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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省平:在封城的日子里

也不知是当天西安全城解封的消息令我太过兴奋,还是因为晚上喝下两壶酽茶之故,我那晚失眠了。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失眠于我并非罕事。忽忽地在跨越不惑之年后,我就明显感觉体力和精力的不济,便开始注重起养生保健,不再如从前那样轻易去熬夜读书与写作。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书籍依然是每天在读着,文章却写得少了。灵感时常还是光顾于我的,但因为工作的忙碌,加之性情的日益疏懒,便很少去动笔。以前即便是晚上躺到了床上,可一旦有了灵感,我心里总有一股难抑的冲动,要么立即爬起来去写东西,要么躺在床上打腹稿,饱受失眠之苦。

那晚,我曾试图通过打坐冥想的方式使自己的身心放松和安静下来,以此催眠;但脑子总是不断冒出念头,我有意识地去控制那些念头,可是刚按下这个葫芦,另一个瓢儿又浮至水面。这一个月来的那些新闻资讯以及我的经历,像一帧帧电影镜头一般从心头闪过,很快就又毫无章法地纠结一起……

从前年年初武汉爆发疫情以来,新冠病毒已断断续续地闹腾两年了,不但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变异为一种叫“奥密克戎”的毒株,其隐匿性与传染性更强了。人们早已习惯了戴口罩、测体温、扫码闯关的生活,心里早就有些麻木了。谁也未想到,在2021年尾或2022年首,新冠疫情又在西安城又气势汹汹地肆虐起来,令人惶惑难安。旋即,西安一夜之间就全城封闭,1300多万人口被困住在家里,一场大雪悄悄落了下来……在此期间,各级政府机关单位的干部职员,市内及外地前来驰援的医务人员、社区志愿者,日日夜夜紧张忙碌地奋战在疫情防控一线;西安市民及众多的外来务工人员一个个被封控在房子,不得自由外出通行。疫情数据每天在变化着、激增着,一场生死时速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悄悄进行,闹剧和悲剧、异事和怪事不断上演涌现……西安再次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成为全国人民瞩目的焦点。

在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这两年,十三朝古都的西安两度封城,这在全国可谓是开了先例。按说西安是有些疫情防控和管理的经验的,但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隔三隔五地总是从网络上曝出一些令人或啼笑皆非,或义愤填膺,或触目惊心的新闻事件来。在移动互联网日益发达的时代,好或不好的事情总是冷不丁就从新媒体上曝光出来,一次次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前期因为有关方面疫情应对的不力,很多事情被网媒曝料:为了回老家,“单车哥”刷了共享单车骑行了三百里,“穿越哥”徒步八天八夜穿越大秦岭,“偷渡哥”避开疫情查控点企图泅渡而被困河中六小时;一城中村小伙因为太过饥饿外出买馒头,结果竟然被防疫人员群殴;一位孕妇临盆在即,却因进不了医院而导致胎儿流产;一位父亲因心绞痛无法得到及时救治而去世;一位著名作家因写文章批评因无卫生巾而向防疫人员哭诉女子而被网友痛批……那段时间,西安的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上了热搜,引发了广泛的社会议论,有人同情,也有人批判;有人援助,也有人旁观;有人祝福,也有人吐槽……一切都在变化着,西安的疫情防控策略、政策在及时的调整着,疫情拐点出现了,病例数据一天天在减少,社会面清零的局面很快就实现了,人们所期望的解封愿望在一个月之后终于实现了,生活秩序逐渐在恢复正常状态……“战疫”取得重大胜利,西安——这座承载了几千年中华文明荣耀的古老都市,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默默承受了所有的它应该和不该承受的东西。

忘记多年前谁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生活每天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我们面前,让人猝不及防。对于此话,我们平时似乎没有多少感觉,但在西安这次封城的日子,相信每个深处其中的人都有着强烈的感受吧?

接下来,说说我在封城的这段日子里的情况吧。

去年12月中旬,我刚从常州、上海出差回来,在短短一周内就陆续接到好几个不同地方机关单位盘问我出行轨迹的问询电话,他们劝我最近最好自行居家隔离,尽量不要出门。好不容易消停下来,22日傍晚,我在网上就看到政府发布的要在当晚12点因疫情而紧急封城的消息。于是,刚刚吃过晚饭的我麻利出门去附近的超市采购生活所需物资。可是等我过去的时候,我平时常去的那两个蔬菜店里已经挤满了人,货架上和框子里的蔬菜大都被抢购一空,接踵摩肩的人们在推搡着、叫嚷着排队在前台付账。看到这番景象,我只恨自己得知消息太晚了。赶紧赶到附近的一个小超市,里面的人也是不少,我眼疾手快地买了些方便面、面包、榨菜、火腿肠等食品。我本打算把这些东西放回家之后再出来一趟,去稍远一些的大超市里采购些蔬菜,可是很快就在微信群里看到好几条西安其它超市里采购生活物资的短视频:有市民在超市门口排了长队的,有为了买菜丢了小孩的,还有一对男女为买菜揪扯头发厮打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太太趴在菜堆上刨抢的……实在是太疯狂了,这些画面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哭笑不得。于是,我便果断放弃了再次出去购物的想法,立即回了小区。这一年来,我一直是自己做饭的,家里多少还有一些存货的,凑合三五天不成问题。我想,上天一直有好生之德,车到山前必是有路的,顺其自然吧。

因为城封得太急,解封的日子又不可知,对于困守于家里的西安老百姓来说,吃饭问题自然成了头等大事。对于我来说,米面油暂时不存在什么问题:一周前,我刚买回来一袋大米;半个月前,从家里带来的干挂面还有多半箱;两三天前,我刚买了一桶菜籽油。封城后的前几天,我所在的长安区的这个小区规定每家每户凭借出入证可以出去采购一次物资。趁着冰箱里的东西还能再吃几天,我在第三天就出去买了一回蔬菜。这下,我的心里基本安稳下来。几天后,因为西安的疫情数据不断地攀升,防控管理政策变了:坚决不让外出购物。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该怎么办呢?

那天上午,我从所住的小区门口隔着栅栏拿回附近商店老板卖给我的香烟时,正走在院子的甬道上,忽然碰上一个胖乎乎的高个子的胳膊上带着红袖箍的志愿者给我打招呼,这让我仿佛抓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此人虽然也戴着口罩,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算是熟人,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名字而已。他在我们小区附近一个丁字路口开办着一家卖烂猪蹄的门店,我曾在他那里买过两次熟肉;后来他无意间在抖音上刷到了我,一聊才知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上不同单元里的邻居;再后来,我们隔三差五地在小区碰面,他每次总是客气地叫我一声“刘老师”,我则笑呵呵呼其“张老板”。封城的日子,隔一天就要做一个核酸检测。我每次去楼下做核酸检测时总能见到张老板在维护队伍秩序。有一日上午,我在小区院子里单独碰见了他,并主动搭讪,且加了他微信,说:“张老板,你是咱们小区的志愿者,咱们有微信群的话,你拉我进去,团购的时候我也好跟个单。”他笑这说:“刘老师,这个没问题!”刚回到家里,我看了一下手机,他邀请我进了一个他创建的群里,群里都是这个小区的街坊邻居。

那几天,我特别关注这个群里的动静。有一天,果然就看到有接龙购物的信息,不过那次他们集中采购的是肉食。我想买的是蔬菜,张老板说昨天刚在群里接龙团购过一次蔬菜,目前还没有这个计划,要不你先买点肉吧?对于肉类,我不是特别喜欢,但也绝不排斥,只是平时很少去买肉罢了。到这节骨眼上,有什么就买什么吧!于是,我便跟单要了一份大肉。过了几天,群里又集中买馒头,我也跟了单子。菜还没吃完,调料却快没了,我打电话问了一下小区门口的商店老板,说是目前没货,也订不到货。那天下午,我在小区门口又碰上张老板,我知道他出入方便,也肯定认识卖调料的商贩,便说出了我的想法。他让我把购物清单通过微信发给他。很快,当天傍晚我就收到了他捎回来的我想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总共是38元,我微信转账时凑了个整数,发了40元给他。他在接了红包之后,也给我发了一个红包,说是退我2元钱。我说,这个不用退我,你跑腿了,很辛苦,算是路费吧。他却说,一码归一码,这钱你要是不接的话,咱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虽是一件小事,却让我对这个人产生了一股深重的敬意。

菜快要吃完了,那天中午我有点着急了。忽然,我在“张老板”的微信群里看到一张长百超市的团购海报,上面有各种蔬菜和米面油的套餐信息。我猛地想起一个在长百超市书店做经理的一个杨姓朋友,旋即把那张海报转给他,问他:看到你们这里供应蔬菜,却是团购套餐,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菜,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弄一份蔬菜套餐?等了半天,没有回信,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便躺在床上睡大觉去了。等我醒来,看到杨经理的回信,说是可以给我单独供应。我一时喜出望外,赶紧通过微信红包预付了账款。我想,这份菜到我手里估计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吧。没想到,大概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候,就在我准备出去做核酸检测的时候,我的菜就送到了。这份98元的蔬菜套餐让我吃了十天左右。很快,政府派发的免费蔬菜也送到了我们小区,我也领回一份。这下,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然宅在家里不用上班,但那段日子,我在生活上是不愿糊弄自己的。一天三顿饭,顿顿不能少,而且基本上都是按时吃。早上起床锻炼、洗漱完毕之后,我总是先空腹喝上一小杯桑葚酒,再冲上一碗麦片粥或者熬一小锅大米粥,就上自制的泡菜。中午一点多,我一边在听着手机上的秦腔戏或歌曲,慢悠悠地张罗午饭:一次炒上两碟菜,放在冰箱里,可以对付两三天;多数时候是调一碗干拌面条,偶尔蒸一回米饭。至于晚饭,那就很简单了,要么是继续熬粥喝,要么就是继续下面吃。这些饭菜简简单单,但每一顿、每一样都是亲自动手,能吃饱而且很合自己的口味。相比那些困守在城中村的没有灶具不能做饭的只能啃冷馒头和吃泡面的人来说,我算是幸运的呢。

人之所以是人,单独从动物之中抽离出来,是因为人除了物质的欲望之外还有更多精神追求。封城宅家的日子是很难熬,因为不知道何一日才是个尽头。对于很多人来说,除了睡觉,刷手机、看电视可能是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好办法了。我房子里也有一台电视,但我平时基本上就没开过,在封城这一个月时间里更是一次也没看过。手机我也是常看的,但和平时一样,我在家里排遣寂寞的手段就是读书。这些年,我陆续从网上买了上千本书,有不少看过的书已捎回西府老家,但在西安的居所里仍有几百本藏书。一个多月前,我又先后从网上买回十几本书,还从我们小区附近的延安大学创新学院借了两本书。这些新弄来的书,成了我在封城宅家的日子里顶好的精神食粮。

既然政府明文规定不让出不了门,单位也没有工作安排,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和提升自己的好机会了。于是,我便不分日夜的、如饥似渴地读起书来。刘帅的《哲学原来很有趣》、罗伯特·莱特的《洞见:从科学到哲学,打开啊人类的认知真相》、雷·蒙克和弗雷德里克·拉斐尔的《大哲学家》、文聘元的《西方哲学的故事》、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约翰·洛克菲勒的《洛克菲勒写给儿子的38封信》,以及艾克曼辑录的《歌德谈话录》。与我之前读的那些比较通俗的文学书籍不同,这些关于西方人文社科类的书籍,文字大都艰涩费解,内容也不是我所熟悉的。为了对抗疫情、排遣寂寞,也是为了丰富知识、开阔视野、提升思维,我在这一个月时间里硬着头皮地把这六本书都读完了。我读了这些书,这些书也读了我,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我和这些书朝夕相伴,它们成了与我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其实,起初在读这些书时,我是有些畏难情绪的,但强烈求知欲望的驱动,使我坚持了下来,竟也渐渐地从中读出了趣味和意思。读这些书的时候,我感觉是在和作者以及他们的文字里的人物在对话,我从文字里学到了很多我之前所不知道的历史故事和人生道理,感受到了理论知识的强大力量,也认识到了精神遗产的宝贵价值。前苏联著名作家曾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而我想说的是:书籍是人类丰富精神和慰藉灵魂的神物。

除开吃饭、睡觉、读书、上网之外,我当然还干了些别的事情:写写毛笔字、听听秦腔戏、学学朗诵播音,与亲人朋友聊聊微信、打打电话,互相嘘寒问暖,彼此祝福勉励。这就是我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封城的日子里的琐碎日常。这样的生活或许在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的,我却觉得比它我过去这一年里的任何阶段的生活都要过得更丰富、更多彩、也更有价值和意义呢。

昨天,西安终于全城解封了,一切都将逐渐恢复正常状态,被疫情整整困住整整一月的人们无不喜悦激动!冬天即将结束,春天将要来临,新的一年、新的新生活正在缓缓启幕……

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终会去,没有必要抱怨什么,我们应该坦然接受上天的安排,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两年前西安第一次封城时,我在西府老家度过了两个多月时间;这回西安第二次封城时,我在长安韦曲的居所捱过了一月时间。我继续选择以一篇随笔,而不是若干篇日记的形式,冷静客观地记下在封城的日子里的生活,算是给自己这段因疫情而困守长安的特殊经历来一个难以忘却的纪念吧!

2022年1月25日于长安韦曲

作者简介:刘省平,生于1979年,陕西扶风人,现居西安,资深策划人、青年作家。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陕西散文学会会员、陕西职工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曾在《西安日报》《宝鸡日报》《民族日报》《华商报》《中国文学》《黄河文学》《华夏散文》《华文百花》《少年月刊》《打工文学》《陕西工人报》《文化艺术报》《西北信息报》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作品入选《中华散文精粹》《当代文学作品精选》《陕西青年散文选》《宝鸡文学六十年》等文集。曾与人合作主编《西府散文选》《当代扶风作家散文选》,出版散文集《梦回乡关》、旅行随笔集《西路行吟》,著有散文集《梦吟关中》、小说集《驶向春天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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