吹刺毛虫越抱成一团,一动掌心,刺毛虫团紧着的身子,像小玻璃球一样,翻来滚去,刺毛虫在几个人的眼中,像一位杂技演员,似乎在进行一场精彩的演出。
沙鸥从扑克脸的恶作剧,想到二疤子在监室门口的拙劣表演,本就是二疤子的错,他却被反咬一口,遭受惩罚劳动。今天发生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二疤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积点德,好吗?”沙鸥厌烦地对扑克脸说。
“不要放屁乱喷人,我没有在你的背上放刺毛虫。”扑克脸一腔义正言辞地抵赖。
“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是你放的,你怎么知道我的背上有刺毛虫。”沙鸥抓住扑克脸的手腕,准备狠狠地教训一顿,“不是你,还能有谁。”
“真是可笑,你脑袋后面长了眼睛,看见我放的吗?”扑克脸做贼心虚,大声反驳。
“我说兄弟,咱们无冤无仇,为何在这里捣乱?抱新拔的毛豆杆子,多难摘毛豆呀,还要拿刺毛虫吓唬人。”沙鸥提起扑克脸的手腕,质问。
“干啥都行,就是不能违规犯法啊。”李加诚上前拉下沙鸥,这是互监劳动,如果被当班警察发现,他们在互监小组劳动中,又吵嘴打架,那可是要上纲上线,肯定严管,关小黑屋的。一个小组的人都要倒霉。他以长者的口吻对扑克脸说,“你也无须抵赖,我都看在眼里。你们都两三年的刑期,踏实呆着吧,别再惹事。”
扑克脸口气软下来,为自己找借口:“不是我跟沙鸥过不去。”
“二疤子?”沙鸥想到二疤子,气愤地追问。
“也不能说是我老大。”
“那是谁?”
“是你得罪了我老大的老板。”
“他们想怎么样?”
“也不想怎么样,听老大说,你这个人不地道,一家人都是无赖,你弟弟补牙的钱都全额赔偿到位完结,而那些螺丝帽冰棒纸之类的,就是不归还。收着藏着,还想再敲诈一回。”
“劝你不要蹚这趟浑水?”沙鸥若有所思,知道这回事,心情平静一些。
李加诚一头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听不懂沙鸥与扑克脸的对话,笑道:“你们真是前世的冤家仇人,今生一起吃牢饭。”
“不打不成交,我们是牢里的朋友。”沙鸥伸手,主动与扑克脸握手言和。
扑克脸没有握手,但暂时相安无事。沙鸥蹲下来,加快摘毛豆。
防止两个人再次发生冲突。李加诚不敢走远,跟沙鸥介绍中队情况,分散思想注意力。在里面,就不要想外面的事,好好劳动,争取早点回家,与亲人团圆。
李加诚一边帮沙鸥摘毛豆,一边介绍。在这个中队,种菜与长江堤坝护坡称作外劳。除了外劳,还有室内劳动的小队,集中在一个厂房里,生产服装、电子等产品,劳动强度很大,但不像外劳,可免遭日晒雨淋。
外劳很苦的。清晨出工,太阳越来越足,在地里干活,每天都是体力活,晒黑了,手也起了茧子。中队里种的主要是毛豆与冬瓜,种的时候也要分位置,在道路两旁,特别是上级或者来检查的领导能看得见的地方,必须种得好看一点。
先把地翻平整,然后用耙子搂平,再用锹,铲出一道道土梗,在梗上盖上地膜,然后扣眼、撒籽、浇水。水都是消防井里接出来的,够得到的地方,就用水龙带接上漫灌,够不到的地方就用桶接水点浇。而不起眼的地方,面积也大,就用锹隔几个步,挖个坑,后面跟个人,点几个籽,用脚一呼噜,看不见籽,就算完。
沙鸥问:“这能长得出来吗?”
“这一年能产出好几千斤毛豆,和十几万斤冬瓜呢。”
“陈队长告诉我们,这个毛豆与冬瓜,不仅仅我们中队吃,是整个监狱犯人的菜啊。有时丰收,还调往市场上卖。”
沙鸥的心情还是放不下,问李加诚:“二疤子犯的什么案子?”
“故意伤害罪。是个三进宫,累犯了。”
“时间不长,在外面见过二疤子。”
“现在清网行动,原来二疤子判的缓刑,可以在社区矫正,后来风声一动,收监了。”
真是人少好过年,人多好插田。两个人摘的毛豆,落到一只箩筐里,慢慢地长上来。快到沿边时,夜也就慢慢地很深了。
突然,沙鸥觉得有谁在轻轻点打了几下他的小腿。刚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肌肉血管跳动的反应。没一会儿,又出现相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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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可以同时双向流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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