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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书接上期。
这里吃螃蟹不题。且说平安儿被责,来到外边,打内剌扒着腿儿,走那屋里,拶的把人揸沙着(五指张开;躯体伸开、张开的状态)。贲四、来兴众人都乱来问:“平官儿,爹为什么打你?”
平安哭道:“我知为什么!”
来兴儿说:“爹嗔他放进白赉光来了。”
平安说:“早是头里你看着,我那等拦了他两次儿,说爹不在家,他强着进去了。到厅上槅子门里,我说:'你老人家有什么说,说下罢。爹门外送行去了,不知多咱来,只怕等不得。’他说:'我等等儿。’话又不说,坐住了。不想爹从后边出来,撞见了。又没甚话,'我闲来望望儿。’吃了茶,再不起身。只见夏老爹来了,我说他去了。他还躲在厢房里,又不去。爹没法儿,少不的留他坐。人家知惭愧的,略坐一回儿就去,他直等拿酒来吃了才去,倒惹的进来打我这一顿,说我不在门首看,放进人来了。你说我不造化低?我没拦他?又说我没拦他。他强自进来坐着,不亏了,管我腿事!(就)打我!教那个贼天杀男盗女娼的狗骨秃,吃了俺家这东西,打背梁脊下过!”
来兴儿说:“烂折脊梁骨的,倒好了他往下撞。”
平安说:“教他生噎食病(食不下咽之症,今谓之食道癌),把颡根轴子(喉咙)烂吊了。天下有没廉耻皮脸的,不相这狗骨秃没廉耻,来我家闯的狗也不咬,贼雌饭(讨饭;混饭;吃软饭)吃花子㒲的!再不,烂了贼亡八的屁股门子!”
来兴笑道:“烂了屁股门子,人不知道,只说是臊的。”众人都笑了。
平安说:“想必是家里没晚米做饭,老婆不知饿得怎么样的,闲的没的干,来人家抹嘴吃,图家里省了一顿,也不是常法儿。不如教老婆养汉,做了忘八,倒硬朗些,不教下人唾骂。”此正是:
外头摆浪子,家里老婆啃家子。
(白赉光这事儿,一点都不好笑,都是穷闹得。)
玳安在铺子里篦头,篦了,打发那人钱去了。走出来说:“平安儿,我不言语,憋的我慌。[张竹坡评:可畏!可畏!]亏你还答应主子,当家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你怎怪人?常言:'养儿不要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比不的应二叔和谢叔来,答应在家不在家,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间(心意投合,交情深厚)便罢了。以下的人,他又分付你答应不在家,你怎的放人来?不打你却打谁?”[张竹坡评:总为玳安出色,与春梅一样。]
(玳安一出马,果然不一般。怪不得玳安笑到了最后。)
贲四戏道:“平安儿从新做了小孩儿,才学闲闲,他又会顽,成日只踢球儿耍子。”众人又笑了一回。
(贲四这句话有点拐弯,我解释一下。学闲闲指婴儿两手拍声等幼儿动作,大人逗弄教导婴孩,一般都是从这种简单动作学起。为啥贲四说平安从新做了小孩才学闲闲呢?哈哈,笑死我了,只因此时平安被西门庆用了拶刑,双手受伤,无法抓握,他的手只能“揸沙着”,恰似幼儿刚学动作时的样子。了解了前半句,后半句也就容易理解了。平安不但受了拶刑,还被打了棍子,双腿“剌扒着”,故而贲四又说“他又会顽,成日只踢球儿耍子”。)
贲四说:“他便为放进人来,这画童儿却为什么也陪拶了一拶子?是好吃的果子儿,陪吃个儿?吃酒吃,也有个陪客,十个指头套在拶子上,也有个陪的来?”
那画童儿揉着手,只是哭。玳安戏道:“我儿少哭,你娘养的你忒娇,把馓子儿(一种油炸面食,现在山东依旧有这种食品,还叫这个名儿)拏绳儿拴在你手儿上,你还不吃?”
这里前边小厮热乱不题。西门庆在厢房中,看着陈敬济、书童封了礼物尺头,写了揭帖,次日早打发人上东京,[张竹坡评:一语接入无痕。]送蔡驸马、童堂上礼,不在话下。
到次日,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吴月娘与众房,共五顶轿子,头带珠翠冠,身穿锦绣袍,来兴媳妇一顶小轿跟随,往吴大妗家做三日去了。止留下孙雪娥在家中,和西门大姐看家。
(现在吴月娘出门也有跟轿子的人了。)
早间韩道国送礼相谢:一坛金华酒,一只水晶鹅,一副蹄子,四只烧鸭,四尾鲥鱼。帖子上写着“晚生韩道国顿首拜。”
书童(因)没人在家,不敢收,连盒担留下,待的西门庆衙门中回来,拿与西门庆瞧。西门庆使琴童儿铺子里旋叫了韩伙计,甚是说他:“没分晓,又买这礼来做什么?我决然不受。”
那韩道国拜说:“老爹,小人蒙老爹莫大之恩,可怜见与小人出了气,小人举家感激不尽。[墨评:令正在内。]无甚微物,表一点穷心,望乞老爹好歹笑纳。”
西门庆说:“这个使不得。你是我门下伙计,如同一家,我如何受你的礼?即令原人与我抬回去。”
韩道国慌了,央说了半日。西门庆分付左右,只受了鹅酒,别的礼都令抬回去了。教小厮:“拿帖儿,请应二爹和谢爹去。”对韩道国说:“你后晌叫来保看着铺子,你来坐坐。”
韩道国说:“礼物不受,又教老爹费心!”应诺去了。
(经此一事,韩道国仿佛因祸得福,打入西门府的势力保护范围内了。)
西门庆家中又添买了许多菜蔬,后晌时分,在花园中翡翠轩卷棚内,放下一张八仙桌儿。应伯爵、谢希大先到了。西门庆告他说:“韩伙计费心,买礼来谢我。我再三不受他,他只雇死活央告,只留了他鹅酒。我怎好独享?请你二位陪他坐坐。”
伯爵说:“他和我计较来,要买礼谢。我说你大官府里那里稀罕你的,休要费心,你就送去,他决然不受。如何?我恰似打你肚子里钻过一遭的,果然不受他的。”说毕,吃了茶,两个打双陆。
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二人叙礼毕,坐下。应伯爵、谢希大居上,西门庆关席,韩道国打横。登时四盘四碗拿来,桌上摆了许多嗄饭,吃不了,又是两大盘玉米面鹅油蒸饼儿堆集的。把金华酒分付来安儿,就在旁边打开,用铜甑儿(铜制的温酒器)筛热了拿来,教书童斟酒。画童儿单管后边拿果拿菜去。
酒斟上来,伯爵分付书童儿:“后边对你大娘房里说,怎的不拿出螃蟹来与应二爹吃?你去说我要螃蟹吃哩。”
西门庆说:“傻狗材,那里有一个螃蟹!实和你说,管屯的徐大人送了我两包螃蟹,到如今娘每都吃了,剩下腌了几个。”分付小厮:“把腌螃蟹〈扌扉〉几个来。今日娘每都不在,往吴大妗子家做三日去了。”
不一时,画童拿了两盘子腌蟹上来。那应伯爵和谢希大两个抢着,吃的净光。
因见书童儿斟酒,说道:“你应二爹一生不吃哑酒,自夸你会唱的南曲,我不曾听见。今日你好歹唱个儿,我才吃这锺酒。”
那书童才待拍手着唱,伯爵说:“这个唱一万个,也不算。你装龙似龙,装虎似虎,下边搽画妆扮起来,相个旦儿的模样才好。”[眉批:伯爵差排措勒处,节节多端,然而正中主人之好,此其所以莫逆也。][张竹坡评:总是奉承,却能因时致宜,故妙。]
那书童在席上,把眼只看西门庆的声色儿。西门庆笑骂伯爵:“你这狗材!专一歪斯缠人。”因向书童说:“既是他索落你,教玳安儿前边问你姐要了衣服,下边妆扮了来。”
玳安先走到前边金莲房里,问春梅要,春梅不与。旋往后问上房玉箫要了四根银簪子,一个梳背儿,[张竹坡评:双关,点题。]面前一件仙子儿(指制成仙女形象的首饰),一双金镶假青石头坠子,大红对衿绢衫儿,绿重绢裙子,紫绡金箍儿(贴金装饰的束发箍)。要了些脂粉,在书房里搽抹起来,俨然就是个女子,打扮的甚是娇娜。
走在席边,双手先递上一杯与应伯爵,顿开喉音,在旁唱《玉芙蓉》道:
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这些时,淡了眉儿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你,数尽归期,画损了掠儿(簪子的一种)稍。[张竹坡评:已寓逃走消息,然又道出本意。]
(此曲见于明代陈所闻所编的《南宫词纪》,题作《题情》,作者李日华。其他一些词曲典籍亦有收录,题作《四时闺思》或《四景闺情》,分春、夏、秋、冬四季。这一首唱的是春思。)
伯爵听了,夸奖不已。说道:“相这大官儿(尊称他人的奴仆),不枉了与他碗饭吃。你看他这喉音,就是一管箫。说那院里小娘儿便怎的,那套唱都听的热了,怎生如他那等滋润!哥,不是俺每面奖,似他这般的人儿在你身边,你不喜欢?”
(应伯爵太会拍马屁了。)
西门庆笑了。伯爵说:“哥,你怎的笑?我倒说的正经话。[眉批:说得正正经经,何等侃凿。]你休亏了这孩子,凡事衣类儿上,另着个眼儿看他。难为李大人送了他来,也是他的盛情。”
西门庆说:“正是。如今我不在家,书房中一应大小事,收礼帖儿,封书柬答应,都是他和小婿。小婿又要铺子里兼看看。”
应伯爵饮过,又斟双杯。伯爵说:“你替我吃些儿。”
书童说:“小的不敢吃,不会吃。”[张竹坡评:妙语。]
伯爵说:“你不吃,我就恼了。我赏你,怕怎的?”
书童只顾把眼看西门庆。西门庆说:“也罢,应二爹赏你,你吃了。”
那小厮打了个佥儿(行半跪礼。左腿屈膝,右手下垂),慢慢低垂粉头,呷了一口。余下半锺残酒,用手擎着,与伯爵吃了,方才转过身来,递谢希大酒。又唱个《前腔儿》(重复前面的曲牌):
新荷池内翻,过雨琼珠溅,对南熏燕侣莺俦,心烦。啼痕界破残妆面,瘦对腰肢忆小蛮。从别后,千难万难。我为你,盼归期,靠损了玉栏杆。
(这一首是夏思。)
谢希大问西门庆说:“哥,书官儿青春多少?”
西门庆说:“他今年才交十六岁。”
(希大)问:“你也会多少南曲?”
书童说:“小的也记不多几个曲子,胡乱席上答应爹每罢了。”
希大说:“好个乖觉孩子!”亦照前递了酒。下来递韩道国。
道国说:“老爹在上,小的怎敢欺心。”
西门庆说:“今日你是客。”
韩道国说:“岂有此理。还是从老爹上来,次后才是小人吃酒。”
书童下席来,递西门庆酒。又唱第三个《前腔儿》:
东篱菊绽开,金井梧桐败。听南楼塞雁声哀,伤怀。春情欲寄梅花信,鸿雁来时人未来。从别后,音乖信乖。我为你,恨归期,跌绽了绣罗鞋。
(这一首是秋思。)
西门庆吃毕,到韩道国跟前。那韩道国慌的连忙立起身来接酒。伯爵说:“你坐着,教他好唱。”那韩道国方才坐下。书童又唱了第四个《前腔儿》:
漫空柳絮飞,乱舞蜂蝶翅。岭头梅开了南枝。折梅须寄皇华使(皇帝的使臣),几度停针长叹时。从别后,朝思暮思。我为你,数归期,掐破了指尖儿。
(这一首是冬思。)
那韩道国未等词终,连忙一饮而尽。正饮酒中间,只见玳安来说:“贲四叔来了,请爹说话。”
西门庆说:“你叫他来这里说罢。”
不一时,贲四身穿青绢褶子,单穗縧儿,粉底皂靴,向前作了揖,旁边安顿坐了。玳安连忙取一双锺箸放下。西门庆令玳安后边取菜蔬去了。
西门庆因问他:“庄子上收拾怎的样了?”
贲四说:“前一层才盖瓦,后边卷棚昨日才打的基,还有两边厢房与后一层住房的料没有。还少客位与卷棚漫地尺二方砖,还得五百,那旧的都使不得。砌墙的大城角(专门用来砌墙转角处的大型砖)多没了。垫地脚(地基)带山子上土,也添勾一百多车子。灰还得二十两银子(2万元)。”
(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庄子,这是西门庆前段时间买的一个寡妇的庄子,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里面一眼井,四个井圈打水。此庄子靠近西门家的坟茔地,西门庆买下它,打算“展开合为一处,里面盖三间卷棚,三间厅房,叠山子花园、井亭、射箭厅、打球场,耍子去处。”
原来工程建造的差事被贲四拿下了,这可是个肥差呀。他这会儿是来要工程款的。)
西门庆说:“那灰不打紧,我明日衙门里分付灰户(烧制石灰与青灰的窑户),教他送去。昨日你砖厂刘公公说,送我些砖儿,你开个数儿,封几两银子送与他;须是一半人情儿回去。只少这木植(木材)。”
贲四说:“昨日老爹分付门外看那庄子,人今早到赁上(职上,工作地。山东现在仍这样说)同张安儿到那家庄子上,原来是向皇亲家(向是姓)庄子,大皇亲没了,如今向五要卖神路明堂(墓道与墓前享堂,祭祀之所)。咱每不是要他的,讲过只拆他三间厅,六间厢房,一层群房就勾了。他口气要五百两(50万)。到跟前拿银子和他讲,三百五十两(35万)上,也该拆他的。[张竹坡评:己方盖造,却有拆卖者,可叹。]休说木植木料,光砖瓦连土也值一二百两银子。”
(不知大家有没有看明白这段对话,贲四对西门庆报告工程建造进度,罗列了缺少的材料,包括木料、砖、土、灰,西门庆说灰简单,明天到衙门让灰户把灰送过去。砖也简单,刘公公就管砖厂,开个数给他就行,只是切记别忘了给刘公公回扣,最起码要一半人情吧。土的情况西门庆没说,既然他现在有官职,这个土应该很好解决。西门庆说只有这木材难办。
贲四说木材其实也有着落,昨天你吩咐去看城门外的一个庄子,我一早就和看坟的张安过去看了,原来是向家的庄子,向家是皇亲,建筑用料自然都是好的,只因大皇亲没了,家族败了下来,庄子守不住,这才要脱手转卖。咱们不买他家的庄子,咱们只要他的三间厅+六间厢房+一层群房就够了,拆吧拆吧,拆下来的材料绰绰有余。但是这向五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价五百两,我能还价到三百五十两。老板呀,你听我说,咱们这价钱买下来不亏,别说木料,就光是那些拆下来的砖瓦连土,也值一二百两银子。
贲四有没有虚报金额,大家见仁见智吧。反正这里面绝对有得赚。)
应伯爵说:“我道是谁来,是向五的那庄子。向五被人告争地土,告在屯田兵备道(监管屯田和整饬兵备的道员)打官司,使了好多银子。又在院里包着罗存儿(新人物,一个妓女)。如今手里弄的没钱了。你若要,与他三百两银子(300两),他也罢了。冷手挝不着热馒头,在那坛儿哩念佛么!”
(*冷手挝不着热馒头:比喻心急办不成事。
*坛儿:祭坛,此指前文所说的“明堂”。在那坛儿哩念佛么,整个话的意思是“向五不卖明堂,难不成预备着在里面念佛吗?”其潜台词为:
“我们不着急,着急的是向五,你还怕他不低价把明堂卖给我们吗?你贲四不等条件成熟就忙着做买卖,可不就高价买人家的东西,动动脑子吧。”
显然应伯爵在拆台,不知贲四怎么得罪了伯爵。)
西门庆分付贲四:“你明日拿两锭大银子(100两)同张安儿和他讲去,若三百两银子肯,拆了来罢。”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期讲解。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