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回顾 | 第二十四回（上）：贾芸求职记——第一桶金如何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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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的旁支子弟中，写得最为生动立体的莫过于贾芸。此回可称为贾芸正传了。贾府子弟最大的需求便是依附贾府而得生计，可谓各显神通。本文对贾芸求职过程剖析细腻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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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读红楼”第二十四回上 来自红楼梦研究 13:05

作者

顾以诺

在连续几回主角们的故事之后，作者闲闲一笔岔开，说起了一个小人物的故事。

贾芸的名字第一次出现是在第十三回宁府秦氏的葬礼上，那也仅仅是名字的出现。彼时他湮没在一众贾家子弟之中，连一项单独的任务也没有——草字辈的子弟里，也只有贾蔷有这个资格和三位玉字辈一起去陪客。这个名字就随着葬礼的鼓乐声渐渐消散在人们的记忆里。

等到这个名字再度出现，其主人已经有血有肉、鲜活灵动。在职场上，他如初生牛犊，凭借个人能力赢得人生第一桶金；情场上，他小有作为，友情支持日久，爱情初次邂逅。

尽管相隔几百年，贾芸的经历，却足以给当下的职场新人们做一本启示录。

大家族里的旁支子弟们要谋事着实尴尬——古代社会职业有限，学手艺是辱没门庭，要做个小本生意，本金难得，经商不易（当然，如果把贾府当做八旗，那贾府子弟根本没有经商的可能）。依附贾府，是存活的最好途径。贾蔷、贾芹们谋得大宗差事神气活现的情景自不用说，贾璜夫妇依靠着祖上一点小小的产业，又时常去奉承尤氏凤姐，能得到一点施舍，这日子方能过得。可要谋事并不简单：贾蔷有宁府正派玄孙的地位，又一向与贾珍贾蓉交好。贾芹是母亲去凤姐跟前求了才得了差事——而贾芸，他只是自己起了要去贾府求职的念头，自己把这念头落到实处，甚至遇到困难也不向母亲提起，只恐母亲忧心烦恼。这是贾芸的独立。

可是贾芸毕竟只是贾府的外围子弟，他要进出荣府尚且不便，他的母亲也不能像贾芹之母一般到凤姐跟前求人，里头的事，他知道的太少。他想当然耳先去找了贾琏，上一回里贾琏倒是记挂着这个远房侄儿已经来求了两三次，可惜一旦凤姐开口，贾琏根本做不了主。

贾芸在本回中第一次上门，可与刘姥姥两次进荣国府对看，这也许是作者无意之中设置的对照。二人皆抱着希望而来，刘姥姥满载而归，贾芸却两手空空。论理这两位都是人精，上门求人，必得低头，刘姥姥能忍耻，二进荣国府时更是甘心做个女篾片供众人取乐。贾芸见了宝玉，只因宝玉赞了他两句，他就借着话头要认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少年做父亲，并且的确这么实践了——三十七回里的帖子里，明写着“不肖男芸恭请，父亲大人万福金安”“大人若视男是亲男一般”。奉承到这个地步，乍一眼读来简直要起鸡皮疙瘩。可即使如此贾芸也是失望而归，这只能归结到周瑞家的那句话上，“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这荣国府里，凤姐才是真佛，贾琏宝玉，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往荣府跑了一天，贾琏宝玉皆不中用，贾芸却也不能说一无所获，他探得了两件重要的信息：“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虽然前头的事错过了，但眼下还有工程，自己还有机会；贾琏的承诺不可信，要想获得可靠的承诺，目标得是凤姐。贾琏的话头有些敷衍，贾芸却从中听出了重点，这是获取和分析信息的能力。

并且贾芸具有很强的判断力和执行力。既然要从凤姐处打开关口，他一个旁支子弟，平日难得往荣府后头去，怎么才能见上凤姐一面，好求她几句？他立刻反应到关键在哪——送礼，而且必得是冠冕堂皇的送礼，显得不是为自己私事而来的。毕竟这礼若是单单给凤姐，以贾芸的经济条件，怕是置办不了什么好东西入得了凤姐的眼，那可就弄巧成拙了——凤奶奶号称“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够贾家过一辈子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你这穷小子送个次的来？只有这礼既是凤姐正用得上、又有些品格，那才能讨了凤姐的喜欢，贾芸才有机会说几句奉承话好讨个事的。

短短回家路上贾芸已经思量停当，便付诸实施。可叹母舅卜世仁真真“不是人”，半点不肯照顾自己外甥，幸而路上遇见倪二仗义，借了银子与他，第二天一早出门买了冰麝，来见凤姐。

来见凤姐前贾芸有个心眼，先打听了贾琏出了门。这是自然，已经求过叔叔几次，昨儿又明白说了“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这会子再来就讨人嫌了。况且已经求了叔叔、也许了诺，要是被知道这会子是来求婶子的，贾琏心中必然不喜，惧内之人总是在外头宣扬妻子几番求了自己才答应她，若这个侄儿竟越过叔叔直接去找婶婶，那把自己更不放在眼里了。

等到凤姐出门，见到凤姐第一眼，贾芸先是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求人总不是一上来就哭着喊着要什么，总得把对方哄高兴了才成。况且凤姐的身份派头，对请安连正眼也不看，说着些客套话问他母亲安。客套话中要套出关键字眼，跳出这表面温情的圈子，贾芸只说母亲记挂着凤姐，时常提起。话题到了自己身上，凤姐才有几分兴趣，贾芸借此机会奉承，凤姐儿“满脸是笑”，才问起这话的来由。而贾芸在昨晚从荣府出来就已经编好了这个故事：开香铺的朋友做官去了，这细贵的货都分送亲朋。我得了些，左思右想别人都不配使，惟有孝顺婶子才合适，才不糟蹋了的。

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有情理有逻辑说得过去就行，凤姐才不关心你贾芸是哪里得来这些冰片麝香，关键是贾芸这个故事要紧捧了凤姐，世人皆不配用，有钱的大家子也用不着几分几钱，只有婶子你手下要用这么些东西，婶子，你当着多大的家，该有多大的本事！此中真意说到了凤姐心坎上，凤姐才肯收了这礼，赞贾芸知好歹，连贾琏也常提起。

及到此时，贾芸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作者极其善于描画人物心理，点出凤姐技高一筹，不肯为了这一点东西就好像轻易许他管事，便隐瞒得一字不提。到第二天见到贾芸，才故意敲打他一句“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此时贾芸自然学乖，知道凤姐既然开了金口，这会儿认了错，事情便是自己的。因此凤姐笑他在贾琏处求人不成也罢，冷笑说他绕远路也罢，只是一味陪笑说自己后悔，早该来求婶子。果然允了种树的事，晌午便批了二百两。

贾芸，他有信念，想谋事，就全心全意去做，不假手他人；他走过弯路，在贾琏处希望落空，却不气馁；他善于捕捉信息，在贾琏拒绝他的话里听出了希望；他能分析信息，找到问题症结便去攻克，对症下药，和一个人打交道之前先摸清对方的路数。一旦打通凤姐关节，他就赢得了职场的第一桶金。