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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红楼梦研究》组

黄雅晴 徐亮雨 徐响桐

指导老师:沈晓萍

导语:诗以传情,诗以达意。从古至今的文人骚客,挥斥方遒,留下大笔诗篇词曲。诗词一直是古人乃至今人载道、宣示目的、表达情感的一大重要手段。而在《红楼梦》中,诗词同样承载了丰富的作用,帮助读者了解吟者的特性、态度、情感。今天,笔者就采撷几次情境下的诗词之作,一起来探讨红楼之中两位如此不同,又如此密切相关的两位女性——林黛玉、薛宝钗。

关键词:薛宝钗 林黛玉 诗词

诗词是中国古代重要表达媒介,也是《红楼梦》中第一视角直观传达角色情思的方式。薛宝钗、林黛玉,作为大观园诗社的重要成员,都饱读诗书,才华出众。娴熟于吟诗作赋,诗词显然是她们有力的自我表达方式。譬如第三十七回中,蘅芜君“珍重芳姿昼掩门”,端庄矜持;潇湘妃子“月窟仙人缝缟袂”清脱高雅。李纨评价她们其一“含蓄浑厚”,另一“风流别致”。然而她们在诗词中传达的远不止如此。不妨跟随笔者来到她们的诗词精神世界,更来一探究竟。

一、珠光清超叹隆恩

凝晖钟瑞(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著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世外仙源(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薛林的这两首题的诗都是在元妃省亲时和众人陪赏时作的,创作的原由都不是自发性的,即都不是心中不平发之于声,而有一种鲜明的目的:讨元妃的兴。按理说,这类不是为自己创作的作品很难表达作者情思,更何况林黛玉只是“胡乱作一首五言诗应景罢了”。但其中的自然流露,不裹挟私我情绪流淌着的表达习惯,倒对读者了解她们有一点旁敲侧击的帮助。

从诗的形式来说,宝钗选用的是七言诗,而黛玉的是五言诗。从我们小学至今的诗词经验中,大概可以隐隐感觉到五言诗更质朴(如陶渊明),七言更繁富。这样一来,宝钗七言黛玉五言,看起来似乎薛更有表达欲,宝钗意浓而黛玉情淡。暗暗地对上了她们的写作心境,黛玉的“只胡乱作一首五言诗应景罢了”,作者未明示宝钗,但我想宝钗应该是有所准备,甚至是暗暗用力了的。宝钗起始两句不由让人联想起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相当华丽。为了贴合元春如今宫中妃子的身份,宝钗使用了绮丽华美的意象,“待凤来仪”显然指元妃,顺着宝玉的题匾“有凤来仪”写的,而元春最疼宝玉,我想宝钗在用这个词的时候还是有所考量的。黛玉的诗名或起句,比起宝钗的吉华,就显得清而超。宝钗要说“凤来仪”,黛玉却是“山川秀”“景物新”。宝钗着力叹这些华贵的境,黛玉回归到了一种文人的志趣。宝钗夸皇恩,因为皇帝倡扬“文风已著”“孝化应隆”,黛玉也夸,但相比之下显得含蓄了许多:“花媚玉堂人”,分明是在夸美人,最挑明的也只是一句“何幸邀恩宠”。两人诗中的姿态也有所不同。元妃自笑:“素乏捷才”“不长于吟咏”,而宝钗同黛玉“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宝钗却在诗里说元妃“睿藻仙才盈彩笔”,自己却表露出与探春迎春一样的自愧不如的态度。黛玉没有。黛玉没有为了讨兴,把自己放到一个景好人好我失色的角度。宝钗在面对这种恭维讨兴的需要下,自动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黛玉始终持守自己,即使面对这种需要,她也没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态度出来。而宝钗是一个在特定情况下,可以暂时没有自己,或者说缩小自己的人。所以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宝钗更成熟,她可以收放自如,让大家都也安放舒服;黛玉是一个真到执拗的人,好像到最后大家都不太喜欢她,但这种精神又何不可贵。

二、或怜或诉咏菊情

忆菊(薛宝钗)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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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菊(林黛玉)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在宝钗的诗歌中,心随归雁、寥寥坐听,是一副静谧的图像,同时也是古代诗歌中常见的思妇形象,怜是封建时代传统女性常用的字眼,带有乞怜情绪,在情感上也是被动的,就像李清照会自叹“黄花瘦”,但作为千百年来在词坛上独一无二的女词人,她从未在寂寥时问“谁怜我”。而反观黛玉,同样是怜,但仅仅是自怜,重点在于后“谁解诉秋心”。在黛玉的思维中,她渴求的是知音的理解,和会心之人同她一起将“千古高风说到今”,她不失苏轼的豪迈,甚至也有李白那种天上天下独往独来的气概。但她们却一个生于富贵之家,一个寄人篱下,着实让人讶异她们两人性情与处境的差异。

同样是写菊,宝钗在诗歌中潜意识中以菊花自比,叙写的是菊花悲戚忧愁的意象,只需要别人的怜爱。而黛玉和菊花的关系更像是两个平等的个体,她能赋予菊灵魂,并像知交般发现菊的清高孤傲并理解菊,情感主动,诗句中灵气之浑然天成,在其他诗中也有所体现。

问菊(林黛玉)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谁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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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梦(林黛玉)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在宝钗的诗歌中,她所要表达的情感往往紧紧联系着她在诗中上步的动作,行诗手法虽然流转自然,在昳丽的语言铺垫下,情感的抒发至于水到渠成,“怅惘”“闷思”,在这样悲观消极的情感基调下,诗中的抒情仿佛也泛了一点程序化。

而黛玉似乎更注重诗歌凝练的特点,言简而意繁,意象的表达和情感的迸发常常出人意料而又给读者带来遥想无边的后味。她虽总是一副身子骨柔弱的样子,但是她却葬花,为花哭泣,在这首诗中,她在秋天的篱边酣睡一场,举止浪漫而富有孩子气,而后又生出庄周梦蝶的怀旧,溯古怀今,思考人生。她的思想完全与外在形象不符,想象狂野,情感外放,这是黛玉的诗之所以富于灵气、以及她本人被后人赞以风流的原因。

三、花絮纷飞何所处

唐多令(林黛玉)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高中生读红楼美人千里独沉吟——钗黛诗词鉴赏与对比

临江仙(薛宝钗)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七十回柳絮词的填写中,薛宝钗的《临江仙》似乎相较于林黛玉的《唐多令》更加大气豪迈,乍看下林黛玉只剩下满腹忧郁牢骚,细究,却可看出两人思想性格的差异。

薛宝钗的柳絮飞舞在“白玉堂前”,所处高贵,富丽堂皇,不失其大家闺秀的身份。而林黛玉柳絮堕于百花洲,残在燕子楼,沦落风尘,带着她特有的凄美,这也许是两人不同的经历以及生活环境所致:出身商贾的宝钗更欣赏端庄大气的场所,林妹妹则更贴近自然一些。

《葬花吟》中黛玉希望“随花飞到天尽头”“强于污淖陷渠沟”,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坚贞至极。宝钗则不畏“随逝水、委芳尘”,“任它随聚随分”以她的八面玲珑都能应对自如。一向自谓守拙的宝钗,在这首词中罕见地展现了她的另一面,就是对自己为人处世能力的信心,生活的风浪对她来说恰如“蜂围蝶阵乱纷纷”,但她并不畏惧,反而是“万缕千丝终不改”,甚至认为“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与大部分人在逆境面前无能为力以致悲观消沉不同,宝钗面对变故的心态是良好的。她不会停留在原地徘徊,而是向前看,从乱境中抓住机会,数次借力,到达别人难以企及的新高度。看似沉稳平静与世无争的宝钗,内心其实不乏骄傲和好胜心,她对未来人生的思考规划比任何人都周全,也许这就是她在宝玉出家后反过来安慰王夫人的原因吧。她迅速地从悲怆打击中解脱出来,重新直面生活。

黛玉在这方面就比较弱了,她生来就是来还泪的,不过她的悲戚之词下自有傲骨。“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既然春风不管,我定头也不回离开,绝不拖泥带水,傲气四射,不愿迁就。包括第六十四回的五美吟中,“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黛玉觉得有尊严的死要胜过赖活,如果她是个男儿,一定会像文天祥一样宁死不屈保持节操。她质问君王“予夺权何畀画工”,为什么要将选择权交给画工,既是对女性待遇不公的愤慨,也是对自由掌握人生的渴望。在她的诗词中,感叹号、问号格外多,虽然身体柔弱,但黛玉的性格并不软弱,她从不肯屈服于所谓的三纲五常,时不时和贾宝玉怄气;也不乐于迎合封建妇德,放弃诗书专攻女红;甚至“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没有雄心气节的男人配不上智慧有骨气的女人,在封闭落后的社会说出这样的话,林妹妹的见识勇气绝对不浅。黛玉是独立的,她在诗词中宣泄;她要斗争,要反抗,要自由。宝钗的上青云还要好风的推力,在她的观念里,女人还是需要依附势力才能活得好,所以她的诗里没有叛逆的感情,她会内敛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卷面上只留下端庄大气,即使流露也不会超过封建礼度所允许的范畴。

从诗词情感的表达看,黛玉比宝钗还是更直率更有个性,当然也更悲观。从两人的价值观看,黛玉遇到劫难先希望独立反抗,如果不成功或者没有希望,她便会在愤怒与痛苦中香消玉殒,犹如花吹落在风中;薛宝钗可以圆滑处世,适应一切,永远向前。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黛玉风流清超不可多得,宝钗温婉内敛文采斐然。外界似乎一直认为黛玉的诗才更具灵性,但在文学底蕴深厚的红楼世界中,到底两者谁更胜一筹,还须读者自己品味、细细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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